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温、诸葛直：一对悲情的开拓者

三国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年代，在这个充满烽火狼烟的时期，胜负只是一时，兴衰只在一瞬，你方唱罢我登场，鹿死谁手未可知。帷幄之中的奇谋机变，沙场之上的精彩对决让战争成了一种别样的艺术，而造就辉煌的正是那些名垂汗青的英雄豪杰，曹孟德奇袭乌巢一举扫荡河北，诸葛亮隆中绝对直道天下三分，周公瑾赤壁鏖兵大败曹军八十万，陆伯言夷陵奇计火烧连营七百里……悉心品读三国历史，你会发现，其实每个片段都充满着令人惊叹的人物和故事，比如吴国将军卫温、诸葛直，正是他们的开拓，才使得宝岛台湾走进了华夏的史册，又逐渐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图1赤壁摩崖石刻（赤壁二字各长150cm,宽104cm)

大家都知道，在唐宋以前，中国北方的经济发展和人口比重是远远超过南方的。东汉十三州，有九个州都在北方，南方仅有益、荆、扬、交四州，且北方各州大多人口稠密，经济繁荣，南方数州虽地域广阔，却缺乏治理。此时地处海外的台湾更是鲜为人知，人迹罕至。曾有许多人推测《山海经》《尚书》《淮南子》等书中所述“东鲲”“岛夷”指的就是台湾及岛上居民，实际上岛夷是鸟夷的误称，其所指主要为汉以前居住于长江以南的少数民族部落，而“东鲲”应为古代中国对日本九州的称呼。据历史学家考证，台湾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史料上是在三国时期，东吴丹阳太守沈莹写了一本《临海水土异物志》，上面记载：

夷洲在临海东南，去郡二千里，土地无雪霜，草木不死。四面是山溪，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乃是石也。

 

图2《宝岛长春图》

这里所说的“夷洲”就是今天的台湾地区，正如文中描写的，当时的夷洲完全就是一片不毛之地，当地的少数民族还居住在山林之中，过着原始的生活，可见夷洲与大陆文明差距之大。可如此荒凉之地却偏偏被刚刚称帝的孙权盯上了，还要派大军前去占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孙权之所以能看上当时还未开化的夷洲，首先还是出于对开拓疆土的不懈追求。孙权称帝于公元229年，当时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早已稳定，吴国发家于江东，后来又相继吞并了荆州（除襄阳、南阳）、交州，地域虽广，却也到了发展极限，当时吴国与曹魏以江淮为界，与蜀汉以三峡为界，面对两大强国，向北或向西都不可能有大的发展，所以孙权只能把目光投向东南这片未知的区域。另外，孙权想去开拓夷洲其实也是迫于无奈。吴国虽掌控东南，但实际上地广人稀，财力困乏，荆扬两州在这一时期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实力比不上北方各州，中间还有一大片区域被山越控制，严重阻隔了两州的联系，新收的岭南交州之地更是瘴气遍地，荆棘遍野，再加上原来的交州刺史士燮家族在当地的势力很大，吴国对交州的控制能力很有限，所以孙权能很好控制利用的区域仅仅局限在国都建业周围，并且吴国当时的边境形势也很紧张，与蜀汉仅面对曹魏的雍州军团情况不同，吴国需要抵御魏国中原和东部两大军团，且吴国在东线没有完全占据江淮，在中部没能占据襄阳、樊城等战略要地，使得其长江防线直接暴露在魏军的铁蹄之下，前线压力陡增，需要征调大量军队驻守，而吴国人口要远少于魏国，兵员本身就不足，还要拨出一部分去平定山越时常发起的叛乱，这就导致前线的兵力捉襟见肘，因此孙权不得不考虑从其他未开拓的区域迁移人口来充实本国的实力。

