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五十五：西门丧命，月娘添丁（肆）

在中医中，阴阳是个很重要且很常见的概念，大家普遍认为，男性是阳，女性为阴。正常情况下，阴阳互补是一种极佳的状态，但是现在西门庆由于长时间处于一种超负荷输出的状态，所以任医官才会对他有“脱阳”的诊断结果。“脱阳”的意思大概就是西门庆在办事的过程中突然虚脱昏厥，一般来说，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都是输出过大，又没能得到及时的补充与休养，在身体兴奋的最高潮时大脑供氧不足而昏厥。西门庆本身就纵欲过度，这一点大可作为他“脱阳”的主要诊断依据，但是问题在于，仅仅是“脱阳”并不会造成诸如红疮，局部肿胀，尿痛之类的后发症，所以任医官的这个诊断其实也只是看到了表皮。既然任医官的诊断见标不见本，那么他开的药自然对西门庆没有多少帮助。

西门庆虽然吃完药后头不晕了，身子依旧虚软起不来，下边肾囊越发肿痛，溺尿更难。吴月娘又急了，应伯爵接着又给吴月娘推荐了胡太医，也就是当时医治李瓶儿的江湖庸医，西门庆这会还算头脑清醒，问道：“胡太医前番看李大姐不济，又请他？”月娘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只怕你有缘，吃了他的药儿好了也说不定。”吴月娘的意思就是不管这个胡太医到底庸不庸，不妨试一下，这很明显就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态。谁知，讨药吃了，不但石沉大海，反而小便也尿不出来了。

西门庆

吴月娘这下更急了，又请来了何老人儿子何春泉，这个何老人就是在李瓶儿病危之时为李瓶儿诊断的第三个医生，大家发现没有，这三个医生出现的顺序和在为李瓶儿诊病的顺序是一样的，作者同样想在生死这种严肃问题上通过这样戏剧性的反差，表达出讽刺。何老人在医治李瓶儿时虽然未能起死回生，但是也露了一手，也算得上是个良医，只不过何春泉未必得到他老父的真传，病症也研判不出，一剂药下去更是“越发弄的虚阳举发，麈柄如铁，昼夜不倒”，比吃了胡僧药还要夸张。

更加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两天西门庆竟然一直睡在潘金莲的房里。已经病到如此地步，十五日晚潘金莲竟然还能“骑在他身上”，以致“死而复苏者数次”。这是一个很荒谬的描写。潘金莲此刻的行为到底为着什么，我们有必要进行一下简单的解读。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潘金莲先是为了偷情加害亲夫，如愿嫁进西门府之后又间接或者直接地害死了宋蕙莲、李瓶儿和官哥，将自己永远地定在了耻辱柱上。然而，跟着我读到这里的读者大概都能知道，潘金莲一生坎坷，前半生如商品般被卖或被送，嫁进西门府之后想彻底改变命运，但又为情所困，长久不能如愿。贯穿她一生的，是附在她身上的古代男权社会牺牲品的属性，或许只有这时，潘金莲才有真正的主动权；也或许只有这时，潘金莲将一辈子被男权社会的压迫，全部报复于这一夜夜的荒诞行为；又或许这是她这辈子怀上西门庆骨肉的最后机会，因为在西门庆走了之后，亲自生下来的西门庆骨肉，才是她能立足于西门府的唯一希望。

第二天，吴月娘建议西门庆搬进自己的房间，西门庆同意了。不一会，何千户来看望，为了抚慰西门庆，何千户拍胸膛表示衙门事情他一力承担，需要审批的自派人送来签署。谈及病情时，西门庆说上边火倒是退了，只是下边依然肿毒。何千户说这是便毒，并推荐了刘橘斋太医来看病。接着是新相好郑爱月来看望，提了一盒雏儿鸽子、一盒果饼和顶皮酥，一进门就与西门庆磕头，接着“跳上炕去，用盏儿托着，跪在西门庆身边，一口口喂他”。郑爱月这般体贴，在西门庆看来更像是毒药。

西门庆贪欲丧命，吴月娘丧偶生子

到晚夕，西门庆吃了吃了刘橘斋的药，“遍身疼痛，叫了一夜。到五更时分，那不便处肾囊胀破了，流了一滩鲜血，龟头上又生出疳疮来，流黄水不止，西门庆不觉昏迷过去”。这是一段准确且详细的病症描写。我们完全可以从中推导出西门庆这个病的真实面目。

《金瓶梅》真正的作者是谁至今都是一个谜，可能的作者名单中有一个叫屠隆的人，他是明朝万历年间的戏曲家，文采出众，是当时有名的风流才子，他上榜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文采出众，而是因为他死于“情寄之殇”，这和发生在西门庆身上的状况很相似，也就是梅毒。

梅毒是人类特有的一种传染病，其具体起源在医学界至今都没有确切的结论，最受人接受的说法就是梅毒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其船员与美洲土著行事带回西班牙的，再从西班牙这个当时世界航运的桥头堡开始沿着海运路线蔓延至全世界。中国最先发现此病是在广东沿海一带，当时病毒随着海运进入中国大陆，再借着商运进入福建、浙江，再通过京杭运河进入中国大陆内部。《金瓶梅》中故事的发生地清河县，正是位于京杭运河的枢纽地带，航运发达，每日来往商人如流，来自天南地北的大量水手和货商做生意之余自然少不了光顾当地的花街柳巷，因而清河县的花街柳巷自然成为了病毒传播的温床。所谓发展必然要付出代价，这或许就是清河县作为一个发达的商运城市而自然产生的社会问题吧。

中国古代发达的商运

再加上在古代人们的意识里并无病毒一说，而且对传染病的预防与治疗并不重视。西门庆的生活一向放荡而毫无拘束，他所接触的女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主动投怀送抱的风月女子，恰好这些女子正是以主动投怀送抱作为谋生的手段，在那个还没有有效安全措施的年代，她们接触来自各地的税收货商之后感染病毒的几率是很高的，所以西门庆几乎很难不染上这种“情殇之毒”。

梅毒虽然致命，却是一种慢性病，潜伏期可达十年，即使发作对于一个身体强健，抵抗力强大的人来说并不成问题，但问题在于西门庆在年轻时期并不注意节制，再加上服用大量的胡僧药后身体的泌尿系统和免疫机能已经遭受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现在病毒发作，就算神仙下凡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吴月娘见各大医师都医治无效，还会想出什么其他办法吗？我们下一篇接着聊。

正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