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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桥往事:婆母如兰 / 张婉茹文 / 轩诚清读 (第196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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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4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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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母若兰
张婉茹/文
我的婆母吴氏,讳名明芳,出身于三原名门鲁桥吴家道吴家。婆母早年丧母,身为长女的她早早在家帮着父亲操持家务。婆母做姑娘时除在吴家道老宅里学习女红外,她还和族姐妹们在鲁桥镇会馆巷、人们称之为“楼子院”的吴家大宅的秀楼上,读经习文,过着招人羡慕的财东家闺秀生活。
偶遇北城门
鲁桥镇在解放前渭北著名的商贸大镇,以明代和尚鲁班在此修桥得名,镇上有四条大街,两条水渠从北向南平行流过镇子。大渠叫伍渠,从北城门西边约十丈的城墙下穿过,流经伍渠岸巷和南街,从南城门的东边流出城外。另一条渠小一些,不知何名,我们都叫它小渠,从北城门的紧西边城墙下穿过,流经北街,小渠从南城墙下流到城外。两条渠在街上是暗渠,在巷子是明渠,伍渠是鲁桥人的富泽,除灌溉外,全镇人的吃、用水全在这渠里,按现今看,当年的鲁桥是一个标准的宜居城镇,可现今的渠早已踪迹全无了。
我娘家住在伍渠岸巷,婆家在北街,南北几乎在一条线上,直线距离也就几十米,都是坐东朝西的宅子,进出镇子都常出入北门。
小时候,我跟母亲到城外拾麦,跟邻里姐妹、兄弟出城拾柴、掐野莱,玩钻地道、打日本游戏都出北城门。夏天出城门洞,看见有钱人穿一身绸衣,手摇巴焦叶扇子,衣衫呼噜噜随风飘起;有时又会看见农人们手握锄头,去锄地、拣苗,汗流夹背;大路上的脚夫浑身黄土,赶着牲口,驮着麦子,煻土埋住了脚;还有老头子提着粪笼,拿着小铲在路上拾粪,老人们眉毛胡子全是土,他们不知吃了多少的土,我爷爷就在其中。
因为每晚城门要关,天麻麻黑了,我们这些小人们就都急乎乎的要抢着进城回家吃饭。这时乘凉的人们文雅的慢步徐徐从城门洞中间走过,驾着性口驮子的农夫老远就吆喝着扬鞭直冲,我们小孩子就靠城门洞西边挤着进城。一次进城时,正遇上乘凉回来的北街梁太,邻家小弟天文一不小心,黑手抓到梁太雪白的绸衫上,我狠狠地拽了天文一把。梁太笑了一下说:“不怕,回去一洗就白了。”没想到十多年后梁太成了我的婆母。
1954年初中升学考试作文题目是“家乡”,我就写了解放前后的鲁桥北城门,得了高分,考了女中第一。
婆母的故事
继母待孩子很难,往往是众眼监视,众耳窃听,众口评述,高台教化。记得小时候一次我跟妈到孟婆家串门,听见隔壁女孩子笑,孟婆就砸着墙大声喊“妖婆子(隔壁是个继母)折叨娃哩!”戏里演的“烙碗计”就是讲的继母虐待前房的娃。所以一般人家是不会把女儿嫁给鳏夫、持别是有子女的,而婆母一出嫁就做了两个孩子的继母。
