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4·9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译文
孔子说:“士人有志于大道,却以粗衣粗粮为耻辱的,这种人不足以与他谈论大道。”
探究
士“耻恶衣恶食”,为何“未足与议”?
《邢疏》说:“士者,人之有士行者也。”《白虎通·爵》说:“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何谓士?当指有士子操行得以委以职事的人。春秋之世,士人兴起而成为一个独立阶层。原有贵族一部分地位下降而为士,平民一部分因教育等地位上升亦为士,其地位则多介于大夫和庶民之间。士子因其所受教育而见识超卓,又常游走于各国,以推行自己的治世之道,故在社会动荡中能承担起独特的使命。
养士之风则兴起于春秋,盛于战国。《孔丛子·居卫》:“天下诸侯方欲力争,竞招英雄,以自辅翼。此乃得士则昌,失士则亡之秋也。”意思是明白的,天下诸侯正欲凭武力争胜,竞相招揽英雄,来为自己的辅佐和翼护。这是得到士就强盛,失去士就败亡的多事之秋。
据考,孔子为商汤后嗣,《礼记·檀弓(上)》载孔子语,说:“丘也,殷人也。”周武王灭纣,封微子启于宋,宋传四代为宋愍公,愍公不传位于子,传位弟炀公,导致君位之争。炀公被愍公次子鲋所杀,本应继承君位的长子弗父何让位于弟鲋,自己为辅佐之臣。弗父何四世孙叫孔父嘉(名嘉,字孔父)。后人以字为氏,遂曰孔氏。宋殇公继位时,孔父嘉受遗命辅佐嗣君。宋大夫华父督欲弒君,遂杀孔父嘉。孔父嘉后人孔防叔出奔鲁,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生孔子,故孔子为鲁人。叔梁纥为鲁鄹邑大夫,故时人称孔子为“鄹人之子”。
钱穆《孔子传》称,孔子先世,在微子启受周封为宋国君时,由王室降为诸侯;弗父何让君位于其弟鲋时,由诸侯降为世卿大夫;孔防叔奔鲁,失去世卿之位,降为士族之家。孔防叔在鲁为防大夫,仅受禄,并无采邑,遂为士。
春秋动荡时期,孔子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以平民身份授徒,用原本只传贵族子弟的诗、书、礼、乐等教授学生,在人格上鼓励他们成为“君子”,并以“志于道”“依于仁”作为人生的标杆。由是,士阶层下移,使以身份、血缘为纽带附着于特定政治体制的群体,逐渐演变为凭教育、人格而独立于社会的新阶层。
《邢疏》说:“此章言人当乐道固穷也。士虽志在善道,而衣服饮食好其华美,耻其粗恶者,则是志道不笃,故未足与言议于道也。”后儒多以为,本章讲的是人当乐于大道而甘于困穷。士虽然有志于善道,却喜好那华美的衣食,以粗劣的衣食为羞耻,就是有志于大道却不坚定,因此不足以与他谈论大道。孔子授徒,学术下移,致力于使门生修身,由明道而行道。在孔子看来,道维系天下之公,衣食则属一己之私。人不能忘情于一己衣食之美恶,岂能为天下大公而竭力趋赴?且耻由心生,故“耻恶衣恶食”辈,不能安贫乐道,心既驳杂,纵有志而道已不行,又如何与议。《集注》说:“心欲求道,而以口体之奉不若人为耻,其识趣之卑陋甚矣,何足与议于道哉?”朱熹则以为,你心欲求取大道,却以吃的穿的不如人为羞耻,他的见识志趣是很卑下浅陋的,哪里足够与他谈论大道呢?孔子言传身教,使得孔门弟子,或从政者,或治学,无不秉承师教,信守君子之德,慎行君子之道,不以一己之恶衣恶食而为羞耻,更不因一己之安富尊荣而成宵小,故世所谓七十二贤人中当无“未足与议”者。
《孔子家语·三恕》载:“子路盛服见于孔子。子曰:‘由,是倨倨者何也?夫江始出于岷山,其源可以滥觞;及其至于江津,不舫舟,不避风,则不可以涉,非唯下流水多邪?今尔衣服既盛,颜色充盈,天下且孰肯以非告汝乎?’子路趋而出,改服而入,盖自若也。”这段文字正见孔子之教化。子路身穿华丽衣服拜见孔子。孔子说:“仲由,这意气倨傲的人,是谁呢?那长江初始流出岷山,源头只可浮泛酒杯,等它到达江津,人们不乘舟船,不避风浪,就不能渡过,不是只因为下流水盛大吗?如今你衣着华丽,意态飞扬,天下人将有谁愿意把你的不是告诉你呢?”子路急步趋出,更衣回来,大抵很自在的样子。其实,孔子关心的不是“盛服”,而是因“盛服”而“倨倨”神气状,故以江水其盛难以接近相告诫。
春秋之时,恶衣恶食人中,或者杂处有士。然士子游说国君,朝处困穷夕得富贵,亦不乏其人。孔子认为,为人为士斤斤计较衣食之类琐事,则于修身必有妨碍。孔子实在设了一个不低的门坎,真诚求学者,必须将私心放下,不如此则“未足与议”。
以后,孟子在《尽心》篇侃侃道来,底气既足,更觉器宇轩昂:“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在孟子看来,士子困穷时不失去义,显达时不背离道。困穷时不失去义,所以士子安详自得;显达时不背离道,所以民众不失去所望。古代的人,达成心志,恩惠施于民众;未达心志,修养德行以立身世间。困穷时使我一人独自美善,显达时使天下人共同美善。
后世可视孟子此语为本章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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