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海经 —
寻找掩埋在神话传说里的历史真相
红拂女——据说是隋唐时女侠，姓张，名出尘，是隋末权相杨素的侍妓。在唐传奇《虬髯客传》中，红拂女为司空杨素府中的婢女，因手执红色拂尘，故称作红拂女。
红拂女
山海经
江山多情，江南多美人，一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写尽江南女子的娇柔温婉。
江南如果是个美人，扬州就是美人的凤目，秋波流转，顾盼生辉，文人墨客肥了雅兴，瘦了行囊。帝王不顾大业，只心心念着那江边的柳絮，落入谁家香阁，数月不曾光顾；那丝竹声声的酒楼里，又添了几首软玉歌谣。
这日，隋炀帝斜倚在龙椅上，眼前是喋喋不休的老臣，身边的宫女打足精神懒洋洋地挥着玉扇。江山稳固，国泰民安，文臣守节，武将尽忠，这乏味的盛世，究竟哪儿才是朕的安乐之所？
“这腐朽虚伪的太平盛世，拿来何用？”隋炀帝心中暗骂。天底下，没有人比皇帝更有资格任性，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舞文弄墨的太监们，巧舌如簧，画着一幅幅江南风土长卷。水墨图上的江南，浓墨重彩，一幅幅山水画卷都映刻在心里，过了这么些年，难舍的终究还是江南。
细雨飘丝、柔情似水、柳絮飞花的江南啊，你始终让我魂牵梦绕！可长安怎么办？这大隋江山怎么办呢？我众叛亲离，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怎么舍得？可这乏味的帝王霸业，每天批不完的奏折急件，看不完的历史兴衰，千古霸业，万世功绩，到头哪个不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终究是要一柸黄土掩了的！
留恋吗？不舍吗？终究是要放下的。这一辈子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肆意潇洒地去活一次，就算在这至高无上的帝王权位上又有何意义？
走吧，走吧，抛却这帝王霸业，不管这锦绣河山，这一辈子就为自己活一次。
隋炀帝从失神中醒来，看见杨素还立在一边，心里思忖道：“刚刚朕和司徒大人在谈什么？怎么就突然失神了呢？”
“司徒大人，长安就交给你了！”隋炀帝说完，长叹一口气，尔后很久才叹道，“朕累了，长安遍地血污，一路都是万千铮铮铁骨铺就，血腥味真重啊！你看洛阳，我年少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那里度过，那边水土真好啊！朕想再修个都城，就在那里终老有多好啊！这天下，有生之年，我也想去走走、去看看，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而不是被这些奏折、批文、灾情绑架在这高高的皇位上。在山里，随意修个小房子，住上十天半个月，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考虑明天是不是还活着，也不为下一站去哪而忧虑，就这样随心所欲地活着，按自己的意愿。四周的蛮夷都不太听话，你看着处理吧！朕年纪也大了，经不起车马颠簸，江南陆路太辛苦了，开条运河吧，直达江南，这样我就能随时来去自如。司徒大人，运河开凿的事儿朕就交给你了，朕这颗向往江南之心早已迫不及待了，朕希望运河早日完工。”
营新都，修行宫，壮车马，游四方，发万众，征蛮夷。杨广圣旨一下，御马飞驰，百万劳工被押往京杭大运河，华夏土地添了一座又一座新坟。
天下，就这么乱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杨素躺在长安的病榻上，小童为其高诵曹孟德的雄篇。遥想当年金戈铁马，何曾输过往古英豪；奈何如今，双臂的百石之力，将将提得起尿壶。
管家来报，太原李靖已在外恭候多时。
“不见！”杨素不耐烦地摆摆手。
