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文学的阆苑里,有一块绚丽夺目,芬芳袭人的仙圃。她是飞过秋千的乱红,是残月晓风下的烟柳;她是高处不胜寒的楼阁,是庭院深深的重重帘幕,她就宋词。宋词与唐诗并称双绝,是中国古代文学中诗歌的巅峰。她前从《诗经》、《楚辞》、汉魏诗赋中汲取营养,近从唐诗中获取灵感,后又为元明清的曲、剧、小说输送无尽的养分。《全宋词》总共收录了一千三百多家近两万首词作,是祖先留给我们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汉文学宝库。
也许,忙忙碌碌的现代人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读遍每一篇词作。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最有历史意思的作品,读词温史,在我们的心头留下一方美丽的印迹。
李煜( 937---978),字重光,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二十五岁,即位为南唐国主,世称李后主。李煜工书、善画、深谙音律,诗词歌赋无一不佳,实在是称得上是一个全能的艺术家。李煜即位时南唐已称臣于宋,国势风雨飘摇,苟延残喘。李煜一边过着苟且偷安的日子,一边过度地享受着奢侈腐朽的生活。九七五年冬,宋将曹彬攻下金陵,南唐亡国,李煜降宋。宋太祖封李煜为违命侯,宋太宗即位后改封其为陇西郡公。由一个奢华的封建君主变为一个失去人身自由的亡国之君,名为公侯,实则有名无实,都不如寄人篱下,终日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九七八年七夕,被宋太宗赐药毒死,葬于洛阳北邙山。
词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早,但真正成为有实质性的思想内容的文学作品,应是从李煜开始。李煜在我国词史上的地位,客观地说,几乎无人可比,他是开一代词风的词家,词自晚唐以后,至李煜率先一变,他把词从浅斟低唱和形式主义、虚无主义言之无物的泥坑里推向了社会,咏叹真实人生,把词提升为抒发真情的文字载体。
虞美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人说李煜不是南唐后主吗,怎么把他的词作算做宋词呢?没错,他的词作的确应当算是宋词,别忘了,他降宋了。他的大多数的著名词作都创作于降宋之后。
李煜前承晚唐和五代,后启宋初,其词作对后世的影响非常大。清人评曰: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为君王。
李煜之后的宋初,王禹偁、寇准、林逋、钱惟演等人,虽然于词坛来说,这些名字相对比较熟悉,但他们能够拿得出手的作品,确实少之又少。
就在这青黄不接的时期,白衣卿相柳永横空出世。
柳永(约984年—约1053年),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柳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福建崇安人,北宋著名词人,婉约派代表人物。柳永一生存词213首,用了133种词调。其中超过一百种词调或是其首创,或者说是初次使用。纵观南北宋,一千多位词人,所用过的词调,不过八百八十余种。
柳永是宋词中的一个神话,他自命白衣卿相,“奉旨填词”。才高而狂傲,非常人所及。
柳永一生放荡不羁,流恋青楼,漂泊江湖,创作了无数动人的词作。
但由于其词作的思想境界常常止于男欢女爱,不为所为的正能量主流词人所称道,这是柳永在文学史上长时期不被推崇到应有地位的原因之一。
雨霖铃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当时有一个西夏官员回国后感叹: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据传,柳永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无亲人祭奠。歌伎念他的才学和痴情,凑钱替其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七”或“吊柳会”,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宋室南渡。
晏殊(991年—1055年2月27日),字同叔,抚州临川人。北宋著名文学家、政治家。是宋词大伽。一般讲到宋词,称其为“大晏”,因为他的儿子晏几道也是个大词人,人称“小晏”;又与欧阳修并称“晏欧”。大晏自小以“神童”著称于世,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命为秘书省正字,官至右谏议大夫、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礼部刑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兵部尚书,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病逝于京中,封临淄公,谥号元献,世称晏元献。
大晏是太宗至仁宗时期的太平官员,他的词也有太平气象,四平八稳。被王国维引用在“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第一境界中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便是大晏手笔。
浣溪沙
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两句对仗工整,浑然天成,流利而含蓄,历来为人们所称道,千古流传。明代著名文学家杨慎在《词品》中说:“无可奈何”二语工丽,天然奇偶。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汉族,吉州永丰(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且在政治上负有盛名。因吉州原属庐陵郡,以“庐陵欧阳修”自居。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累赠太师、楚国公。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
欧阳修在中国文学史上有重要的地位,“唐宋八大家”中宋人几乎都出自他的门下,他是北宋倡导诗文革新的领军人物。在词的创作上,欧阳修变新成分相对于其他词人要多些。不过写词,只是占他文学成就的极小一部分。
作为开创风气的一代文宗,对词作的革新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拓宽词的抒情功能,沿着李煜词所开辟的方向,进一步用词抒发人生情怀;二是拓展词的审美趣味,向贴近生活、通俗化迈进,与柳永词遥相呼应。
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欧阳修
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
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秋千去。
不得不说,有宋一代,江西这个地方可谓人杰地灵,出了不少才子和朝廷重臣。比如欧阳修、黄庭坚、曾巩、晏殊父子等。王安石也是江西人,出生在有“才子之乡”之称的临川。公元1042年,王安石进士及第。王安石是个全才,政治上在众所周知的改革家;军事上曾经指挥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王韶率军进攻吐蕃,收复河、洮、岷等五州,拓地两千余里,受抚羌族三十万帐,创造了北宋军事史上的空前大捷;文学上成就卓著,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春风又绿江南岸”、“不畏浮云遮望眼”、“总把新桃换旧符”,等等,这些脍炙人口的句子都是出自其笔下。