1964年过了端午节,婆母从富庶的老家鲁桥来到陕北小城宜川,为我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做准备。望着和蔼可亲、端庄的她,一下把我之前脑子里贫富差别的阴影抛到了九霄云外。婆母那时住在我们学校后院教研室的一间房子,门外放了个泥炉子做板,她待我如女,对我说:“我自己没个女儿,你就是我的亲女儿。”我也觉得婆母象亲娘,两个人无话不说。
到了暑假,婆母拿出一些旧衣服改做成小衣服,又拿出些白粗布,剪成大小不同的尿布,我坐在炕边缝,一起给即将出生的女儿作准备。做好后我们拿到河里去洗。我坐在水边搓衣服,婆母坐在河滩的大石头上,望着东流的潺潺河水,明亮的眼睛默默的闪动着,沉入到很久前的故事中。她说:“今天空了,妈就给你说说我以前的事吧。”
那是解放前的三十年代中期吧,那时世道很乱、土匪出没,我家姑娘们都住在鲁桥镇会馆巷吴家大宅院中,在绣楼上读古书、做针线,我们西邻就是咱梁家的偏正两院房子。你公公命硬,第一房娶了河西李家的女子,生了二个儿子,没几年就殁了。你公公就托媒人来我家说媒说,我父亲不同意。后来他就娶了第五村一个女子,没想到一两年后又殁了。你公公打听到我还没嫁人,就又托媒人来说。我听见父亲和继母在堂屋里跟媒人说,还有两个娃,这后妈难当呀。我在里屋听见,心想我就是继母带的不照样活,就搭嘴说了句“跟后妈还就不活了”。父母听见了以为我愿意,就把我嫁到了梁家,做了两个孩子的后妈。
我嫁到梁家后,孝敬公婆,善待儿子,特别是体贴关照体弱多病的老二,用慈爱溶化了孩子们心里的隔阂,从怯懦生疏到接近亲切。但孩子好了三个大人却让我受不了。我的公婆和丈夫三个人都吸鸦片,呕人的气味充满窄深的院子,每天忙不完的事还要刷洗三付烟具,使人头疼难忍,我多次劝戒无果。一天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当着你公公面,下了手上戒子、耳环,一口吞下。我以死相劝,你公公才幡然悔悟。没成想他在戒烟过程中,在自家开的中药铺中研制成了一味效果很好的戒烟丸,不但扩大了生意赚了钱,还帮助许多烟民戒了烟,咱家延寿永的牌子就更亮了。
和谐之家
人是家的细胞,家是国的细胞,家和万事兴,古人说,积善之家,必有后庆。婆母以贤德治家,以善心爱护前房的儿子,把慈爱恩惠的天平倾向了前房的子孙们。婆母舍命劝戒丈夫,显现她扶正纠斜的大义凛然,树起了向上的家风,古人说,天下太平看女人,家庭兴衰看母亲。婆母劝夫爱儿,以德持家,上行下效,传承绵延,使得鲁桥梁家家庭合睦,家风淳厚。
婆母说当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后,外爷来总是给自己外孙拿吃货,她就对自己父亲说,要拿就给三个孩子都拿,不然就不要拿。当然前房两个儿子,分别比自己儿子大十四岁、十岁,外爷做的也合情合理。这个大家庭直到文革后才分开,但分家不分亲,家里人仍然亲切如旧。
我在婆家的大家庭里住的最长时间,是文革期间的44天。大家庭的生活,让我领悟到和睦之家的孝悌,家里上尊下爱,同辈同心协力,孩子们相亲相爱。
白天两位嫂嫂一大早到生产队劳动,大约9点回家做饭,有时候饭刚做好、或刚盛到碗里,上工钟响了,她们就辞别婆母走了。我记不清她们是拿点馍走的,还是饿着肚子去干活。
婆母吃饭很讲究,有时嫂嫂正在做饭,婆母说想吃个死面油饼,两位嫂子就即刻停止手边做的饭,开始合面、换锅烙油饼,霎时一张香喷喷的油饼,端到婆母面前。婆母持家规矩很大,这时油饼只是她一人独享,孩子们都远远的闻着香味咽口水,只有回家不久的女儿萍萍敢向着油饼靠近,婆母就把吃不完的分给孩子吃。
