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的“新英格兰国王”
——读《苹果酒屋的规则》有感
“只要一遍又一遍地复述这段文字，也许可以使它们变成他自己的事实:我已经站在旁边，看那些日子的幻象在我身边掠过。它们已经过去了，我又要接下去讲我的漫长故事了。
可是他却整夜失眠，因为那些日子的幻象并未过去。就像安全套上那些可怕的洞眼一样，那些日子的幻象虽然让人难以察觉，存在意义也不得而知，可它们却千真万确地存在着。”
就像荷马一样，是的，我们曾多渴望摆脱从前的生活。荷马在圣克劳兹长大，他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电影，歌舞剧，龙虾和大海，别的地方的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怎么生活。他厌倦了已有的一切，比如熟练的把扩阴器伸进女人阴道里，比如如何将一个并不受欢迎的生命迎到世界上，他这个既不想做“魔鬼的工作”又不想做“上帝的工作”的年轻人，想要离开这个生养了他的破旧城镇，去一个能看到海的地方。而我呢，我也从未想过留在广西吧，从我知晓我可以选择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我要离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言还在誓师的日子里回响，“拂意时吞冰啮雪才为火内栽莲”的宽慰也仍然在耳，凭着那一股子冲劲离开了那一直庇护着我，始终让我感到放心和安心的巢。出笼的鸟在风雨到来之前也许会扑棱着得意一阵儿，就像荷马回复拉奇医生的长信总是只有短促的几行，他显然没有也绝不会事无巨细的透露他眼下的遭遇，也并不想让曾经约束着自己的长辈对当下的自己诸般设限。而我呢，母亲或是父亲发来的叮嘱，我又能耐心的一一回复吗？像是打发一般的“嗯”一声，有时候更是视而不见。我啊，最怕自己会看不起自己，成年以后的我，总是想要尽快的宣告自己的成熟，想要告诉所有人这些事我能够办到，不想被谁支配，相互尊重，各自相安。青年人大抵如此，谢谢关心，请勿干涉。请您看着这样的我，能不能成为一种气候，用自己的力气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回想起来我的告别是如此单薄，不管是对我的朋友，我的亲人还是我的城市。填报志愿的时候，毫无犹疑的把自己的目光从中国陆地版图的最南方放到了最北方。我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对她的朋友说，“她想飞就让她飞吧”。比起朋友们与父母之间在填报志愿上不可调和的分歧，我笑着骄傲的谈起我的母亲有多酷。但我也一直记得走过那座我走了十多年的大桥时候的那天，母亲故作不在意的问道:“送你到学校以后我转身走的那一刻你会哭吗？”我好像也很淡然的说不会，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决定我绝不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荷马在告别圣克劳兹的时候，爱德娜护士和安琪拉护士都装作他并不是远行的样子，拉奇医生说他们要装成若无其事。这孩子知道自己的归属，他一定会回来的。其实他们明明都知道，荷马一旦离开便不会轻易回头。为了不让带走荷马的华力和坎蒂起疑，她们没有任何仪式感的轻轻拥抱亲吻他，仿佛荷马两天后就会回来。那天跟父母的告别也是如此仓促，父亲很忙，没能送我来太原，我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多看他一眼。母亲陪我在太原待着的最后一天，我催着说赶不及了，拿起了购物袋就走，过到马路的另一边，看到母亲正在路边为我付账，她头也不回。幸好她没有回头，幸好她没有给我任何的眼神，我们并没有拥抱恋恋不舍，只是平淡的像是今晚还睡在一起，像是明天可以吃到她做的早餐。我走到学校里，突然就嗅到了秋天的气味。接下来的日子，我真的该试着独行，试着放大或是缩小自我去迎接世界了。