在词作方面,一生只有29首词作,在宋词家中,作品数量算是较少的,然而却总有惊艳之作。比如下面这首:
桂枝香·金陵怀古
王安石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
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宋代文学达人杨湜在《古今词话》中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词于《桂枝香》凡十三余首,独介甫最为绝唱。东坡见之,不觉叹息曰:“此老乃野狐精也。”
连东坡先生都叹服的作品,真个顶尖。这首野狐精的作品与范仲淹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一词,共开豪放词之先声,地位不可谓不高。
苏轼是北宋中期的文坛领袖,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有了苏轼,宋词才有豪放派。苏轼词作开豪放派之先河,与后来的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在苏轼的诗、文、词中,广为流传的作品非常多,与欧阳修、王安石等人不同,苏轼在文学上的成就远高于他在政治上的成就。
水调歌头
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胡仔在《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中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俱废。
秦观,“苏门四学士”之一,词学成就极高,苏轼称他有“屈宋之才”,这个“屈”和“宋”指的是屈原宋玉,说明苏轼对这个得意门生的文学才华是相当认可的。秦观又被称为“山抹微云学士”,因著名词作《满庭芳》中有为时人所争相称颂的句子:山抹微云,天连衰草。
鹊桥仙
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公元1127年,正北宋灭亡,南北宋之交时期,宋人纷纷南渡。在南渡的队伍当中,李清照显得相当另类,因为她途中携带的是十五车书画古物。那一年,李清照43岁。
一剪梅
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作为婉约派的重量级人物,李清照在南渡之后,把失去故乡失去丈夫的悲戚,全部淬入词中,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词章。
公元1141年十月,南宋抗金民族英雄岳飞及子岳云被陷害入狱,相传被审讯时,岳飞在供状上只写了八个惊心动魄的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公元1142年,春节前夕,背负“莫须有”罪名的岳飞和岳云被杀害在风波亭。金人弹冠相庆,从此中原再无良将,收复中原变成永不企及的梦想,南师北定中原,陆游注定看不到。
满江红
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陆游一生的主要精力用于诗歌创作,“是有意要做诗人”,对作词心存鄙视。陆游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实际存世有九千三百余首。这数量,与乾隆皇帝有一拼,不过在质量上,要远胜乾隆诗作。
陆游的爱国情怀,是那种在爱国两字刻在骨头、镌于心尖的那种,一生都在为自己的爱国事业奋斗奔波。早在他参加科举应试时,就受秦桧家族的排挤。省试时,他排在秦桧的孙子秦埙之前,于是被秦桧党羽直接被踢出了考生名单。秦桧死后才得以入仕。入仕后又两度因为主张抗金而被罢职。尽管如此,仍“僵卧孤村”,“铁马冰河”,仍“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至死不渝地爱着南宋王朝,是文人爱国的楷模。
诉衷情
陆游
当年万里觅封侯,
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
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
泪空流。
此生谁料,
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后人杨慎评价陆游词说:纤丽处似淮海,雄慨处似东坡。
公元1161年,岳飞被杀害后的第20个年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豪言“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此时在其后方的汉族人民由于不堪金人严苛的压榨,组织起了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奋起反击。二十一岁的辛弃疾也聚集了两千人,参加了由耿京领导的一支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并担任掌书记。
金人内部矛盾爆发,完颜亮在前线为部下所杀,金军向北撤退时,辛弃疾在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奉命南下与南宋朝廷联络,完成使命归来途中,听到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义军溃散的消息,便率领五十多人袭击几万人的敌营,把叛徒擒拿带回建康,交给南宋朝廷处决。
可惜,尽管辛弃疾一心杀贼,写了不少有关抗金北伐的建议,比如著名的《美芹十论》、《九议》等,可朝廷反应平淡,已无收复北地意愿。辛弃疾也只能在词中抒发报国无门的无奈了。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辛弃疾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写此词时,1205年,辛弃疾已六十五岁。二年后,也就是1207年,辛弃疾过世,临终仍在大喊“杀贼”。
姜夔是与辛弃疾并峙的词坛领袖,在文学史上有杰出的地位。浙西派词人把他奉为宋词中的第一作家,比为词中老杜。
自从柳永变雅为俗以来,词坛上一直是雅俗并存。无论是苏、辛,还是周秦,都既有雅调,也有俗词。姜夔则彻底反俗为雅,因而姜夔词被奉为雅词的典范,在辛弃疾之外别立一宗,自成一派。
姜夔是个痴情汉,早年客居合肥时,与一对善弹琵琶的姊妹相遇,与其中一位结下不解之缘,却因生计不能自足而不得不游食四方,遂无法厮守终老。姜白石诗中提及此情的,只有《送范伯讷往合肥》绝句三首,而他的词中,与此情有关的有二十二首之多,占其全部词作的四分之一,足见其萦心不忘。
扬州慢·淮左名都
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公元1204年(嘉泰四年)三月,杭州发生火灾,姜夔的屋舍被火烧及,家产图书几乎烧光。这对于姜夔无疑又是一个打击,由于亲朋好友相继故去,姜夔投靠无着,难以为生,六十岁之后,还不得不为衣食奔走于金陵、扬州之间。公元1221年(嘉定十四年),姜夔去世,他死后靠友朋吴潜等人捐资,才勉强葬于杭州钱塘门外的西马塍,这也是他晚年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姜夔之后,宋词走向没落。公元1271年,元朝建立。公元1279年,崖山失守,丞相陆秀夫背负小皇帝赵昺蹈海自尽,大宋江山终易其主,大宋王朝惨淡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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