一天晚上,新婚一年多的大姪媳丽娟到娘家机械厂做工,把襁褓中的孩子放在家里,孩子哭了很长时间才睡了。天明丽娟才回来,她给孩子吃完奶,放下娃又扛着锄头下地去,我着急的说:“你吃……”后半句没说出来就咽到了肚子里,我怕犯了婆母的家规。
家里的嫂子们是很辛苦的,白天上工,晚上聚在婆母房子做针线,家里的老钟走到12点才休息,第二天早上天不明,就打着玻璃灯扫地。
五元钱与印花布
天下之慈莫过于继母视前子为己出。婆母对两个前房儿子和他们晚辈的慈爱、宽宥,绝对超过己出,所以得到前房儿孙们极高的孝敬与尊重,却使自己儿子传承了她的家规,不敢越雷池半分。
大嫂曾偷偷给我说过,一次客人来,他三爸多看了一眼,婆母眼神的严视,就让大嫂就知道今晚婆婆会教训“他三爸”,她晚上就早早坐在房子准备劝训,婆母行家法都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两个嫂嫂在我跟前都以“他三爸”代称我的丈夫,我在后文也就用“他三爸”,以靠近两个模范的嫂子。
学校复课闹革命,我因交通堵塞回来迟没发工资。一次我带女儿到“他三爸”那儿,同室的宋立民老师问起我工资,听说没发他三爸拿出一张五元钱给我,我没接、女儿接了。宋老师笑了,因为他儿子东生是我的学生,就知道了我的女儿为什么没请人看,在学校满院子跑。我给武汉同学李金堂写信时,无意中道出了我没发工资的事,他给我寄过来30元钱,解了我燃眉之急。我不怨他三爸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里,要都像我,婆母怎么管十几口人的家?我们常从家走时身无分文,在县城姐姐那借路费。说是借,也和刘备借荆州一样,大都是有借无还。1982年我们从宜川调回到咸阳师专,他三爸还从工作了22年的陕北背了200元的债回到关中。
文革中,我回三原住了一年多,大多住在姐姐家。到三原县武斗白热化时,我们都回到娘家。我娘家是伍渠岸上最大的家,加上我们20多口人,容纳不下了,我只好回到北街婆家住了44天。
在家经过了春夏秋冬,我和姐、三妹换着穿衣,而正长个子的女儿的红底黑花棉袄,抽了棉花穿夹袄、拆了里子穿衫子,摆边不折也露出了肚脐。夏天到了,看见婆母拿出了他三爸从宜川百货公司买的两匹不收布票的花条布,一匹是白底黑花,一匹是白底兰条,两位嫂子和婆母给孩子们挨个剪裁。女儿也高兴地蹦蹦跳跳。等孩子们一个个把新衣都穿上了,女儿问我:“我的呢?”我说再等等。
那时街上商铺不开门,我也没布票。我回到娘家,女儿拉着外婆,一头挤到怀里委屈的哭了。我妈问清后,翻箱倒框找到块白雁塔布,剪子一铰,刺啦啦扯了一块。我和姐姐在妈的指挥下,在布上均匀的用线扎成一个个圪塔,嫂子洗净尺八大铁锅,倒了半锅水烧开,妈把红颜料倒进锅里。妈用小擀杖搅了搅,把扎好的布放进去,不停搅动,文火烧着,一会就好了。捞出来凉半干,拆掉扎线,然后嫂子在大方桌上,把花布左拉右扯,拍拍打打,折折叠叠,叠成一块一尺左右的方布块,在搥布石上用棒槌反复搥,然后展开,一块平平展展的红底白印花布摆在我们面前。晒干后妈给女儿做了一身漂亮的衣服。
经书涵养心似镜,和善熏陶德如兰
婆母读古书、识经文,继承和践行中国古代优秀传统文化和道德风范,既有儒家论理,也接受三民主义,更接纳了党的平等、自由、解放的新精神。
解放后嫂嫂们走出家门,和我们这些大姑娘们一起上了妇女识字班,参加土改,学习党的政策,参加生产劳动。婆母的理家才能也传递给嫂嫂,他们婆媳曾多次被三原县评为模范婆媳,在全县宣扬。婆母德高望重,后来镇上大多数人都叫她梁婆,她也常为周边家庭做矛盾调解人。
