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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丨乔炜辰:温暖地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载满乘客的大巴车缓缓的行驶在结着厚厚的冰层的公路上,像驮着行李的笨重老牛鼻孔里冒着热气。北暮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歪着头靠在车窗上,静静的看着沿路荒芜的雪景。玻璃上的水歪歪扭扭的流了下了,模糊他眼前的视线。远处那棵干瘪的老树显得更加扭曲了。黑色的躯干上耷拉着白色的哈达。

大巴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惯性北暮的头撞在了前座的靠背椅上。人群开始骚动,有的人站起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前排,狭窄的过道积满了不耐烦而随意走动的乘客,妇女怀里的孩子大哭起来,哭声混进了嘈杂的争执声。北暮心里有点担心,但是仍然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等待。一个穿着蓝黑色衣服的中年男人从前门上来说了一句:“车抛锚了!走不动了,离城里还有二三十里路。”这么一说,车厢里闹哄哄的声音更大了。北暮心里开始烦躁,他受不了这嘈杂的声音和那些唾液横飞的人。他果断起身,艰难的穿过拥挤的人群,拖着行李箱拎着背包下了车。顶着大雪,迟缓的走在冰封的路上。渐渐离停在路中央的大巴车越来越远,瘦小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一片雪雾中。灰蒙蒙的天映着刺眼的白雪茫茫。北暮喘着大气走了大约一个半小时,感觉到厚厚的棉衣里流着汗,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被冬风吹得失去温度。他隐约听到有拖拉机的声音,他艰难的回过头,看见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在冰路上缓缓的向他驶来。带着毡帽,围着围脖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招手示意他停下来。帮他把行李放在车后的几大筐蔬菜旁边。

“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走着去城里啊?”这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

“大巴车在路上抛锚了!”北暮埋怨的大声喊,想要盖住拖拉机的轰隆声。

“这大冬天的,你不怕天黑了迷路啊?”男人略带调侃的说。

北暮被问的说不上来话干脆沉默。安静的路上只剩下拖拉机不知疲倦的叫着。到了环城东路,天就快黑了。男人拉下围巾,露出干燥布满血丝的脸和灰白的胡渣。吐了口白气说:“小伙子,前面有个站牌,要坐车就方便了。”“行,谢谢您大爷。”北暮客套性的感谢眼前这个帮助他的老头。他拉着行李箱,走在柏油马路上。拖拉机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慢慢消失。

他身上没钱,就一直顺着这条街走,纷飞的雪落在他的大衣上,堆积在一起。他像极了那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昏黄的路灯照亮整个城市的夜晚,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很少,但是飞快的驶过行人。即使是市区也没有了往日的繁华。

穿过一排排灯红酒绿的街道,他在一个巷子口转角处看到了一家没有招牌的店。没有人知道这家店经营了多久。他站在门口朝里看,透过模模糊糊的玻璃,他推断这家店应该是买早餐的,店内环境不算高档,桌椅板凳有些磨损。这时,一个人影从后面走来。北暮心里一惊。

“哟!小伙子,咱们又见面啦!你不回家怎么找到我这里了?”他盯着北暮身后的行李箱说。

北暮呆呆的站着不说话,大爷笑着说:“来来来,进来进来,先坐这儿暖和暖和。”

他拿着火钳朝炉子里捅了捅,把炉子里的火烧的更旺了。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苍老了许多。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北暮身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把他的大衣浸湿了。大爷帮他脱下来放暖气片上晾着。大爷笑着把热腾腾的饺子和小碗陈醋端出来。“来,小伙子,尝尝我的手艺。”北暮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镜片上起了一层雾,雾里是大爷质朴的笑。他咽了咽口水,就是没有动筷子。大爷拿着筷子往他手里塞,“快吃快吃!”北暮夹起饺子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就流着两行泪。哽咽的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大爷语重心长的说:“唉,年轻人在社会上碰个钉子很正常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儿就帮我在店里帮忙,包吃包住直到你找到工作。怎么样?”北暮紧紧抓住大爷粗糙的手,眼泪汪汪的掉下来。

晚上,北暮躺在床上。他的理想把他丢在这座城市的角落,他一无所有的走在街头。有时想哭却泪藏进一腔热血的胸口。可是这次他忍不住了。黑夜里闪着光的眼泪照亮了整间屋子。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他隐约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北暮赶紧穿好衣服洗漱完,去后厨帮忙打下手。一大早手忙脚乱的北暮有点受打击,他竟然连菜刀都不会用,一只手都拿不动瓢。北暮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老张!和以前一样啊!”