李靖吃了闭门羹，却毫不气馁，日日登门造访。杨素也许是被其诚心打动，也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对这个小伙子多了几分好奇。
位极人臣的杨素，出身名门望族，了解到李靖只是普通士族后，傲慢和轻视不自觉地从杨素脸上流露。两人谈到治国之策，杨素只是随意应付两句后，便不愿再作声。确实，与这种祖辈最高官职只做过刺史的谈什么治国大策，有什么意义？
气氛一度变得很尴尬。
作者：王小波
这时候，屏风后面走出一位穿着红衣的妙龄女子，她身姿婀娜，气质出众，身上带着女子特有的香味。李靖想，反正都不被杨素看得起，索性做一回浪荡子，拐了他家美人。
让李靖万万没想的是，红衣女子为他献茶，殷勤寒暄，一点儿都没有怠慢之感，与杨素的轻视和不耐烦形成鲜明对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难过的不是美人关，而是懂你、信你的那颗心。刚刚才被轻视的李靖此刻被红衣女子这般温柔对待，仿若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红衣女子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李靖那颗流落漂泊的心。
绝色美人，是检验英雄成色的最佳试金石。李靖目不转睛地看着红衣女子，杨素看着李靖浪荡子的模样，更加认定了李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还心比天高的毛头小子，因此更看不起他。
献完茶，美人手执红色拂尘，静静侍立在杨素身边。
久坐之后，杨素已是老眼昏沉，耳如鼓鸣，仿佛回到童年，隔着宽阔的河道遥望对岸的热闹，只剩一片朦胧。杨素原本就不耐烦，下肢的疼痛给了杨素一个绝佳的退场理由，刚站起来，就差点摔个踉跄，幸好被红拂美人稳稳扶住。
美人搀着老迈的司徒大人进了内室，头也不曾回。李靖悻悻而归。
李靖回到客舍，彻夜难眠。徒有安邦之才、报国之志，奈何无处施展，是何等悲哀？
楼下更夫经过，“梆、梆、梆”，五更天了。李靖推开窗，夜色凉凉，月朗星稀，难道就这样回去，面对整个家族的嘲讽和奚落吗？我李靖实在心有不甘。
忽然，寂静的夜里传来有人迅速掠过草丛的声音，而后李靖的门被轻轻扣响。
李靖道：“门外何人？”
那人柔声道：“我是杨府侍女，曾为大人献茶。今日有过一面之缘。”
李靖开门，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头戴红纱毡帽，几乎遮住半张脸，手里没有拂尘，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长长的赶路杖，上面挂着包裹。这副打扮，分明将要远行，李靖不解，赶忙将美人迎进门。
脱去红衣、摘了毡帽，李靖才发现这女子原来年纪不大，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白日里施了粉黛，装扮成熟，此刻却是素颜，李靖这才看出原来她年纪不大，依旧美得出尘。
红衣女子向前施礼，李靖答礼。不等李靖相问，美人主动告知自己的目的：“公子，深夜打扰实属冒昧，我虽风尘之人，却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只是今日同公子相见，公子风姿学识皆为一流，实有相见恨晚之感。如公子所言，而今国家摇摇欲坠，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大丈夫此时不建立功勋更待何时？司徒大人，垂垂老矣，无视公子之能。可奴家知道公子将来肯定能建立不朽功勋，这才夜奔，匆匆投奔公子，公子可嫌弃奴家风尘出身？”
李靖哪里见过这样肆意大胆、决绝明艳的女子，连忙端出酒盏，请红衣女子坐下。