除了以上的原因，其实，孙权开拓夷洲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三国时期，兴起于东南的孙吴虽然存在感比不上曹魏、蜀汉，但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称霸江南的政权，孙吴的历史地位极为重要，而建立政权的孙氏家族起初不过一介平民，经过三代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在孙权时代实现了称雄一方的梦想，家族的振兴赋予了孙权无尽的荣耀。孙权去世后，吴国众臣给他上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尊号——吴大帝，这既是对孙权生前功绩的肯定，同时也是对他生前种种作为的一种迎合。虽然称帝东南对于孙权来讲也许就是出道即巅峰，虽然面对曹魏、蜀汉两大强国，东吴很难实现一统华夏的目标，但现实却很难束缚孙权本人的精神欲望，也许在建业坐上皇帝宝座的那一刻，孙权的脑海里早已囊括了九州万方，他自信将像秦始皇一样完成华夏的统一，成为千古一帝，所以他也想实现秦始皇生前的梦想——长生不老，而夷洲在当时就仿佛是谜一般的仙境，很多统治者都相信，在那里会有与世隔绝的神仙，可以求到长生不老的仙药，所以孙权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开拓夷洲，得到这个传说中的仙境，以便求得长生不老的仙药，让自己的万岁梦成为现实。

 

图3阎立本《历代帝王图》之孙权像

这位吴大帝先是兴冲冲地找到了女婿钱塘侯全琮一起探讨，可是却被全琮泼了一瓢凉水，他告诉孙权，夷洲乃“殊方异域，隔绝障海，水土气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开拓夷洲实为“猥亏江岸之兵，以冀万一之利”之举，得不偿失。孙权很郁闷，也很不甘心，他又派人千里迢迢地到荆州征求上大将军陆逊的意见，但是陆逊也同样不赞成，重臣的一致反对最终将孙权的郁闷激成了逆反，他一意孤行，决定撒开这些主流意见，“既然你们这些朝中核心都反对，那我就找圈外人来执行任务'，于是孙权找来了两个人——卫温、诸葛直。这二位仁兄倒是妥妥的非主流人物，要是没有开辟夷洲这事，也许他们会一直默默无闻下去，不过这二位倒是挺会迎合上司的心理，就连开拓夷洲一事也是诸葛直跟孙权讲了一通秦始皇派徐福海外求仙丹的故事才勾起了孙权本人的探索欲，这位吴大帝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于是在东吴黄龙二年（230)，孙权下诏命卫温、诸葛直二人率领三十艘战船、一万名军士前往夷洲。

可以说，这是魏晋之前中国官方为数不多的出海远征，可见当时吴国水师的强大，可是当时航海技术还很不发达，仅靠着吴国人自己的直觉和司南的指引，船队在东南海面上航行了数月，终于找到了夷洲。等他们离船登岸的时候，迎面来了很多当地的部族，这些人认为卫温等人是入侵者，所以纷纷向吴军发动进攻，可是这些部族的文明大多还处于石器时期，使用的箭镞、兵刃大多由石头或动物骨骼打磨而成，面对身披铠甲、手握铁制兵器的吴军士兵根本不是对手，纷纷败下阵来，卫温、诸葛直等人也没有穷追不舍，而是派军士安营扎寨，构筑登陆基地。可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这些部族的首领竟然都来到吴军大营求和，并奉上他们当地的物产，卫温、诸葛直很高兴，对这些部族首领大加安抚，并在他们的引领下对台湾作了初步的考察，吴国人发现，这些部族的生活还很原始，生产力很落后，且大多生活在山林之中，以野果野兽为食，还不能够进行像样的农耕，当地也没有形成一定规模的城镇，整个社会文明与大陆有着巨大的差距。于是卫温、诸葛直率领吴国士兵与当地的部族一起开荒，修建居住社区，还将农耕、医药等技术传授给当地人，和当地人相处得很和睦。一切都看似很顺利，吴国人甚至想要在这里建立长久的基地以便为将来开拓更远的亶洲作准备，可是事与愿违，灾难发生了。由于夷洲远离中原的统治中心，缺乏大规模的开发，到处是原始森林，瘴气很重，吴军士兵深入山林开荒不可避免会与这种环境遭遇，导致许多人染上了瘟疫，一时间军中疾病蔓延，死者不计其数，卫温与诸葛直之前根本没有遇上过这样的疾病，一时间束手无策，眼见染疫者越来越多，他们只能决定率领剩余的人返回吴国。