“好嘞!”

大爷手法熟练的把白嫩的豆腐脑完整的盛在碗里,再浇上菜汁,配上小料。镶着白绿色的葱花饼在铁板上微微焦黄,葱香味飘满整个巷口。北暮小心翼翼的把早餐送到顾客的餐桌上。

“老李,快过年了儿子啥时候从美国回来看你啊?”

“嘿,年轻人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哪能想起我这个老头子?哈哈哈!”

“张大爷,油条豆浆打包!”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引起了北暮的注意。

“哟!小姑娘今天起迟了啊!昨天没休息好啊?”大爷打趣地说。

 穿着校服、绑着马尾的姑娘笑着说:“可不是嘛,我也是要考大学的人啊!”

金黄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滚,香浓的豆浆热气腾腾飘香在门口冲散了葱香味。“来,拿好!”北暮看着她的眼睛说。他隐约看到她黑色的眼眶和沉重的眼袋。姑娘提着早餐骑着单车就匆匆走了。老李结了帐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佝偻的身影消失在纷杂的人海中。

“老张,给我来两个肉夹馍,一个烤肠!儿子今天考试得让他好好发挥。”中年男人帮儿子把书包放下,北暮剁烂今早炖好的五花肉,卤香味儿缠绕在刀刃上久久不肯散去,把肉汁浇在里面。肥而不腻的口感和肉香味刺激着人的味蕾。小胖子肥嘟嘟的小手抓着肉饼,汤汁流在他的手上,他瞪着圆圆眼睛津津有味的吃着,满嘴油光。

一对情侣走了进来,腻歪了半天才点了餐,随后让一位身穿正装的年轻人抢了先。北暮能看出来,那是位和曾经自己一样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脚步匆匆,他工作的公司应该离这里不远,不然早高峰会让他因迟到扣工资。那对小情侣打情骂俏的吃着早餐,似乎把这里当做他们家一样。男孩长得很精干,瘦高的身材。那个女生虽然有点姿色但是不爱说话,有种让人不敢靠近的高冷和忧郁。大爷也没有丝毫嫌弃,只是低下头忙着收拾厨柜。北暮收拾着客人的剩菜残羹,对于有洁癖的北暮这可让他够受罪的,餐具泡在冷水里。北暮手指冻的通红僵硬。用热水冲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总是觉得自己指甲缝里的有股洗不掉的洗洁精味。

中午的客人很少,路过的街坊邻居买完菜回家路过会和大爷打招呼,有的人不着急回家做饭,还会进来坐着聊一会儿才走。大爷抽着烟,一脸惬意的眯着眼。冬日的阳光里到处可见四处奔忙的人们,北暮闻着厨房的烟火气,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日子过得很平淡,未来那么长。感觉一眼就望到了头却又充满了变数。

他不再急于找工作,他所谓的理想也不过是年轻的美梦。心态慢慢的发生改变,他变得成熟稳重,懂得察言观色,人情世故,为人处世。这个小餐馆里每天都在演绎着人间冷暖,这是课本上从来没有教过的知识。他不再苍白无力和自命不凡,不再功利激进和莽撞幼稚,也不再无病呻吟和迷茫无助。晚上,再旺的炉火也挡不住客人稀少的冷清。电视机无聊的播放着夜间新闻。一位背着吉他的男子走进店里,他留着一头慵懒的长发,忧郁的眼神望着冒着热气的馄饨。香油在碗里泛着花,紫菜在汤里自由舞动,一朵朵白花瓣被勺子捞起激起浪花。北暮远远的打量着他,他已经不知第几次深夜来店里吃馄饨了。每次吃完都留下干干净净的碗底,把热汤喝的一干二净。偶尔还有嗜赌如命的毛钱因为欠债不敢回家而没钱吃饭凑活在这帮帮忙顺便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毛钱比北暮小三四岁,初二就辍学在社会上鬼混。抽烟喝酒,赌博打架,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哟!小姑娘长得不错!”他一脸无赖的说。

茜茜白了他一眼拿着早餐和往常一样骑车匆匆离开了。那对情侣仍然来店里打情骂俏的吃早餐,这个流氓竟然一直盯着人家女生看个不停。北暮无奈的看着他,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北暮改变了他的看法。

