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文章轉錄自典藏七月份
文 陳宏勉
攝影 莊 靈
鈐印 陳宏勉
莊嚴、王壯為同賞書法手卷
莊嚴姓名印中好幾方「六一翁」，1959年 六十一歲生日時，他學歐陽修也自號「六一翁」，他的「六一」是，奉行自己、飲酒、靜坐、打拳、散步、寫字。其中除了奉行自己及飲酒是和歐陽修相同外，靜 坐、打拳、散步、寫字取代歐陽修的金石、藏書、琴和棋。王壯為在他六十三歲時刻一對姓名印送他，款上刻著：「近某翁言古人生周甲後，以十歲為一齡，慕陵此 號正其意也。辛丑公六十三，壯為刻此為壽。」硬坳的理由，只有讓人折服。
迂翁 六一翁
臺靜農刻
六一翁 慕陵莊嚴
王壯為刻
莊嚴慕陵長壽
江兆申刻
莊嚴 慕陵
江兆申刻
莊鉩
江兆申刻
莊嚴瘦金書
江兆申刻
慕陵題記
江兆申刻
莊嚴長壽
江兆申刻
嚴
江兆申刻
莊慕陵印
江兆申刻
六一之一
江兆申刻
六一翁
江兆申刻
莊嚴藏碑
江兆申刻
聽水
江兆申刻
印中以江兆申刻的最多，印都不大，都是青田沒有打磨的練習石，1973年讀藝專時，台灣店面找不到印材，只有師大對面的美術器材行，賣這樣的印材，一盒十方，選時一方二十到四十元，當時一頓飯五到八元可以解決。
江兆申刻的印，大部份都是窮款，只刻「兆申」兩個字，不知時間，甚至無款，除了「莊嚴慕陵長壽」是1964年 刻的，仿漢玉印結體，切刀刻之，極精美。其餘可能進入故宮後刻的，皆文人書家的實用章，其中有三組對章，雖然都是漢印，但用字都不同，三方白文印，從滿白 文到細白文，朱文部份也都不同，兩方「慕陵」印，皆浙派切刀，一方平整方正，一方用漢磚瓦文字安排，極富巧思。另一對印的朱文印「慕陵題記」，較小且方 整，這種1.5公分以下的大小，不論寫信、題跋、詩 稿…極為實用，有時差不多大小，還混合配合姓名成對章，如「六一之一」「莊嚴藏碑」，都可以撘配，配合特定用途來使用，其他如「莊嚴手校」、「莊嚴瘦金 書」、「聽水」印皆有其特定性的功能，兩人老少的情誼一定很好，可能他想到要的句子，直接找石頭在故宮就找江兆申刻，才會出現這麼多這種生活特定所需，及 生命時空交錯的印。
大樁八千歲為春
江兆申刻
莊嚴七十歲時，江兆申用一方很好的芙蓉石，工細朱文刻莊子句子「大椿八千歲為春」，款：「兆申自製菡萏并篆南華七字」，刻了三面連續的薄意荷花，本來是刻來自己用的，後來莊嚴生日，就送給莊嚴。
1974年秋天，廖禎 祥在古董店看到這方印很喜歡，就拿到王北岳的辦公室請教他，王北岳在「七修書畫篆刻會」聚會時，江兆申曾帶印拓來傳閱，也知道送給了莊嚴，就告訴廖禎祥： 「這印是莊慕老的，不知為什麼到古董店，按石材及刻工而言，均為上等，當值兩仟元以上。」後來廖禎祥以一千四百元成交，第二年新年就用這印鈐拓作賀年之 用。
1975年四月，王北岳遇到莊嚴，就問他去年是否有遭小偷，莊嚴說沒有，就告訴他廖禎祥買到印的事，莊嚴對印不見的事渾然不知。
兩天後，王北岳接到莊嚴的限時信：「昨承告尊友獲得嚴印章事，聞後諸多感慨，刻仍欲將印收回，此印係江菽原兄為自動鐫贈弟七十生日之物，如不收回，江兄縱不責難，亦將何以自處，玆擬兩項辦法，望與尊友商洽，倘能玉成，感何如之。
辦法一：備壹價收回，為數若干，請尊友商定。二、用書籍交換(書名另具) 又兄常為文記印林逸事，倘文以張之，亦趣事也。」
王北岳告之廖禎祥，廖禎祥考慮後，願完璧歸趙，請莊嚴原購價收回，而此款則買其他印石，王北岳刻一方印來遞補。幾天後，廖禎祥將印送給王北岳，與莊嚴約好，戴蘭村和莊伯和伉儷作陪，送還至外雙溪莊府。
當天莊嚴很高興，早已備好酒餚為謝，並且請臺靜農、江兆申作陪，酒酣耳熱間莊嚴即席成詩一首，並講明要將此詩親自書寫，並將原印鈐於詩上，送給廖禎祥及出席的人。詩是這樣的：
大椿八千歲，吉辰逢大有（庚辰六月愚開歲七旬，江菽原兄以壽山佳石刻印見惠， 文曰大椿八千歲為春。）；江郎為祝嘏，治印又雕紐（指印上薄意而言）。清供几案間，把玩不離手；開門嘗揖盜，順手牽羊走。展轉入質庫，千金待沽久；廖君偶 得之，問我還要否？我聞喜若狂，潔尊治美酒；既慶印歸來，更謝諸良友（余與廖君初不識，承王北岳兄之介，印蒙割愛，又得訂交）。即席寫歪詩，呼孫換大斗； 今夕誠快哉，雙溪六一叟。
詩後來寫了四份，分贈廖禎祥、戴蘭村、江兆申、王北岳，用瘦金體寫的，印是王北岳鈐蓋的，邊款用臘墨拓好貼上，此事留為印壇一段逸事，亦傳誦一時。