听到吴军即将返回的消息，许多夷族部落聚集到了吴军的营帐前，他们对吴国人的印象很好，因为吴人的到来，才使他们掌握了先进的农耕、冶炼技术，拥有了更丰富的食物、器具，所以这些夷人纷纷希望卫温和诸葛直带他们一起回吴国，就这样，卫温、诸葛直二人率领残余的士兵和数千名夷人返回了吴国。孙权在国都建业听到吴军从夷洲归来的消息本来很高兴，认为自己又建树了一件不世功勋，可是当看到返回的队伍中，吴军士兵的人数少了很多，更多的是身穿兽皮的夷人时，孙权愣了，在询问卫温和诸葛直之后才知道，大多数军士已经因为身染瘟疫而葬身台湾了。遭受如此严重的损失却未能将夷洲纳入吴国的版图，更别说求得长生不老的仙药了，想到这里，孙权怒了，立时喝令武士将卫温、诸葛直二人拿下关进了监狱。

其实想想，这二位着实冤枉得很，夷洲本就是一座孤悬海外的岛屿，一处未开化的不毛之地，之前中原人对这里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吴国船队初抵异域，遇到意外实属情理之中，再说卫温和诸葛直的远征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确认了夷洲的准确方位，与当地人建立了较好的关系，加强了内陆与夷洲的交流，如果孙权真的想要开拓夷洲，此次远征无疑意义非凡。可是面对众臣的求情，孙权却不为所动，仍然执意要处死卫温、诸葛直二人，这未免会让人疑惑不解。为什么堂堂的吴大帝就是容不下这两位“张骞式”的功臣呢？

图4三国时代的楼船

其实了解三国历史的人会知道，孙权这个人，在即位前期算是一个明达的君主，从对周瑜、鲁肃等人的任用来看，他是一个善于纳谏、心胸开阔的人，这固然有他刚刚即位，对政权尚未完全把控，需要这些核心重臣支持的因素，同时也说明孙权对于其兄孙策给他留下的一批大臣还是比较信任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孙权的统治地位逐渐稳固，他也逐渐变得刚愎自用起来，从他称帝第一天就借周瑜之功来斥责张昭“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一事来看，孙权此时已不满足于做一个仁慈的君主，而是要成为一个集大权于一身的帝王，之后对丞相陆逊的迫害更是他独断专行的直接体现。此次远征夷洲，是孙权亲自决断的重大事项，却遭到了如此严重的挫折，这不仅是对他帝王霸业的严重打击，而且未求得长生不老药更是让孙权的万岁梦就此破灭，这样的后果必须有人承担，那么替罪羊就只能是卫温和诸葛直。另外，孙权如此热衷于开拓新疆域，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吴国国内各种势力交错纵横，除了山越和交州士燮家族的势力难以控制之外，吴国朝廷内部也是世家大族林立，各自都有一定的势力范围。孙家发迹于孙坚时期，虽然孙坚本人是地道的江东人，可是他的父亲却只是当地一个种瓜的农夫，没有什么势力，孙坚是靠着镇压黄巾起义发家，后来才逐步做到了长沙太守、乌程侯，虽说显赫一时，却远比不上当时的世家子弟，后来孙坚阵亡，孙氏家族迅速衰落，他的儿子孙策为了重新振兴祖业，不得不向袁术借兵，后来靠着几个孙坚旧部和中途加入的周瑜等人，孙策在战场上大显神通，仅仅一年就平定了江东，但是孙策对江东的统治并不稳固，他后来也死于江东本地势力的暗杀，可见吴国境内世族势力的强大。等到孙权即位，靠着周瑜、鲁肃等人的倾力辅佐，孙氏终于在江东站稳了脚跟，但是政权的内部，江东本地世家大族的势力依然暗流涌动，顾陆朱张等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让孙权深感背有芒刺，虽然他极力地借打击张昭、陆逊等人来削弱本地大族的势力，但随着元老重臣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孙权再难找到可以制衡这些本地世族的势力，所以他不得已才想到了通过开拓域外的空间来发展新的忠于自己的势力。卫温和诸葛直，这二人很可能是被孙权雪藏多年的心腹，他们去开拓的无疑是孙权心中那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可是现实的残酷刺痛了孙权，远征的吴军损失惨重，他想借此制衡江东世族的想法就此破灭了，而这两个被寄予厚望的亲信倒成了抹黑孙权本人帝王形象的煤球，于是这位吴大帝便毫不犹豫地在黄龙三年（231）以“违诏无功”之罪杀掉了他们。

卫温、诸葛直就这样昙花一现般地陨落了，可是夷洲却因此真正地走入了中华文明当中，逐步地开化进步，发展成了今日被称作“亚洲四小龙”的台湾，而开启这一切的两位吴国将领也因此被载入史册，被世人铭记，这也许是对他们的一点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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