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得名利关,便是小歇处。
凡是名利之地,退步便安稳,只管向前便危险。事势定是如此。
苏东坡题临皋亭曰:“东坡居士睡足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齐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
闲居事业,与达官无异。观圣贤书,如对君父;观史,如观公案;观小说,如观优伶;观诗,如听歌曲。
修竹名香,清福已俱。如无福者,定生他想。若有福者,佐以读书。
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缓行、负暄、钓鱼、对画、漱泉、支杖、礼佛、尝酒、宴坐、翻经、看山、临帖、倚竹,皆一人独享之乐。
清闲一日,便受用一日;奔忙一日,便虚度一日。
月影穿阶,雪片飞帘,此光景不可不赏。瓶花窈窕,盆石精莹,此品物不可不蓄。松径巉岩,竹坞幽爽,此境界不可不游。活火烹茗,淡水炊羹,此风味不可不识。韵士谈诗,名人讲道,此侪侣不可不接。林村鸟唤,野疃鹿奔,此品汇不可不谐。古籍展几,奇书寓笔,此工夫不可不尽。
室中有十客:瓶花,韵客。焦桐,谈客。剑,侠客。石,隽客。砚,方正客。香,臭味客。铁如意,禅客。竹,雅客。枕,直率客。茶,清客。置我于其中作主人。
释惠洪曰:“余居钟山最久,超然入水间,梦亦成趣。尝乘佳月,登上方;深入定林,夜卧松下石上。四更,自宝公塔路远合妙斋。月澄虚幌,净几兀然,童仆酣寝再鼾。凭前槛无所见,时有流莺穿户牖。风霜浩然,松声满院。作诗曰:
雨过东南月色清,意行深入碧萝层;
露眠不管牛羊践,我是钟山无事僧。
程羽文曰:
屋角有圃,圃欲宽;圃中有鹤,鹤欲舞。
张贵胜与友人书曰:“余以丙寅夏月,抱疴闲居。曾柬友曰:溽暑灼人,大地如炉,病躯当此,如毁似炙。全赖青萍之末,—少浣之,忽得熏风和畅,洗却炎威,顿觉神清骨爽。尤可喜者,家无一客,胸无一事。似见清香绕砌,秋色盈庭。清芬可以解渴,浊酒可以消愁。香不佳而有烟可馨,花不丽而有色可娱。短琴高挂而无弦,残编久束而尘满。四壁萧然,八牖洞开。坐倦无聊,则企脚北牖,忽觉好睡。凭尔烈焰烧天,似不减于清凉台飞雪矣。少焉月上疏帘,又添出一种幽况。因朗吟袁中郎句云:‘世情贫自少,岁月病偏多;倚阑看明月,盈盈上石坡。’此实因病得闲之一乐也。”
又曰:“甚矣天下不负人也,人可负天哉?假若一年中,食物则按时而生,花卉则应期而发。他如和风霁月,胜水名山,无不毕备,以供人之玩赏,务须忙里偷闲,苦中寻乐。或小分附宾朋之末,或杖头挈知己之俦。散步遣兴,随寓而安,毋失良辰,有辜佳会。倘居常兀坐,闲极无聊,则听檐前啼鸟数声,亦足当鼓吹四部。抚几上瓶花几种,尤堪寓物外品题。”
无名氏《清闲安乐词》:
“清清,诗韵,琴声。金茎露,玉壶冰。清风水面,皓月天心。芝兰为契合,松柏是同盟。幽馆竹床纸帐,小窗黄卷青灯。老菊一枝霜后操,寒梅数点雪中真。”
“闲闲,性逸,情宽。倚竹枕,坐蒲团。无些混扰,有甚摧残。功名非我愿,富贵任渠攀。醉卧绿茵一榻,觉来红日三竿。散诞逍遥忘岁月,是非荣辱不相关。”
“安安,心广,体胖。无妄念,勿迂谈。饮不致醉,食不加餐。步能行稳地,事不用机关。但守百余忍字,全无半点愁烦。寤寐不惊忘嗜欲,何须采药炼金丹?”
“乐乐,朝耕,暮学。处林邱,胜台阁。翠柳黄鹂,青松白鹤。棋子任纵横,觥筹且交错。访风月子濂溪,散襟怀乎伊洛。诗翁琴友不时来,共歌共舞还共酌。”
“百年浑被梦牢笼。梦醒人何在,只落得后来做梦的话遗踪。贤愚大梦古今同。说什么来仪凤,说什么入云龙。说什么三王业,说什么五霸功。说什么苏秦口辩,说什么项羽英雄。醒眼看,都是些醉汉扶筇,我这里却睡魔驱卧虫。灵光炯炯,睁开巨眼运双瞳。看破了本来面,看破了自在容;看破了红尘滚滚,看破了世态匆匆;看破了鬼神机妙,看破了天地始终。
汤文正公曰:“心中无一物,其大浩然无涯。”
又曰:“人心贵乎光明洁净。”
见美女时,作虎狼看;见黄金时,作粪土看。这个中间,享了多少清福?让他说话,我只闲口;让他指点,我只袖手。这个中间,省了多少闲气?我或加恩,不求他报;他或有怒,不与他较。这个中间,宽了多少怀抱?忍不过时,著力再忍;受不得处,耐心且受。这个中间,除了多少烦恼?缓步当车,晚食当肉;寡营是智,无病是福。这个中间,讨了多少受用?收得放心,戒得忿怒;薄得世味,远得嗜欲。这个中间,养了多少精神?既不作俑亦不好事;既不损人,亦不利己。这个中间,消了多少灾危?
无事静坐,随意检书,遇喜随笔,是亦快事。或时临法帖,学几行真草字,亦是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