酒後
王壯為刻
偶然欲書
王壯為刻
飲酒
飲酒是生命連結的一個媒介，在孤獨的面對著虛空時，可以藉著酒來排遣不知的孤寂，飲酒總要找個伴，他詩中有這麼一則：1953年4月13日長夜不寐，攬衣共若俠飲酒即贈。
寸寸人生寸寸灰，老來幽興未曾頹，夜半狂飲白蘭地，老伴相依永不違。
註：此作酒後脫口而出，不假思索，喜其自然豪狂，真乃老莊本色，一詩雖用兩韻，吾不顧也。
莊嚴是喜歡熱鬧的，酒是最好的媒介，各種境地都離不開酒，賓客兩歡間，也常隨之帶出許多意想不到的美妙後續。陳夏生記下他說的：「朋友相交，喝酒總是愈喝愈密，打牌卻是愈打愈疏…」飲酒在莊嚴的生命是很重要的區塊，所以是他的「六一之一」，鈐印中有王壯為「玉照山房圖」請他書跋，刻「酒後」印作謝，款：「欣聞慕老開戒，刻此志喜，并謝山房畫卷長跋妙墨，甲辰(1964)大暑壯為識。」王壯為對他的作品非常有興趣，用酒來牽引，進而用印來牽引，他送了一方「偶然欲書」款書；「偶然欲書合作之券，願慕老時用此章且不時以所作惠我為幸。壯為并識，癸卯秋暑。」這是王壯為最可愛的地方，藉酒意故意裝瘋胡鬧，真滑稽突梯
「我去外雙溪時，若是先到慕陵家，那一定在摩耶精舍晚飯。若是由摩耶精舍到洞 天山堂，慕陵一定要我留下同他喫酒。其實酒甚不利他的病體，而且他也不能飲了，可是飯桌前還得放一杯摻了白開水的酒，他這杯酒，也不是為了我，卻因結習難 除，表示一點酒人的崛強，聽他的家人說，日常喫飯就是這樣的。
後來病情加重，已不能起床，我到樓上臥房看他時，他還要若俠夫人下樓拿杯酒 來，有時若俠夫人不在，他要我下樓自己找酒。我們平常都沒有飯前酒的習慣，而慕陵要我這樣的，或許以為他既沒有精神談話，讓我一人枯坐著，不如喝杯酒。當 我一杯在手，對著臥榻上的老友，分明死生之間，卻也沒生命奄忽之感。或者人當無可奈何之時，感情會一時麻木的。」這是臺靜農先生1986年「傷逝」文章的結尾，老友的情深，面對著生命運行的無奈，夜深人靜時，往往會一再翻出來讀，在如此的平靜文字，時空會莫名的凝住。
莊嚴
陳兼善刻
後記
在印章鈐蓋出的之後，就出現一幕幕可供探討的歷影象，如見到一方「達夫」款，印文極英挺講究，款：「己亥夏六月刻為慕陵老兄，達夫，台灣。」，鈐蓋中，想在台灣有刻得如此精彩印人，怎麼會完全陌生。王心均的文中提到他讀黔江中學時，陳兼善（達夫）是校長，莊嚴1941至1944年 間故宮文物遷往貴州安順華嚴洞內，暫時定居於此時，曾經在黔江中學教過書，王心均還見到莊嚴介紹陳兼善治印的文字，用行書寫在紅梅紙上，文後蓋著所刻的當 代顯要與學者的印。陳兼善讀浙江一師時，經亨頤是校長，葉銘曾來此教過篆刻，與陳師曾、陳半丁、王夢白曾切磋，篆刻即陪伴他生物學專業之外的一生。陳兼善 到台灣後曾任台大動務系主任兼總務長、省立博物館長，此印刻時是他任館長期間。
印章在文人相見或生命重要的節日，往往是最好的禮物，王壯為的「八十歲再號秋夢後書」，款：「慕老八秩大壽，壯為拜瑑。」記載他年輕所用「秋夢」的號很久沒用了，八十歲以後又開始用了。王壯為為他刻的細朱文，幾方都有仿陳巨來的意味，這是王壯為少有的，可能是莊嚴告訴他喜歡陳巨來的印。
另有一方無款隸書的「守藏吏」印，莊嚴自言：「自從宣統出宮，我便入宮，當的不是皇帝，竟是個維護民族文物國家重器的老宮人，雖不曾享受人間的榮華富貴，卻可沐泳在書香墨蹟，珍希國寶之中…國家處在多難之秋，這批文物國寶也經年在顛沛流離的在各地遷徒…」無款通常是自已自刻，不然是老友不在意刻贈，依隸書的寫法和刀意，像極了臺靜農，想可能是到莊嚴家串門，隨手刻來封戴他的。
莊
張直厂
莊 嚴
曾紹杰刻
莊尚嚴 莊
吳平刻
人書俱老
王北岳刻
曾紹杰「莊嚴」連珠印，吳平「莊」及「莊尚嚴」應也是一時的思想，王北岳送他「人書俱老」的印章，已經是1979年他直腸癌開刀回家靜養的時候了，方方的推敲，實耐尋味。
當時因緣際會，本與莊靈先生並不熟識，也無緣見過慕陵先生一面，和他對酒酩酊，但先生安心將家族重物相託，過程之中神遊在衍生形塑的影象，真飄飄乎若流風之回雪，特以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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