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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4)—人间能有几分真情?


贾母赏给宝玉一件雀金裘(用的是俄罗斯的孔雀羽毛织成的,可想而知其珍贵),不提防被烟灰烧了一个洞。第二天宝玉还得穿这件衣服去拜寿,怡红院里却没有一个人会修补。这时是晴雯奋勇出手,不顾自己病得七荤八素的,连夜将衣服补好。书中题目说是“勇补雀金裘”,为什么“勇”?因为晴雯可从来不是个勤快人,当此际挣命补裘,完全是为了宝玉,后来袭人拿这事调侃晴雯,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这一刻的晴雯,是温柔可爱的,满满的都是一片真心、真情。

作为主子的宝玉,自己就是一个叛逆的主,对于晴雯这样一个同样叛逆的丫鬟,确实是喜欢的。两人有共同语言不说,更重要的,是宝玉还需要晴雯在他和黛玉之间传个话、送个手帕什么的。日常的嘘寒问暖、送吃送喝就不消说了,宝玉还在自己的卧室里给晴雯熬药,说再也没有比药香更好的香气了。晴雯带病勇补雀金裘,宝玉的表现更是令人感动,一会问她要不要喝点热水,一会命她歇息,一会又拿斗篷给她披上,一会又拿个枕头给她靠背,真是无微不至。

然而,也仅限于此。

这个多情而又懦弱的贵公子,关键时刻保护过谁?司棋、芳官、四儿、香菱……都没有摆脱悲惨的结局。宝玉眼睁睁地看着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晴雯从床上被拖下来,却一声也不敢吭。晴雯被撵出怡红院,他悄悄地跑去探望,当他发现晴雯要的茶不过是瓦罐子里颜色可疑的汤水时,不是同情,而是觉得验证了古人所云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晴雯临死前那一番肝胆倾诉,也只是在那一刻打动了宝玉而已,毕竟此生没有第二个人曾经对他说出那样有爆发力的肺腑之言。

当晴雯的死讯传来,宝玉关心的只是她弥留之际呼唤的是谁的名字,他太看重自己在晴雯心中的地位。然而,对于人世极度失望的晴雯,一夜呼唤的都是那个记忆早已经模糊的“娘”。宝玉哪能体贴她的感觉,只纳闷为什么不是呼唤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宝玉。

对于晴雯的死亡,宝玉自导自演了最后一场祭奠仪式,用优美的文笔,写下了一篇祭文《芙蓉女儿诔》。然而,这终究是一场始于感动的文字游戏而已。正因如此,当黛玉突然出现的时候,两人立刻说说笑笑地推敲起文字辞藻来,和晴雯再也没一点干系。只剩下一句话: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些许哀怜之外,是与己无关的淡漠和无奈。

曹雪芹对晴雯是极喜爱的,因此才有了那长长的《芙蓉女儿诔》,寄托了所有的愤恨与哀伤,尽展他的不世才华,甚至超越了《葬花吟》。曹雪芹将晴雯列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其画“既非人物,又非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有判词云: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好一个空牵念!问人间能有几分真情?或许正如黛玉所说的,“我为的是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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