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九十三：玉楼再嫁，衙内训仆（中）

上一篇讲到，虽然孟玉楼对李衙内派陶妈妈来说亲一事暗喜，但是因为嫁给西门庆的前车之鉴，还是开门见山第向陶妈妈抛出了几个问题：衙内多大年纪，原娶过妻小没有，房中有人也无，姓甚名谁，有无官身。孟玉楼是个有主见之人，当年她决心再嫁西门庆之时，怒怼张四舅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她怕再次嫁错郎。

细读这一连串发问，我们也可以从中窥探出更为深层的意思：孟玉楼这一连串问题摆明了就是在说她自己与李衙内是不相识的，更不用说两人相互串通。她清楚地明白吴月娘疑心之重，而我们从陶妈妈前来提亲时吴月娘的表现也可以看出一二。现在吴月娘就在眼前，抛出这样一系列问题刚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摆在孟玉楼心中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这个媒婆是不是吴月娘找来打发掉自己的，因为在这之前家中的几个人，可都是吴月娘找来媒婆打发掉的。现在三方都在场，那就借此机会把问题说明清楚。

孟玉楼再嫁李衙内

当下陶妈妈对李衙内自是一番赞美，但这些都是虚的，有几句实质性的内容倒是引起了孟玉楼的极大兴趣：衙内大老婆已死了二年光景，房内只有一个从嫁使女，因此要寻一个娘子当家，“娶娘子到家，做了正房，过后他得了官，娘子便是五花官诰，坐七香车，为命妇夫人”。不是去烧水做饭，也不是去管理家事，而是实打实地当个正房太太。孟玉楼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能够离开西门府，离开吴月娘，并且去到另一个可以自己当家作主的地方，而陶妈妈介绍的这个李衙内再合适不过了。孟玉楼被说得心花怒放，巴不得立马坐轿而去。一面安排茶水给陶妈妈吃，一面又取了一条大红段子，使玳安交铺子里傅伙计写了生辰八字。

吴月娘提出，因为孟玉楼嫁进西门庆府时的媒婆是薛嫂，如今要做成这一门亲事，还得再找薛嫂代表孟玉楼一方来说亲才算礼节。薛嫂和陶妈妈两个媒婆就这样碰面，为了促成这段姻缘，两人达成一致意见：第一，将孟玉楼的年纪改小，怕年纪太大遭李衙内嫌弃；第二，找个算命先生，算一下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合适。于是在路边找了一个摆摊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几乎是重复了当年神仙冰荐终身的话。既然克夫那些不吉利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那么接下来的自然都是“执掌正堂夫人之命……四十一岁才有一子送老。一生好造化，富贵荣华无比……”。为讨吉利，两人又让算命先生给孟玉楼编个年纪，算命先生改小三岁，变成三十四岁，大于李衙内三十一岁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样也就有了个吉利的说法了。

孟玉楼再嫁李衙内，李衙内怒打玉簪儿

两人到衙内处回话，衙内看了婚帖，觉得满意，同父亲商议，找了个算命的选了日子在了四月八日行礼，十五日娶过门，两人的婚姻就这样定了下来。四月初八，李知县准备了丰富的礼品和钱物到西门庆家下了茶。四月十五日，是正式迎娶的日子，李知县派了一群力气大的闲汉，搬抬孟玉楼的床帐嫁妆箱笼，大有把西门府搬空的架势。具体孟玉楼这次出嫁都搬走了什么呢？凡是孟玉楼嫁进去的时候带去所有东西，都被尽数搬走。其中还有一张南京拔步床，因为当年西门庆还在的时候，被作为西门大姐的嫁妆嫁到了陈家，当然了，那么大的东西陈敬济逃难的时候自然没有带回来，所以吴月娘将潘金莲房中那张螺钿床陪了玉楼。在一旁看着的吴月娘是什么心情，我们可想而知。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假设，如果李瓶儿安在，同样如孟玉楼是改嫁之人，吴月娘看着楼上那一箱箱的财富往外搬的时候又将是什么心情。最后，孟玉楼又带走了丫鬟，留下一对银壶给孝哥，拜别了吴月娘，又到西门庆灵前拜了拜，彻底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门府。

读者们应该还记得西门庆临走前，拉着吴月娘的手哭着说：“休要失散了。”没想到却一语成谶。自吴月娘掌权，烧掉李瓶儿的灵位和画像那时起，原本还算兴旺的西门家人一个个地失散，从李娇儿盗财归丽院，陈敬济、潘金莲被赶出家门，到孙雪娥私奔未果被卖、孟玉楼离开改嫁，诺大的一个家，就此失散了。我们大可体会吴月娘的心情，从此之后她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在这件事上，孟玉楼很现实，也很果断。其实自她嫁进西门府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为自己的未来做着各种盘算。她不与人结怨，不挥霍财物，不炫富。孟超在《金瓶梅人物》一书中，评论说：“金莲春梅是被别人出卖着的，而她（玉楼）呢，我想应该说是插标自售，而不择主顾吧。甚至于我们还看到她两次出嫁都是带了自己的家财，怕还不免是一面安定人，一面安定财的，而且她因为有财带去，所以她才能在西门庆家，李衙内家挺起了胸脯，站得稳脚跟哩，这大约又是她那安身立命之术的底面吧。”

李瓶儿

相比于李瓶儿和潘金莲，孟玉楼似乎更像是最后的赢家。潘金莲一生争强好胜，最终埋身寺庙，李瓶儿用情至深，最后却灵位都被付之一炬。相比于沉没于命运大洋中的潘李二人，孟玉楼的运气似乎更好，但是与其说她运气好，倒不如说是她的隐忍、自律和矜持让她在复杂的家庭人事关系之中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平衡点，正是这个平衡点，让她最后等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让她按照神仙口中的命运之路平稳地走下去。

如树倒猢狲撒的西门府接下来会走向怎样的结局？如吴月娘所愿，现在整个西门府都是她的了，没人跟她争没人跟她抢，吴月娘是高兴的吗？我们下一篇接着聊。

正是：平生心事无人识，只有穿窗皓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