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难买羊脂白

羊脂玉究竟是付什么模样?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恰逢藏界有一朋友从古玩市场捡了个漏，商家竟将“羊脂白子玉”雕件“瓜瓞绵绵”（以下简称“瓜瓞绵绵”），当一般和田白玉卖给了他，我借了来给学生们看看，正好就玉论玉。

在收藏者圈中转久了，发现一个颇有情趣的现象。收藏书画的，喜欢瓷器的，偏爱竹木雕刻等杂项的，懂玉不懂玉的，许多人不是手里把着个雕琢古朴的白玉把件，便是脖颈上吊块图案精美的白玉牌。“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人人争当君子，好事。令我好奇的倒是，他们中的不少人，都自称自己的宝贝玉是“子料羊脂白”。这些自称“子料羊脂白”的，究竟有多少是的，多少不是的?

1994年、2014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先后出版了《中国和阗玉》和《新疆和田玉分等定级标准及图例》，参与编著的专家学者，认为中国和田玉中子玉“玉料质地细腻度很细，手电侧強光下有不明显絮状结构，阳光下肉眼观察无絮状结构，结构均匀无杂质；玉料光泽度为油脂光泽，很油润，感观很柔和，滋润感很強；玉料白度很好”的，才算是“达到羊脂级白玉等级”。这种“达到羊脂级白玉等级”的羊脂玉，是指“羊脂白子玉”（水料）。《中国和阗玉》还说，这种羊脂白玉“因色似羊脂，故名。质地细腻，白如截脂，特别滋蕴光润，给人以一种刚中见柔的感觉。这是白玉中最好的品种，目前世界上仅有新疆有此品种，产量十分稀少，极其名贵”。

不难发现，这里引用的短短100多文字的叙述中，羊脂白玉上竟一连冠了5个“很”字。《中国和阗玉》叙说羊脂白玉时，则罗列了“特别”、“最好”、“仅有”、“稀少”、“极其”等一连串形容词。忆及多年来在收藏圈中所见，两相比较，不符合这种条件的所谓羊脂白玉是绝大多数。

究其实，除了真正意义上的“羊脂白子玉”（水料），市井坊间最常见的羊脂白玉，原是和田高白山料羊脂白（山料）。其次便是韩国春川羊脂级白玉。三是俄料和青海料中品质极佳的白玉，也被人称作羊脂白玉。还有一种稍带粉红色的白玉，同样被称作羊脂玉。我们常常见到收藏者持有“羊脂白玉鉴定证书”，就是因为市井坊间最常见的几种号称的羊脂玉，其一部分指标与和田“羊脂白子玉”相近或相同，唯油性和光泽逊色较远，究竟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和田“羊脂白子玉”，可要多留个心眼。参照《新疆和田玉分等定级标准及图例》和《中国和阗玉》的论述，应该只有和田子玉中结构很坚致紧密、质地很细腻纯净、油性脂光很凝润、光泽温亮很柔和，白度值在42度以上的一种可以认定为“羊脂白子玉”。而“特级羊脂白子玉”，质地、结构、光泽、油性都更好，白度值则高于45度。高白山料羊脂玉结构、质地、油性、光泽亦不如“羊脂白子玉”，只能位列第三。

首先是结构。凡“羊脂白子玉”，其透闪石结构在高倍放大镜下显现为微纤状变晶结晶，日光灯下呈现粉雾雾的朦胧感，结构紧密而非常坚致。因此，比重在一般子料和其它和田料之上，上手即有压手的感觉。“羊脂白子玉”摩氏硬度可以高于6·5，几乎与翡翠硬度旗鼓相当。以“瓜瓞绵绵”为实例，其粉雾状态明白无误，足可见结构坚紧致密，压手感很是明显，轻轻划刻玻璃，手到留痕。

其次是质地。和田子玉的形成，是“山料”经过“山流水”的过程，“山流水”又经千万年而磨蚀成“子料”，“子料”中有的经千年万年的再磨蚀，相对松散的部分再次被沙石磨蚀，剩下的最核心的致密部分，又经千年万年的河床泥沙或者湿地掩埋，便“得道成仙”为“羊脂白子玉”了。它们是和田玉之精，之魂。“瓜瓞绵绵”质地非常细腻，通体无杂质，纯净晶莹，为精为魂当之无愧。