曾几何时，我们都已经成为比父母所想象的更强大的自我了。 “这方圆数里唯一的光源，为他们投下了巨大的身影，拉奇的影子越过光秃秃的土地，越过贫瘠的山坡，直抵那片漆黑的树林，而荷马的影子更是与黑暗的天际相接。直到这时他们才同时发觉:荷马已经比拉奇还高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父母放我们高飞却还存着些许自私的希冀。正如拉奇医生未雨绸缪为荷马打算好了一切，他把毕生所学悉数传授，只希望荷马能够永远留在他身边，并接他的班，继续他未尽的事业。他希望在外面的世界走了一遭的荷马还能最终收心。就像盼望燕归巢的一般，我的母亲希望我最终能认清自己的来时路，不仅是不希望我在这个她摸不到的城市里找到终生的皈依，更不希望我动一丝一毫留下来的念头。我对她说:“可我终究是要独自远行的啊。”而母亲却失望的看着我:“你离我那么远，我岂不是白养你了吗？”那夜荷马与拉奇张开双臂畅想未来时各怀心思，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甜美无比，他们在这种酣畅中想到未来，心之所向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他们叫不醒对构筑未来的梦无比沉醉的人。荷马的影子向前延伸直达天际，他的渴望已经超出了拉奇的预期，不能再为他所支配。一个渴望飞翔的人，他的自我已经比父母所能想象得更强烈。荷马长大了，我也长大了。虽然母亲始终认为我会回到她的视线范围内，而我却有走上更远的路的想法。我没有多大的野心，但我总觉得我不应该就这样止步了，待在安逸里颓然的活着。到另一个地方，到很多很多的远方走一走，也不管我要不要回头去看一看。
父母放我们远行的时候，虽存着我们终会扎根于旧时土壤的期盼，但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根本无法预测无常人生下我们的命运将走向何方。最终飘向哪里，随波逐流或是逆流而去。我明白告别故土，或许就再也无法回头。那时独自走在家乡我无数次经过的桥上，我面对相机勉强的笑着，那天的万家灯火流光溢彩，我一遍一遍的徘徊着，撑着栏杆看着河岸的风景，我在朋友圈里写下“还能在这个城市待多少天呢？”在那个号称“工业城市”的地方，曾连年酸雨时有雾霾，如今却有了让当地人扬眉吐气的最美夜景。并非只是浮华的景观灯光堆砌，每一寸都透着南方青山绿水的灵秀。河岸的灯火可与月光争辉，或许连月光也黯然了。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人声鼎沸，熙来攘往，最真实的烟火气，最真挚的人情味。仿佛直到夜半也不灭的灯火，城里的人啊仿佛有用不完的热情，越夜越高涨。后来我到了另一座北方城市，再也找不到半夜的拥挤人潮，小吃摊上吹不走的爆炒烟气，昏黄街灯下谈笑的百态人生。“夜风强劲而清新，吹走了一向笼罩在圣克劳兹的湿气，天上的星星显得格外明亮，发出冷冷的光芒，而有关雪茄烟和锯木屑的记忆也随风而逝。”比起其他留在广西的朋友，也许我更难以在异乡得到与家乡事物相似的慰藉。我只能看着纷至沓来的对于故乡的记忆渐渐向我的身后奔去，而自己成为一个远远的旁观者。我和荷马，我们都像是不问来处的“贝都因人”，突兀的到来，又简短的路过，对异乡的生活摩拳擦掌，无比新奇，经历过对故乡的思念感怀，挣扎在存留旧我还是对新世界的妥协之间。我们这样的城市旅人，既无法容许自己回到过去，却也更无法摆脱故土在身上留过的烙印。旧时的喜好，旧时的习惯，旧时的期许，不管今生行至何处都会完整的在灵魂深处闪耀着，它们紧追不舍，不管我走得怎样快都在我的身后提醒着我，让我不断对自己发问，曾经的我想要的是什么。朋友们都有过深夜感伤的时候，一个人，一座城，选择一群人的孤独或是一个人的热闹，我们彷徨不已，也不断对此发出疑问。曾经素昧平生的同乡人，在异乡一见如故，聊的热火朝天。喧嚣过后我们又回到原来的轨道，接下去走“我的漫长故事”。也许不管怎么走，接下来的“我的漫长故事”该如何衔接，从前的日子都不会真的过去，那都是我，都是所有成为了现在的“我”的全部痕迹。
也许我已经走了太远的路，离从前的我已经太远，但我还是为我没能更快的建立一个在新世界里如鱼得水的强大自我而倍感遗憾。现在的我，面前摆着太多太多难题，有太多选择急需慎重，太多坚持急需认同。现在我仍然一无所有，也孤身一人，但我知道我最爱的人随时在我倒下的时候张开双臂接住我，我的“明白人”永远坚定而温暖的为我注入力量。在最重要的人眼里，我将一直都是“缅因州王子”和“新英格兰国王”。
作者简介：
覃蓥玥，太科大天涯文学社社员。千禧年前夕生人，笔名利剑与白马，来自终年不不落雪的大西南。现为太原科技大学人文社科学院社会工作专业学生。爱日本文学细腻隽永，喜社会派作家针砭时弊。渴望以文字治愈自己，温暖他人，渴望更通透清醒但对世界保持好奇，在“出世”与“入世”间游走自如，对自己锋利，对旁人柔软。文字永远是深入自我与了解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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