1964618,婆母来到我们工作的小城宜川,我们第一次同住一屋。我感觉她不同一般上辈人,心似明镜、语如芝兰,气貭高雅。她不像外婆那样身性开朗,能说能辩、滔滔不绝,小脚飞走如流水,秦戏随时飞身旁;也不像母亲关怀晚辈、无微不至,而是关怀细腻,亲切,恰到好处。我有病时,她那小巧玲珑的手,轻轻、绵绵地摸着我的额,我很感动。有这样的长辈在,我就不怕了,我就要在这困难的地方,尽量弥补她的不适,学着嫂嫂孝敬她。
我那时没有啥,每月工资只有47块钱,但婆母一来我就给她20元见面礼,以后每月发工资后,就先给她20元,直到腊月25她回了三原。我们学校的师生、医院医生、认识的熟人都以为我们是亲母女。
其子若母
我和他三爸一生相伴近六十年,忠孝仁义礼智信,儒德修养,他全以母亲为楷模。对家里兄嫂侄孙,尽心尽力、全身以赴、牵挂永恒。婆母教子严,子以母为谐摸,全心为家,上孝下悌,修身齐家。古人言积德之家必有后庆。婆母所管理之家,传承以德待人,以勤俭持家,现在全家都过得幸福美满。
在宜川20多年中,我们和家紧紧系在一起,他三爸后来在知青办工作,主任是老干部李英杰,很体谅他。所以每年春节,家里大事小事,只要你张口,他都批假回去。我因晕车、缺钱,又要照看孩子,就回家少。
我们在宜川过的生活很苦,虽说宜川细粮少,但地方物产很便宜。文革期间,鸡几毛钱一只,但我们20年间只吃过一只,还是一个学生家长送来的(当然我给了钱)。像枣、核桃、水果、木耳、花椒等等,满山遍野,但我们也吃的很少。只有在他三爸回家时,买上大包、小包,会给我们抓些,我娘几个就像过年一样的吃。
他三爸曾说:“爷爱伍(长侄),婆爱宝(长姪女),嫂爱小君(小姪女),我就爱宝君(三姪女)。”真心是这样的,他说到做到。侄子、姪女们结婚他都回去,只有一次他开会回不去,我替他回去了。
1979年夏天,我女儿以全县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被西安一所中专录取,上还是不上?有的说去好,有的说上中学考大学好。上清华的外甥来信说,让萍上高中考清华,我等着她。
我心乱如麻,但他三爸在老家办侄娃的婚事。我到文教局给李局长说,我女儿不上中专了。“啥!上高中,上不成。”就这样,我把14岁的女儿交给卡车司机王子芸,去西安上了中专,这就是我给爱学如命女儿的命运。4年后,女儿毕业分到省化机厂工作,后来同宿舍分来的先后都调走了,只有女儿坚守着,我三妹、我校的阿林、教务处长,熟悉的北京知青看到女儿单位的状况,都劝把她调出来,但直到厂子破产,她也一直被迫待在这里。
十几年后我们小姪女高考成绩不好,他三爸求化学系白主任补录到了我们学校,并关照辅导员李老师照顾她。小姪女毕业时,分到宝鸡的一个工厂,他三爸要了学校一辆车,送到后不理想,又通过我校魏老师邦助,改分到离家近的三原红原厂,这就是他三爸继承承母志尽心齐家。
2019年将要结束,大女儿和儿子陪病重的他三爸住在医院。一天晚饭后儿子和我商量,是否让家里子侄们来见见面,我同意了。这样家里的亲人,分两次都来看了他三爸,小女儿定居在国外,也紧急打电话叫了回来。
小女回来的第三天,2020116日,阴历小年的前一天,他三爸走了,去永远的陪伴他的妈妈、我的婆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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