觥筹交错，美酒千杯，美人识英雄，须得一双慧眼。席间红衣女子道出身世：“红拂自小便侍奉杨素，也曾见过不少英雄，但没有一个比得上公子。柔柔菟丝，不能独挡风雨，愿托身于参天乔木。所以我擅作主张，偷偷跑出杨府，前来找公子，我的一片痴心，公子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终身大事岂能儿戏，李靖见她年纪轻轻，怕她只是一时冲动，于是正色问道：“杨司徒位高权重，威震京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怕得罪他吗？”
红拂一脸平静，道：“司徒大人自小将红拂养大。杨府守卫森严，司徒大人虽不待见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却一向宽厚，下人逃逸他平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红拂虽流落风尘却也是出身世家，我父亲是陈朝大将陈忠肃，被隋将史万岁所杀，母亲是江南吴兴大户沈家的女儿。父亲被杀后，母亲作为俘虏被隋文帝杨坚赏赐给杨素，因为带着我，便在杨素府任乳娘一职。红拂从小在杨素身边长大，长大后被迫成为杨素身边侍妓。公子觉得红拂一介女流，没有司徒大人的允准，我又如何出得了司徒府？我不怕司徒大人，也不怕死，只怕错过了公子，遗憾终身！”
李靖惊叹于她天仙般的美貌，更敬佩她的慧眼与果敢，心里的欢喜全挂在脸上。当晚红拂以身相许李靖，李靖也没有丝毫犹豫。第二日晨起后，李靖让红拂乔装打扮，扮作男儿身，然后快马加鞭赶回太原。
远离了长安，不用再害怕司徒府的追兵。李靖感到轻松了点，路上找了家上好的客舍，带着佳人住了进去。
歇了好几日，也没听到任何风吹草动。这天，红拂终于恢复了女儿身。中午，炉子中的肉快煮熟了，红拂坐在案边梳头，李靖则在门外刷洗马匹。
一个中等身材的大胡子从外面进来，是骑着驴来的。李靖看他来者不善。他身材健硕，满脸络腮胡子带着微微的卷曲，面色泛红，说好听点像关公再世，说不好听就活像一只地狱出来的恶鬼。
大汉也不当自己是生人，随便把行李往炉边一扔，拿过枕头倚卧在席上看美人梳头。李靖不由得火冒三丈，碍于人生地不熟，只得强压怒火，没有当时发作。
这一幕被红拂看在眼里，连忙轻轻摆手，示意郎君不要轻举妄动。红拂满带笑意地问大胡子：“大哥贵姓？”
“姓张。”
“真巧，小妹也姓张。”红拂说完向大胡子行了个礼。
“大哥在家排行第几？”
“第三，妹妹呢？”
“家中最长。”
“今天真是太幸运了，遇到这么个好妹妹。”
美人连忙招呼道：“李郎，快过来拜见三哥。”
红拂所说的三哥，正是当时最出名的侠客，因长着一脸让人过目不忘的大胡子，江湖人送外号“虬髯客”。
几句轻描淡写化解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李靖纵然身手了得，虬髯客也不是等闲之辈，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在杨素身边多年，红拂女掌握了超群的识人能力。
都说红颜祸水，可红颜不仅可以是祸水，也能是福星，红拂就是李靖的福星。男女性别的不同注定了他们思维方式迥异，说白了还是雄性激素在作怪。男人们为了所有值得出手的东西——金钱、美人、权势，不斗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是决不罢休的。
而天性柔弱的女人，往往只能沦为男性斗争的牺牲品。
红拂在男人堆里混久了，早明白了这个道理，甜甜地叫了声哥哥，让两个互相看不惯的男人瞬间化敌为友，心思之细腻，手段之高明，令人啧啧称赞。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往好了说叫不拘小节，往坏了说叫野蛮粗鲁，不通礼数。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虬髯客闻着炉子里挺香的，开口就问：“这煮的什么肉？”李靖对这个刚认的三哥道：“是羊肉，已经煮了很久了，估计快熟了。”只有肉没有主食，不是待客之道，李靖连忙起身道：“三哥先吃着，我上街买几个烧饼。”
趁着李靖上街的工夫，虬髯客抽出腰间匕首，给自己和妹妹切肉吃，刀法快，吃东西也快，烧饼还没买回来，已经吃了个肚儿圆。
