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二字,极有意味。
凡事包容,觉有余味,
一敬足以息百邪,一和足以消众戾。
有耻者不辱人,处处思人之有耻。谁不如我,则辱人之意,无自而生。
顺之则喜,拂之则怒,惟妇人孺子为然,大丈夫当处兹不动。
人有投我之所好,而以言诱我者,能察之,无为其所诱而至流于淫荡,则智矣。人有知我之所恶,而以言激我者,能察之,无为其所激而至忿斗,则明矣。
言有三不可听:昵私恩,不知大体,妇人之言也;贪小利,背大义,市人之言也;横心所发,横口所言,不复知有礼义,凶人之言也。
处富贵之地,要知贫贱人痛痒;当少壮之时,须念衰老人辛酸;居安乐之场,当体患难人景况;处旁观之地,要知局内人苦心。
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眚儆之;天欲殃人,必先以小喜骄之。
我贵而人奉,奉此峨冠博带耳。原非奉我,我胡为喜?我贱而人侮,侮此布衣草履耳。原非侮我,我胡为怒?
今人每以刻薄之见待人,转以忠厚之道望人。不知天下亦以忠厚之道望我,而转以刻薄之见待我也。
毁古人已成之名,无益。
世态熟者天机亡。
天若以荣华富贵与我,我便当以约己济人答天。若只恃其荣华富贵,绝不思到约己济人,天遂有怒我时候。天若以贫贱困厄与我,我便当以守正修节答天。若一味守正修节,绝不怨贫贱困厄,天终有怜我时候。
毋忧拂逆,毋喜快心,毋恃久安,毋惮初难。
君子对青天而惧,闻雷霆而不惊。履平地而恐,涉风波而不惧。
暑中尝默坐灯心,闭目作水观。久之觉肌发洒洒,几案间似有爽气。须臾触事,前境顿失。故知一切境惟心造,真非妄语。
凡人为善,不当望报。
嗜利徇名之子,见富贵之福,而不见富贵之祸。富贵之福有限,而富贵之祸无穷。有限者得其华,无穷者丧其实。孰择焉?
聪明圣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猛盖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
世路风波,翻覆莫测,细思惟有让人为妙。让则争者息,忿者平,怨者解。天下莫大之祸,俱消于让之一字中矣。
人有毁我者,我即十分有理,亦必有致此之由,我当痛自刻责。人有誉我者,人即十分确当,到底有些过情之称,我当深自愧励。
刚强极,多至杀身破家。柔弱者,眼前虽不如意,久则有余味。故老子曰:“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凡人病根,大抵从傲来。人能先除傲字,众善自生。
人有拂郁,先用一忍字,后用一忘字,便是调和气汤。
先学耐烦,切莫使气。性躁心粗,必非大器。
融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隙,便是一大经纶。
内要伶俐,外要痴呆;聪明逞尽,惹祸招灾。
人试检点一日之内,事亲能竭力否?御下能体惜否?处兄弟能和美否?对妻孥能敬爱否?交友能远损就益否?出言能无违心否?行事能无悖理否?待人能无失礼否?如是件件体贴,庶不愧乎为人。
汤文正公曰:“遇横逆之来而不怒,遭变故之起而不惊,当非常之谤而不辩,可以任大事矣。”
又曰:“遇拂逆事,征声发色,皆为锻炼琢磨之助,不可草草过去。”
横逆吾性之药石。
凡任用之人,须择淳谨端庄者,不可苟且以取无穷之害。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此之谓也。
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攻人之恶毋大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太过,当使其可从。
君子不迫人于险。当人危急之时,操纵在我,只宜放宽一分。若扼之不已,鸟穷则攫,兽穷则搏,反噬之祸,将不可救。
逆我者只消一个忍字,定省片时,便到顺境,方寸寥廓矣。故曰:“忍过事堪喜。”傅大士曰:“宽著肚皮须忍辱,放开眉眼任从他。”甔甔子每教人养喜神,止庵子每教人去杀机,二语真足书绅。