这里说的晶莹，与形容翡翠的晶莹是不同的。正宗的和田玉是不透明的，有明显的凝重感。羊脂白玉则是微透明的，其2毫米左右厚薄的局部，可呈半透明状。它的晶莹是指“莹”的程度，柔和之中的晶亮。

有人用“水头”好坏来诠释“羊脂白子玉”的质地，再纯净晶莹的“羊脂白子玉”，也只在其2毫米左右厚薄的局部呈半透明状，没有“冰种”、“玻璃种”之“水”，无从谈“水头”。收藏实践中用“水头”来形容甚至界定中国软玉的质地，可能起到误导的作用。

第三是油性。正统的和田玉都有一定的油性，“羊脂白子玉”的油性则很重或者非常重，远远超出山料羊脂白和其它子玉，宛若凝结的肥羊脂肪，脂光滋蕴；犹如蒸熟的洁白糯米，晶莹柔糯。初唐学者李淳风形象地说它“常如肥物所染”，却也不无道理。“瓜瓞绵绵”正是如此，看上去似乎冒出来一层油脂，实则是内蕴柔光的外泄。正因为如此，“瓜瓞绵绵”虽然手感很沉，但有一种奇妙的柔糯感，晶莹滋润。触摸着似乎有温软软的感觉，像婴幼儿软嫩的肌肤，没有一丁点滞涩延碍。稍不留神，它便会从手中滑落。

外地有位收藏者，对“羊脂白子玉”特别抢眼的油润度感到惊讶。他说：“玉石内部是不会出油的，羊脂白玉也是玉，为什么这样的油润? ”他说他“百思不得其解”。取“瓜瓞绵绵”作一小试，将其坠入水中再提起，竟滴水不沾，若非油润非比寻常，焉能如此? 这样的超出其它白玉的油润程度，决非由于其结构的致密和上乘的打磨拋光所至。顶级的翡翠结构质地和打磨拋光皆属上乘，油润度为什么会远逊于“羊脂白子玉”呢? 难道当真是翡翠不出油而羊脂玉却会出油? 许多人都同这位“外地收藏者”一样大惑不解。

第四是光泽。通常所说的光泽度，其实即玉石表面反射光的能力，受玉种及其结构、质地、加工好坏尤其是否油润的影响。和田子料中的“羊脂白子玉”，由于结构细密、质地纯洁、油性滋蕴，其光泽竟像珍珠一遇光源便会“起莹”一样，荧光莹华。“瓜瓞绵绵”正是如此，由于其油性超乎寻常的重，光泽便远比山料羊脂白以及其它子料都要好，但耀而不眩目，光亮而含蓄。马国钦先生领衔主编的《新疆和田玉分等定级标准及图例》为特级羊脂白子玉的光泽度概括了一句话，即“油脂光泽，（手感）非常油润，感观非常柔和，滋润感非常強”。而“达到羊脂级白玉等级”的“羊脂白子玉”，则以“很”代替“非常”，即“很油润，很柔和，很強”。“很”也好，“非常”也罢，我曾将“瓜瓞绵绵”杂于一堆白玉之间一试，翻腾几次，夺人眼目的必定是它。用《韩诗外传》的一句话来比拟，“良珠度寸，虽有百仞之水，不能掩其莹”，指的就是其光泽，我以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而既不可冠“非常”，亦不能冠“很”者，自然非“羊脂白子玉”了。

第五是颜色。称得上和田“羊脂白子玉”的，并非一定白如初雪，一定是天下第一白，并非越白越好。一般和田白玉，其一维系列白度值约为31度。羊脂白的白度值为42度以上，最好的羊脂白则高于45度。“羊脂白子玉”颜色绝非纯白，是一种妙不可言的脂白色，可稍泛淡青色，或稍泛乳黄色，容许带少于30%的糖色。“瓜瓞绵绵”白如截脂，俏雕的瓜蒂染有少许糖色，应该是“羊脂白玉的子玉浸泡在昆仑山下荒原或绿洲地下水土中千百万年”的来客。