要说大侠就是不一样，普通的侠客都骑骏马，虬髯客偏偏骑驴——这种农夫最常用的代步工具。这头驴也不一般，别的驴吃草，这头驴吃肉，金贵得很。
虬髯客自己吃饱了，不忘从剩下的肉里切几块喂驴。
红拂女的多番暗示让李靖明白，这位三哥绝不是偶遇，而是有备而来，他在试探自己。既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再应对起来，自然成竹在胸。
虬髯客继续挑刺：“你这副穷酸模样，怎么会有此等绝色甘心相伴，莫不是见人美色，劫掠良家？”
李靖不动声色，道：“既然是自己人相问，决不相瞒。”于是将出入杨府前后的经过如实相告。
虬髯客冷笑道：“随你去哪儿，反正我不是你要投奔的人。”接着他又提议喝酒。
这一次，虬髯客想试试李靖的胆色，当着他的面，从包裹里拿出一个人头和一副人心肝，接着将人头扔回袋子里，心肝切成小块，当下酒菜。虬髯客一边大口咀嚼，一边问李靖：“一起吗？”李靖脸上毫无惧色，只是笑着说：“不敢不敢。”
几番试探下来，虬髯客终于表明来意。乱世当中，不仅有真侠客，更有假英雄。古人观察英雄，最看重的两项，一个是波澜不惊的气度，另一个就是大无畏的胆识。想做个大英雄，第一件事就得学会忍，最有名的当属韩信甘受胯下之辱。另外，英雄绝不能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否则会遭天下人耻笑，而当年刘备与曹操青梅煮酒，刘备借雷声隆隆故意扔掉手中的筷子，假意害怕，让曹操一时大意，乘机逃出许昌，成就了后来的三分霸业。
《唐史》
原来虬髯客和李靖一样，也有一颗干大事业的雄心。沦落于江湖草莽，本是身不由己的无奈之选，然而只要机会来临，就算用尽浑身解数，也要抓得紧紧的。以虬髯客的江湖地位，其耳目遍布郊野山林，打探到李靖路过，他有心与其结交，却不知对方底细，这才亲自出手试探。
误会消除，两人约定共赴太原。在太原，他们遇见了后来的唐太宗李世民。虬髯客出色的眼光再次发挥作用，他认定李世民未来将会成为真命天子，于是将家财悉数赠与李靖，做妹妹的陪嫁礼，并嘱咐他好好在李世民手下当差，自己则带着家人远渡海外。后来虬髯客率兵攻下扶苏，在扶苏自立为王。
李靖用这笔家财，全力资助李世民创业。最终，历史印证了虬髯客选择的正确性，李家打下了天下，李靖也因此立下了汗马功劳。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后，天下安定，李靖被封为卫国公，位列一品大员，显贵至极。
红拂女也顺利地从侍妓晋升为朝廷一品大员的夫人。夜深人静时，红拂会不会想起当年的场景，想起那充满心跳与挑战的一夜，那改变一生的夜奔，为那个人，不求未来不惧生死的夜奔。
那次赌注，她押上了身家性命，也押上了一生的幸福，还好最后她赌赢了。
贞观十四年，红拂因病去世，这时她已与李靖相伴走过了几十年。曾经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去世，李靖悲痛万分。和当年失去独孤伽罗的杨坚一样，李靖也老泪纵横，痛不欲生，身体每况愈下。
在李世民的全力医治下，李靖堪堪撑过了九年。贞观二十三年春，李靖仿佛见到了他和红拂初见的那一日，她一身红衣，温柔肆意，将他的心勾住了一辈子。
在李靖沉迷于往日美好时，太医这边却下了病危通知。李世民匆匆来到李府探视，想起李靖为大唐帝国立下的赫赫功勋，不禁悲从中来，一国之君竟在李靖榻前泪流满面地说：“公乃朕生平故人，于国有劳，今疾若此，为公忧之！”
柔柔菟丝，依彼乔木。人生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红拂夜奔不仅需要有勇气，更要有识人的能力，有时候选择真的比努力更重要。
识乔木，择乔木，护乔木，得此菟丝，与其说是菟丝之福，倒不如说是乔木之幸。
参考资料：《旧唐书》《说唐全传》《虬髯客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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