忍为众妙之门,当书忍字佩服。富者能忍保家;贫者能忍免辱;父子能忍孝慈;兄弟能忍义笃;朋友能忍情长;夫妇能忍和睦。忍时人皆耻笑,忍过人自愧服。张公艺九世同居,只以忍为题目。
或问夏原吉:“公量可学乎?”公曰:“我幼时有犯者,未尝不怒。始忍于色,终忍于心,习久自熟。遇极难忍处,亦处之如常,略不与较,何尝不自学来。”
美名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辱名不可尽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人失礼于我,是人之过,非我之过也,我何必生怒。我失礼于人,则是我之过,而非人之过矣,我安可不自责。
司马温公曰:
诚实以启人之信我,乐易以使人之亲我;
虚己以听人之教我,恭己以取人之敬我;
自检以杜人之议我,自反以杜人之罪我;
容忍以受人之欺我,勤俭以补人之侵我;
量力以济人之求我,尽心以报人之任我。
恩宜终身永佩,怨宜过念即忘。君子记恩不记仇。
富贵受贫贱人之礼,以为当然。殊不知彼乃几废设处而来,即一箑—丝,宜从厚速答。
事系幽隐,要思回护他,着不得一点攻讦的念头。人属寒微,要思矜礼他,着不得一毫傲睨的气象。
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处,减三分让人吃。
凡为人谋,须把人的事,直认为自己事,且比自己更要十分周到,方了得个忠字。
醉者自言我醒,醒者自言我醉。富者讳富,以贫谀之则解颐;贫者讳贫,以贫刺之则切齿。愚者必自居于灵,说他蠢不啻杀父之仇。狡者亦复如是,吾谓之拂性。
结怨于人,谓之种祸;舍善不为,谓之自贼。
悖入悖出,自作之愆。杀人人杀,相酬之道。
大凡存心正直者,便是阴骘。
事事存顾惜名节之心。
病至然后知无病之快;事来然后知无事之乐。故治病不如却病,完事不如省事。
病中之趣味,不可不尝;穷途之景况,不可不历。
我无是心,而人疑之,于我何与?我无是事,而人疑之,于我何惭?居心不净,动辄疑人,人自无心,我徒烦扰。
胸中要有分晓,外面须存浑厚。
嫉恶如仇,须防激变。
处家制事,遭一番魔障,长一番练达。御人接物,容一番横逆,增一番器度。
若或有人负欠,实系贫穷,非本心不愿还者,必不可十分刻追,一则损德,一则招祸。
嘱托公门,所得无几。况两持之事,利一害一,苟冤有良善,大伤阴骘,折损功名,短促寿算。故君子以戒关说绝干求为第一义。
仕宦居家,被人侵侮,固亦常有是事,然毕竟是我好处。若使人望影远避,无敢拾田中一穗者,虽足快意,其为人可知矣。
肩担小民,一钱五分本钱,入市营利,一家性命所系。我却要在他身上去计便宜,能有几何?
谚云:“朱门生饿殍,白屋出公卿。”虽未必尽然,然富贵而贫贱,贫贱而富贵,犹暑往寒来,循环之理。每见世家轻薄子,开口便鄙笑他为暴发户,何许人。独不思自己祖父亦从暴发户何许人来。若徒仗先世余荫,虚华架势,大言不惭,不惟衰祸所伏,且为识者所哂。更有因亲族荣显,己便满面富贵,通体骄矜,不顾他人指摘,此又小人之尤者也。
尚气好胜,人之常情,但不可争小利而忘大害,尚虚气而酿实祸。今人不忍一言之忿,或争铢两之利,遂相构讼。夫我欲求胜于彼,则彼欲求胜于我,仇仇相报,遂至破家荡产,祸遍子孙。岂若含忍退让,听人和解,则省财省力,心安身宁。且不结深仇怨,使子孙亦蒙其庇,宁不善乎?故古语曰:“善保家者戒兴讼,善保国者戒用兵。”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我恶人人亦恶我,我慢人人亦慢我。此感应自然之理。切不可结怨于人,结怨于人,譬如服毒,其毒日久必发,但有大小迟速之不同耳。人家祖宗,受人欺侮,其子孙传说不忘,乘时遘会,终须报之,彼我同然,出尔反尔,岂可不戒也。
捉人打人,最是恶事,最是险事。未必便至于死,但一捉一打,或其人不幸遘病死,或因别事死,便不能脱然无累。保身保家,此为最要。极不堪者,自有官法,自有公论,何苦自蹈危险耶?况自家人而外,乡党中与我平等,岂可以贵贱贫富强弱之故,妄凌辱人乎?