第六是工艺。古人认为美玉不但象征着“仁、义、智、勇、洁”的君子品德，而且包涵着“美好、高贵、吉祥、温柔、安谧”的世俗情感，“羊脂白子玉”当仁不让。

“羊脂白子玉”是和田玉中的宝石级材料，是白玉中的极品，古来便有帝王玉之称，汉唐以前拥有它的多为帝王将相。

已故著名考古专家夏鼐先生曾在著述中提到，说“汉代玉器材料中，乳白色的羊脂玉大量增加”，出土玉器证明，夏鼐先生所言即指水产“羊脂白子玉”。已被国家定为“国宝”的西汉“皇后之玺”，便是莹润无瑕的“羊脂白子玉”雕琢而成。春秋战国以后，和田玉子玉逐渐成为主要玉料，山料得到广泛应用的时期已经进入了清代。“羊脂白子玉”本便是沧海一粟，历经数千年的“择优录取”，今日已是凤毛麟角，价格十分昂贵，市场上动辄万元一克。拍场的“羊脂白子玉”雕件，买家一掷数百万捧走的已不鲜见。

“羊脂白子玉”如此名贵稀有，雕琢它的艺人自然不会暴殄天物，必定精心设计，精心雕琢，精心打磨，精心抛光，精益求精。我们见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羊脂白子玉”雕件，既美妙精致又细腻，便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换句话说，但凡构思媚俗，雕琢失精，打磨粗忽的玉雕件，先便可以排除在“羊脂白子玉”之外了。

“瓜瓞绵绵”，雕的是两条鲜嫩的黄瓜，写实性很强，长仅5·8厘米。瓜皮上，竟雕有近100枚几乎平滑的梭子形剌瘤，错落有致，历历可数，小小平面难覓几处。但凸凹平斜处，打磨抛光，皆细之又细。瓜皮上落着只彩蝶，蝶翅分明；黄瓜卷须几条，张扬纤巧。黄瓜和蝴蝶，皆寻常之物，按周公解梦的解法，它们代表“富足”和好的“运势”，民俗文化则寓有子孙延绵的祥瑞。雕工上乘，寓意祥瑞，人人得而必珍爱。

第七是羊脂白玉的等级和判别。白玉的等级以白度值界定，就是“羊脂白子玉”，也还分个几等几级，《新疆和田玉分等定级标准及图例》亦有说明。但是，实践中谁也无法清楚地用语言文字表达出这个标准。就说和田玉的白度值吧，学者们列了个一维白度值序列，从22到48度分为8个等级，而和田玉中羊脂级白玉的最低白度值略高于42度，45度以上则定为特级羊脂白，普通白玉的界定白度值是31以上42度以下。民间收藏者们，简直会被搞得晕头转向。究竟白到什么程度才算哪一等级，基本上还只能在比较的基础上，凭感悟经验得出结论。

又比如，《新疆和田玉分等定级标准及图例》为特级“羊脂白子玉”、羊脂白玉的光泽和油性概括了两个词语，特级“羊脂白子玉”的标准用“非常”，“羊脂白子玉”则用“很”。收藏实践中，“非常”同“很”如何区分? 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难题。判断的实践中，感悟和经验仍然起主导作用。我常对我的朋友们说，悟性差的人不适合搞收藏，就是这个道理。

话得说回来了，“羊脂白子玉”如此的尽善尽美，各种白玉皆难以望其项背，其珍稀程度自不必多言。于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未必能买到“羊脂白子玉”便成为藏玉者箴言。和田高白山料羊脂白，尤其是韩国春川羊脂级白玉、俄料和青海料中的上乘白料，都在结构、质地、油性、光泽、颜色方面逊和田“羊脂白子玉”一筹。“羊脂白子玉”你也有，我也有，他也有，可能性就更不大了。是否就是说，市井坊间寻不到和田“羊脂白子玉”了呢? 当然不，偶遇“羊脂白子玉”的奇迹是可能发生的，关键是你遇见了能否认识，会不会失之交臂；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还是“无缘相见不相识”。

像我这位朋友的“瓜瓞绵绵”如此的唾手可得，并不需要钩深致远，他只是拥有一颗机遇永远偏爱的有准备的头颅而已。

（笔者注：拍了百十来张照片，无法如实表现“瓜瓞绵绵”的全部优良品质，只好用了这张油性和光泽表现较好的用作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