昨晚张大爷和李叔多喝了两杯,早上起的太晚了。来不及从村里送货回来,就让毛钱去菜市场买菜。结果遇到一堆人乱哄哄的围着,毛钱走过去想凑个热闹,他推开人群走进去一看,意外的看见老李躺在地上。毛钱把几大袋菜往旁边一扔,立马给老李做人工呼吸。还好救护车来的及时,老李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老李的儿子大老远从美国赶回来了,趴在老李的病床上哭天喊地的。毛钱见义勇为的事很快在街坊四邻之间传开了。这下毛钱的行踪让人家收高利贷的发现了,直接就把张大爷的餐馆给砸了。警察来了做了半天调查和口供,最后也没把人给抓住。毛钱不仅挨了顿揍还因借高利贷被抓进局子里蹲了几天。幸亏人家老李为了感谢毛钱,让自己儿子帮他把高利贷还了。北暮一直在忙着给早餐店装修,没时间去医院看望李叔。这天他和张大爷一起提着果篮和平时李叔习惯吃的早餐去医院探望李叔。他在医院走廊里遇到了那对情侣,他们在心理咨询站的门口走廊的座椅上等待。他突然意识到了,原来那个女生有抑郁症,怪不得男生会过分的逗她开心而让人觉得腻歪。

没过多久,李叔就出院了。他儿子早早的就回到了美国。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都是用一样的理由推辞老李。老李慢慢的习惯了空巢老人的生活。早餐店也重新装修了一下,桌椅板凳都换新了,做饭也从煤气罐改成了天然气,微波炉、电磁炉和豆浆机也都用上了。但是顾客却越来越少。很多客人都向大爷反映没之前的味儿香了。大爷很苦恼,这些厨房电器的操作方法让他很头疼反而有点不适应。

这晚,那位音乐人提着一把小提琴走进来,和往常一样点了一碗馄饨。但是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只吃了馄饨,剩了几乎一碗汤。北暮不好意思的向他请教。那位先生说了一句话:“其实厨师和音乐人一样,最重要的不是美食和作品,而是在烹饪了无数遍美食后,仍不改其味。弹了无数次成名作后仍不忘初心。”北暮低着头,也许他的装修就是个错误的提议。北暮像是在做一个决定似的对这位音乐人说:“明天早上希望你能来,我会让你免费吃到和以前一样味道的馄饨。但是你必须给我演奏一段曲子。”音乐人笑了,轻微的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告诉北暮:“我叫罗杰”。

北暮不好意思的在餐桌上给大爷道歉,大爷笑着说,“不打紧不打紧,我知道你把这当作自己家一样,想给大家创造好的用餐环境嘛!我老啦,对现在这些玩意儿不熟悉。还得让你教教我啊!”,北暮开着拖拉机连夜把以前的桌椅板凳和厨具从旧货市场里拉回来,新的桌椅板凳和电器已经用了好几天不能退了。他先把这些东西放在卧室,把早餐店弄成和以前一样的摆设,后厨的橱柜,厨具也是一样。这次装修本来就是复古式装修,这样反而给早餐店增添了几分年代感。北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这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合眼,屋里传来大爷均匀规律的打鼾声。北暮点了一支烟,享受着店铺里久违的安静。

五点钟不到大爷就披着大衣起床了,在厨房里叮铃咣当的收拾东西,准备食材。像一首美食交响曲,像一首有味道的老歌,像舌尖上的舞蹈。大爷熟练的手法又回来了。热腾腾的饺子跳进柔软的白云里,用脚踢出漂亮的水花。天慢慢亮了,顾客也多了起来。罗杰迟迟没有来,反而等来了那对让人印象深刻的小情侣,他们和以前一样总是换着花样的点餐,可能是为了保持新鲜感吧。北暮一直关注着他们的举动,却忽略了刚刚来的罗杰。他睡眼惺忪,穿着黑色皮衣。手里提着琴盒。北暮认真熟练的为他做了一碗馄饨。馄饨像小精灵一样舞动着亮晶晶的披风。罗杰拿着勺子满足的吃光了整碗馄饨。北暮也露出同样的微笑,满足又欣慰。罗杰坐在座位上架起小提琴就开始演奏,音符飘满了这个个平凡而简陋的早餐店。美妙的旋律吸引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低头认真用餐的客人停止咀嚼,静静的看着这场盛宴。那个女生歪着头静静的看着小提琴,手指在腿上轻弹。旁边的男生露出惊讶的表情。很快这首《卡农》就演奏完了,沉默的掌声在每个人的心头响起。

那个男生走过来向罗杰请教。“你可以教我拉小提琴吗?我女朋友似乎对音乐很有感觉。”