凡人正当盛气,若遽阻他,反不投机,是增人之过也。待气平时,方缓缓与说,尚可冀改。
治小人宽平自如,从容以处之。事已则绝口不言,则小人无所闻以发其怒。
世间陷阱,在在有之,要人惺惺耳。眼一少昧,足一少偏,心一少惑,则坠落其中,安能出哉?及其坠也,乃悔前日之所为,晚矣!此君子贵乎知微。
与君子以情,与小人以貌,与平交以礼,与下人以恩。
恶者莫与之争,暴者莫与之抗,愚人善人老人不可欺。
人不自重,而轻与人争,往往取辱。非但亲友等辈之间,即一切细人,亦不可轻易肆言动手。倘彼一时不逊,必受耻辱。纵使惩治,在彼无足轻重,在我已伤体面。
面讦人私,大非厚道;阴怀毒害,最坏良心。
暗里算人,算的是自己儿孙。空中造谤,造的是本身罪孽。
要作长命人,莫作短命事;要作有后人,莫作无后事。
事前恐惧则畏,畏则免祸;事后恐惧则悔,悔则改过。
谢事当谢于正盛之时,居身宜居于独后之地,谨德宜谨于至微之事,说话务说于知音之人。
愈收敛,愈充拓;愈细密,愈广大;愈深妙,愈高明。
克己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
不欺人,自不欺心始。
行事说话,先存心为自己想一想,再存心替人想一想,乃是第一等学问。
图未就之功,不如保已成之业;悔既往之失,不如防将来之非。
昔人有戒饭不嚼便咽,路不看便走,话不想便说,事不思便做,询为格言。予益之曰:“友不择便交,气不忍便动,财不审便取,衣不慎便脱。”推而广之,其义无穷。
爱寄人家财物,是极无益事。万一失落损坏,将如之何?故苟非义不可辞,断勿轻诺。至烦寄家书远信,不可推诿,到则交付的确,切勿沉搁羁迟。
血气之怒不可有,理义之怒不可无。
凡亲友借用车马器物,不可吝惜。若我向亲友借用者,必须加意照顾,勿令损坏。万一损坏,急为修制完好,切勿朦胧掩饰送还。
凡与人共事,同功不难,同过为难。君子宁身受恶名,不可使人有逸行。好洁己者,常不顾人。此天下之大恶,鬼神所不佑也。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人以厚道待人,正是自己占地步处。故曰:“宁令我容人,勿令人容我;宁令人负我,毋令我负人。”
施而望报者不诚,贵而忘贱者不久。
对失意人,莫谈得意事;处得意时,常想失意事。
轻诺常寡信,多藏必厚亡。富贵不可妒,贫贱不可欺。
劝君莫着一毫私,若着一毫私,终无人不知。劝君莫用半点术,若用半点术,终无人不识。
凡事肯吃亏,便是好人;凡事占便宜,便是恶人。盖一则损己利人,一则损人利己也。
假货欺人,使用假银,乃极损德事。而假药尤关系人性命,其损德更甚。
晁文元公曰:“不怕忿生,却贵惩速。惩胜忿平,转祸为福。”
无赖小人,倘有财米交关,一味拼命图赖跌诈,是其本心。此自我不幸处,我当养气权耐,使人晓谕,锄其暴气,切勿亲自争长竞短,损威伤重。
目不睹非礼之色,耳不听非礼之言,口不道非礼之事,足不践非礼之地。
犯而不校,最省事。
人能捐百万钱嫁女,不能捐十万钱教子;能尽一生之力求利,不肯辍半生之功读书;宁竭货财以媚权贵,不肯舍些微以济贫乏。弗思甚矣。
恩仇分明四字,非有道者之言也。无好人三字,非有德者之言也。
面谀之词,知之者未必感情;背后之议,衔之者常至刻骨。
人能守天理王法人情六字,则一生无罪过。
德业但看胜如我者,则愧愤日增;福禄但看不如我者,则怨尤自息。
凡人举动异常,每为不祥之兆。
崎岖险阻,皆从人欲上生出来。若循天理而行,在在皆是坦途。
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事乃济。一毫之拂,即勃然怒;一事之违,即忿然发,是无涵养之力,薄福之人也。
涉世应物,有以横逆加我者,譬犹行草莽中,荆棘在衣,徐行缓解而已,彼荆棘亦何足怒哉?如是则方寸不劳,而怨可释。故古人言受横逆者,如虚舟之撞我,又如飘瓦之击我,便能犯而不校。孟子说三自反,固是持身之法,亦是养性之方。盖一味见人不是,则兄弟朋友妻子,以及僮仆鸡犬,到处可憎。若每事自反,十分怒却减五分,真一帖清凉散也。
邵康节曰:“君子生于浊世,当思所以善处。必须虚己接物,和易谦恭,方为处世良法。”
陈几亭曰:“横逆之来,不校自是度量,自反乃是工夫。若一味不校而无自反之功,久之渐成顽钝。故必如孟子之自反,而后可语颜子之不校也。”
辱人以不堪必反辱,伤人以已甚必反伤。
古语云:“做秀才,如处子,要怕人。”苟自恃其有护身符,辄横行无忌,必有奇祸。若出入衙门,结交官府,以鱼肉平民者,亦如之。至于刁写词状,斗合争讼,其召祸更烈,且多主绝嗣。如明苏州黄鉴,父善舞文,起灭词讼。鉴弱冠登进士,为近侍。苏人咸曰:“父事刀笔,而子若此,天理何在耶?”景泰间宠眷特甚,及天顺复位,待以旧恩,跻大理少卿。一日上御内阁,见案间一本角独露,微风扬之。命取观,乃鉴所进禁锢南宫疏。上叹曰:“鉴之奸至是耶?”召至掷本示之,连自呼万死,遂灭族。
人有小儿,须常戒约,莫令损折邻家果木之属。养牛羊鸡鹜之类,须常自守,莫令践踏损啄邻里菜茹六种之属。
吕新吾曰:“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只一事不留心,便有一事不得其理;一物不留心,便有一物不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