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八十四：春梅埋主，敬济祭故（下）

陈敬济看到潘金莲的死讯，除了悲伤也没有其他办法。回到家中，丧父失恋给陈敬济带了巨大的疲惫，他倒头就睡。睡梦中见到潘金莲身穿素服，一身带血，向陈敬济哭诉：“我的哥哥，我死的好苦也！实指望与你相处在一处，不期等你不来，被武松那厮害了性命。如今阴司不收，我白日游游荡荡，夜归各处寻讨浆水，适间蒙你送了一陌钱纸与我。但只是仇人未获，我的尸首埋在当街，你可念旧日之情，买具棺材盛了葬埋，免得日久暴露。”

对此陈敬济却有心无力：“我的姐姐，我可知要葬埋你。但恐我丈母那无仁义的淫妇知道。他只恁赖我，倒趁了他机会。姐姐，你须往守备府中，对春梅说知，教他葬埋你身尸便了。”

陈敬济为何有如此担忧呢？是他不愿意为死去的潘金莲办理后事吗？其实并不是，因为这其中涉及到一个户口归属的问题。虽然说潘金莲已经由王婆卖给了武松，但是这只是涉及到一个钱物交易的程序，户口变更的程序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因为潘金莲和武松在成婚当晚就被结果了。所以潘金莲的户口归属还在西门府，按照程序陈敬济如果要为潘金莲行葬礼，那就要经过吴月娘的同意，这对陈敬济来说是很不方便的。另一方面，如果陈敬济真的为潘金莲行葬礼，就等于是对外宣布了他和潘金莲是真的有不正当关系这个事实。因此，他只能将这个重任托付给庞春梅。

陈敬济

时间又到新年春节，被埋尸街头的潘金莲托梦给已经成为守备府二奶奶的庞春梅：“庞大姐，我的好姐姐，奴死的好苦也！所有奴的尸首，在街暴露日久，风吹雨洒，鸡犬作践，无人领埋。奴举眼无亲，你若念旧日母子之情，买具棺木，把奴埋在一个去处，奴在阴司口眼皆闭。”这是潘金莲唯一一次如此唯唯诺诺求人的话，之前我们所看到的潘金莲，都是伶牙俐齿，口若悬河，死后却如此悲戚，如此凄凉。

第二天，庞春梅叫来周守备的亲随张胜、李安，拿出十两银子，两匹大布，委托二人买一副棺木，替她将潘金莲葬在城外。她对二人说此妇人是自己的一个嫡亲姐姐，被强人所害，让他们瞒着周守备偷偷葬了。

张胜很聪明，他知道庞春梅深得守备老爷喜欢，所以“替他干得此事停当，早晚他在老爷跟前，只方便你我，就是一点福星”。于是借用守备府小夫人的名义，向县令要了潘金莲的尸首，接着买棺木，掘出尸首，“把心肝填在肚内，用线缝上”，然后葬在永福寺白杨树下，又请长老念经、烧纸。值得一提，这个张胜就是《金瓶梅》“逻打蒋竹山”情节中的两个流氓之一，绰号“过街鼠”，拜西门庆所赐进了守备府，其流氓的习气与聪明的头脑，为其在后面小说情节中占有重要戏份奠定了基础。

陈敬济感旧祭金莲，庞大姐埋尸托张胜

失了情人的陈敬济心中痛苦不已，只得在家中等待父亲灵柩的到来。陈敬济母亲张氏，随着陈定带着灵柩从东京回到清河县，将灵柩停在城外永福寺。张氏回到家中，一来责备陈敬济未去迎接，陈敬济的回答是“身体不好，家里又无人看守”，二来责备没有留住舅舅，陈敬济的回答是“见母亲回来，连忙搬回家去了”。作为读者的我们，都知道张氏责怪的这两件事，皆是因潘金莲而起。假若潘金莲未遭杀害，陈敬济娶在家，张氏看到之后会不会随着陈洪而去呢？

第二天一早，陈敬济拿着五两银子和一些纸钱，到永福寺为陈洪念经。半路遇到两个朋友陆大郎、杨大郎，得知潘金莲的尸首被守备府买棺材抬到永福寺葬了。陈敬济一听，登时暗喜，不为别的，只为可以对潘金莲一舒胸怀，宣泄心中的不快。于是马上到永福寺，“且不参见他父亲灵柩，先拿钱祭物，至于金莲坟上，与他祭了，烧化钱纸，哭道：'我的六姐，你兄弟陈敬济来与你烧一陌纸钱，你好处安身，苦处用钱。’祭毕，然后才到方丈内他父亲灵柩跟前烧纸祭祀。”

如果说事有轻重缓急，陈敬济这一趟去永福寺的主要目的是为陈洪念经，所以祭拜其父是其所要办的事之重，但是半路得知情人也葬在永福寺，竟然把本来要做的重要之事抛之脑后。如果说之前不肯扶着陈洪的灵柩是因为急着回去拯救潘金莲，但如今两人都已入土，此时此刻祭拜之先后顺序就无法再为他的内心之想法再辩解了。

潘金莲

历史上宋朝没有陈洪这个人，唯有嘉靖帝时期朝中太监陈洪。我们且不论陈洪这个人的品行为官如何，至少从小说的情节来看，他为陈敬济的付出我们是看得到的。他最直接为陈敬济做的就是在自己缠上官司，有可能遭灭门的时候，将陈敬济安全送出京城，并且还给了保证日后得体生活的两个箱笼。然则，像陈敬济这样的纨绔子弟，对于父母的付出可谓是毫无感知，无所感念，更别谈感恩了。已经入土和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陈张两位老人，要是真的知道自己处处为之着想的儿子竟是这般模样，心中会做何感想？所以再穷不能穷教育，再富不能富肉身。

落后，陈敬济回家回了母亲话，二十日都到寺中拈香，择吉发引，把父亲灵柩归葬在祖茔。然后回家，母子再归平淡安宁的市井生活。如果陈敬济这样一个平庸之人，能就此陪着老母平淡地过完剩下的一生，那也算得上是一种福分。然而，性格缺陷及缺少必要的自我认知，导致了他接下来曲折又惨淡的人生。

正是：曾记当年侍主旁，谁知今日变风光。世间万事皆前定，莫笑浮生空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