罗杰淡淡的笑着推辞说:“我就是个酒吧驻唱歌手,教不了别人。”

男生把罗杰拉到一旁,悄悄的向他诉说了其中的缘故。罗杰眼神朝下,想了想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也很想帮助这对恩爱的情侣。这让北暮对罗杰更加刮目相看。这天中午北暮去看守所接毛钱。他灰头土脸的留着胡渣,头发凌乱。北暮带着他先去了理发店,又去村里取货,准备晚上的食材。过了半天的时间毛钱整个人才有了精神。

晚上又下起了雪,店里没有客人。桌子上的火锅冒着热气,大爷把食材和配料整齐的摆放好。喝着茶抽着烟静静的抬头看着电视连续剧。毛钱正在后厨热火朝天的炒下酒菜。另一边,北暮拉着才用了没几天的桌椅板凳来到二手市场来卖。他已经在寒风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路过的一个行人也没有,天黑的早并且雪慢慢下得大了。北暮又困又饿想打退堂鼓了,但是他还想在等等。这时,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辆价值不菲的跑车停在路边,红色的尾灯向北暮传来隐隐的不安。车里下来一个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男人,皮鞋上的雪花融化后显得黑色皮鞋更加锃亮。他围着灰色羊毛围巾,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向北暮走来。

“卖什么?”那男人冷冷的问。

“二手的桌椅板凳。”北暮又惊又疑的小声回答。

“你是开饭店的?”那男人把视线从那堆餐桌上转移到北暮脸上。

“呃,我是在早餐店里帮忙的。”北暮尴尬的说。

那男人微微点头。“哪家早餐店?”

“啊?”北暮再次被问住了。“没…没有招牌”他甚至没有办法向这个男人描述早餐店的准确位置。那个早餐店像一个屏障,隔着繁华落尽的都市和喧闹充实的巷弄。

男人停了一下又问:“那你会做早餐吗?”

“会啊!”北暮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斩钉截铁的说出来这句话。

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北暮,“如果你需要一份做早餐的工作就给我打电话。我希望找一个专门做早餐的厨师。”说完就转身上车离开了。北暮一直看着那辆车消失在黑夜中,才低头看着那张名片。北暮拉着一车桌椅板凳又回到早餐店,拿塑料布盖在上面才进屋。大爷和毛钱已经早早的坐在餐桌上等他了。窗户上起了雾气,就像北暮的脸上蒙了一层灰色的雾霾。大爷还是像往常一样热情的说:“来来来,洗手吃饭。”酒过三巡,大爷有点微醺了。北暮借着酒劲向大爷讲述了二手市场的事。毛钱给大爷扒着糖蒜,低头不语。大爷抽着烟,顿了顿说:“我的手艺你都学的差不多了,想去就去看看,不习惯再回咱们店里来。有毛钱帮我打下手,你不需要太操心。”北暮重重的点了点头,拿起酒杯又向大爷敬了一杯酒。

“你好,请问…您,您是陈先生吧?我是上次在二手市场买餐桌的那个人。”北暮小心翼翼的问。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噢,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想好了。我想试试。”

“那你明早去阳光小区三单元201吧!”

“哦哦,行。”

“不要去的太早。大概八九点就可以。”

“好的好的”

这天早上北暮早早的就起床,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坐着公交车去阳光小区。门卫保安让他登记后才放他进去。小区的绿化很好,小广场上还有锻炼的老人们。

“咚咚咚”北暮蹑手蹑脚的敲门。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你找谁啊?”老人口齿不清的吐着字。“陈先生让我来这里做早餐。”北暮自作聪明的说。老人二话不说就把门关了。北暮在楼梯口坐等了好久,他只好再次给名片上的号码打电话,北暮坐着陈先生司机开的宾利来到了这个仿洛可可式风格的别墅。走进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就看到了坐在褐色真皮沙发上看着报纸,喝着咖啡的陈先生。“陈先生,不好意思啊。我…”北暮忐忑不安的道着歉。陈先生放下手里的报纸,打断了北暮的话“我父亲自从老伴走了就从来不吃早餐了,给他找了很多厨师为他做早餐,他都不喜欢吃,说是没有我母亲的味道。”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难看。“陈先生,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北暮恳切的问。陈先生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感到吃惊,那些厨师上到米其林餐厅下到路边摊,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以啊,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稍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老曹!”陈先生让管家给北暮准备一套崭新的厨衣。

