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八十六：月娘祭夫，春梅逢主（贰）

时间又来到三月清明节，在如今人们印象中，清明节的感情基调是哀伤的，因为要祭奠先人而“路上行人欲断魂”。而古人似乎不是如此，在扫墓之余，还有很多乐趣。至此为止，清明节在《金瓶梅》中总共出现了三次，我们正好借这三次描写来看看古人的清明节是怎样一种氛围。

小说第一次出现清明节是在第二十五回《吴月娘春昼秋千，来旺儿醉中谤仙》，书中说：“话说灯节已过，有早清明将至。西门庆有应伯爵早来邀请，说孙寡嘴做东，邀了郊外耍子去了。”男人们趁着初春出去踏青，留下女人们在家里玩秋千。在作者的描绘中，我们看到的是女人间玩乐的轻松愉快。第二次出现清明节在小说第四十八回《弄私情戏赠一枝桃，走捷径探归七件事》，此回位于整部小说的正中间，可以说是情节的中心。此时的西门庆先是加官，又是生子，正处于人生的巅峰之上，于是在清明节的时候，修祖坟、盖卷棚、做法事，极尽奢华，极大排场。这里的清明节，是一种气焰，一种如日中天。第三次则是在此回描写的清明节，书中用了一段文字描绘了春日的美景与美人：“…...日谓之丽日，风谓之和风，吹柳眼，绽花心，拂香尘。天色暖，谓之暄。天色寒，谓之料峭。骑的马，谓之宝马。坐的轿，谓之香车。行的路，谓之芳径。地下飞的尘，谓之香尘。千花发蕊，万草生芽，谓之春信。韶光淡荡，淑景融和。小桃深妆脸妖娆，嫩柳袅宫腰细腻。百转黄鹂惊回午梦，数声紫燕说破春愁。日舒长暖澡鹅黄，水渺茫浮香鸭绿。隔水不知谁院落，秋千高挂绿杨烟。端的春景果然是好。”在这里，清明节是“美”与“生机”。

西门后宫

古人的清明节，是悲伤的，也是欢快的，是淫雨霏霏的，也是阳光明媚的，它纪念着死亡，更昭示着生机。

这一天吴月娘准备了香烛、金钱冥纸、三牲祭物，抬了两大食盒，要往城外坟上与西门庆上新坟祭扫。同行的人有孟玉楼、吴大舅、吴大妗以及小玉、奶妈如意抱着孝哥，一行共七人。对比上一次的清明节，西门庆修祖坟，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如今人去权空，扫墓的队伍不过七人，这已映射出西门府的衰败与家世的凋零。

西门庆葬在五里原，吴月娘向西门庆坟上祭台儿，摆设桌面三牲，羹饭祭物，列下纸钱，烧香祭拜。吴月娘烧香在炉内，深深拜下去，掩面痛哭。孟玉楼跟着拜，也痛苦了一场。拜完众人在两边打横列坐，把酒来斟。

西门庆葬的这个五里原，是西门家世代的墓地，除了葬西门庆之外，西门庆的祖先们，先妻们包括西门大姐的生母，李瓶儿都葬在这里。然而可怜的是，吴月娘带来的队伍，只是对西门庆进行了祭拜，其他也葬在此处的人却未被顾及。西门庆的祖先们也就算了，李瓶儿又不曾与吴月娘有过半点过节，甚至在临终时善意提醒吴月娘要防着潘金莲，并且希望“埋在先头娘子的旁边，早晚抢些浆水也方便些”，如今真是被说中，李瓶儿别说是“抢些浆水”，就连一炷香也抢不到。至于西门大姐的生母，被冷落在一旁也就算了，甚至在一年一度的清明节，都不能受亲生女儿的一拜。

清明节寡妇上新坟，永福寺夫人逢故主

西门庆的祭祀简简单单地结束了，在比祭祀更加隆重的酒食之后，吴月娘一行人开始踏青游玩。三月桃花店，五里杏花村，只见那随路上坟游玩的王孙士女，花红柳绿，闹闹喧喧，不知有多少。不知不觉地，一行人就走到了永福寺。西门庆生前也为这座寺庙捐过香火钱，所以吴月娘一行人就顺便进去烧香了。

永福寺长老见有一行人衣着不凡进寺庙，便出门迎接，引入厅内看茶。不一时，忽见两个青衣汉子，走的气喘吁吁，暴雷也一般报与长老，说道：“长老还不快出来迎接，府中小奶奶来祭祀来了！”慌得长老披袈裟，戴帽子出门迎接。但见“一族青衣人，围着一乘大轿，从东云飞般来，轿夫走的个个汗流满面，衣衫皆湿……”到此先打住，我们先按住不提。

再说庞春梅这边，见清明将至潘金莲新葬永福寺，想前去祭拜，又不知以什么理由好。因为在封建时代，妇女特别是非正室的妻子，是没有资格祭祖的，所以清明节当天，庞春梅没有机会随着周守备一同前往永福寺祭祖。于是她想了个办法，在清明节前夜，庞春梅陪着周守备睡觉，半夜假装在睡梦中哭醒，引起周守备的关切：“你怎的哭？”庞春梅于是说：“我梦见我娘向我哭泣，说养我一场，怎地不与他清明寒食烧纸，因此哭醒了。”就这样，周守备答应明天去永福寺祭祀的时候，也为他娘烧纸钱。

庞春梅

所以，永福寺长老慌慌张张出门迎接的就是周守备一家人。因为永福寺是周守备家的香火院，周守备每年都会捐钱供寺庙运营及维护，说难听点，周守备就是永福寺的金主，所以当长老听说周守备一家人来的时候，才会如此慌张，正衣戴帽出门迎接。就这样，清明节当天，庞春梅随着周守备一家来到了城外的永福寺，与吴月娘一行人阴差阳错地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这是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场景，作者似乎是故意为之，让情节在清明节这个轻松的氛围里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

那么庞春梅到寺庙之后会以什么方式祭祀潘金莲？她与故主会不会相遇？相遇之后又会有什么冲突呢？我们下一篇再接着聊。

正是：清明何处不生烟，郊外微风挂纸钱。人笑人歌芳草地，乍晴乍雨杏花天。海棠枝上绵莺语，杨柳堤边醉客眠。红粉佳人争画板，彩绳摇拽学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