陈先生和老人坐在茶几前喝茶。北暮走进厨房开始寻找食材,洗菜切菜剁馅。北暮打开大爷给他的小箱子,里面的配料调味料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厨房里就飘来了熟悉的香浓。北暮把汤饺、葱油饼端在老人面前,看不出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北暮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这比考研面试的时候还紧张。在老人拿起筷子咬下去的第一口,北暮就知道自己应该成功了。老人津津有味的吃完了早餐,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小伙子,刚才不好意思啊,你这饺子馅调的好!以后就来我家给我做早餐吧?”陈先生微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没没没,叔,这手艺是我跟我大爷学的!”北暮谦虚的说。

“那你请你大爷一起来吧?反正我也一个人住,没有人陪我聊天。”陈叔开心的说。

“行,我回去问问我大爷。”北暮答应着。陈先生的司机把他送到了店铺门口才离开。拥挤的巷子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祥和。大爷并没有答应陈叔的请求。北暮有点失望,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大爷,拿着大爷手把手教的手艺去挣钱。“毛钱这几天不在店里吗?”北暮随口一问。大爷剥着蒜,想了想说:“这小子一看店里不怎么忙就出去鬼混了。”大爷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北暮整整一年都没有往家里打一个电话。他就是这样的人,报喜不报忧。一想起逐渐年老的父母,北暮又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去年在大爷的早餐店里过年还能骗骗他们,今年又不回家过年,北暮发愁该怎么和父母说自己失业的事情。大爷披着大衣端着泡枸杞的保温杯走过来拍了拍北暮的肩膀。毛钱在门口踩着凳子和茜茜一起贴春联,门外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最后一次去陈叔家,北暮真诚的说:“叔,提前给你拜个早年,明年我再来看您。菜谱都贴在冰箱上了,您要是想吃了也能自己做,不成您给我打电话,我过来给您做。”陈叔笑着点点头,但是还是不舍得让北暮走。北暮在门口吆喝着招揽生意,毛钱在里屋和厨房之前来回跑堂。这时巷口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卖力吆喝的北暮。北暮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他在人群中搜寻。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他的眼神之中刺入胸腔。“爸”,北暮下意识的蹦出了这个字。

两个男人站在喧闹的街边沉默着,随后北暮和父亲在早餐店里坐着,父亲一言不发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北暮像做错事的孩子低头抠着手指。就这么坐了两个钟头,父亲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他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北暮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一声:“爸!”,父亲慢慢的回过头看着北暮,“我…我会努力的”北暮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底气的说着。父亲盯了老半天才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很简单但至今让北暮都捉摸不透并且记忆犹新“别忘了!”。说完父亲就转身离开了。这次北暮看着父亲的背影没有哭,他心里没有亏欠,只有努力奋斗的念头。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大爷早就把一切全都告诉了父亲。所有的巧合其实都不是偶然发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鞭炮声越来越少,寒冬很快就过去了,天气转暖。暮春三月,莺飞草长。茜茜的学校刚刚举行完百日冲刺的誓师大会。北暮和以前一样每天去陈叔家做早餐,他用挣的钱把拖拉机换成了面包车。拖拉机在村里的院子里静静的等待,等待北暮下一次的擦拭,这个拖拉机承载着他和大爷的缘分和感情。他一直没舍得把这个丑陋的家伙扔了。

上完晚自习的茜茜骑着单车走在路上,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她骑的很快,但是脑子里想着解不出来的数学题。突然被窜出来的人影吓得下意识捏了刹车闸。自行车倒在路边,被人扎爆了轮胎。几个社会青年围着茜茜,带头的那个人染着黄头发皮肤黝黑,他踩灭烟头对着茜茜狠狠的说:”把钱拿出来!。”茜茜父母离异,他的父亲长年在外地打工,每月给他打生活费只能勉勉强强的解决吃饭问题,她的学习资料都是自己省吃俭用再加上在大爷的早餐店帮忙攒钱买的。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孩害怕的哭了起来。那个黄头发的人开始不耐烦了,开始抓着茜茜的衣领来回推搡。茜茜像任人宰割的羊羔,啜泣不止。“你们干什么呢?”刚刚从村里回来的北暮路过这里大喊道。“没你事啊,滚一边去!”他周围的人开始掏出手里的甩棍和匕首。茜茜整理好衣服,蜷缩在一旁。捡起地上被摔坏一角的手机,然而按键手机并没有反应。北暮从后座椅上拿出刚刚修拖拉机使用的扳手走下车。对面大约六七个人,北暮心里有点发怵,但是这时候想跑也没机会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北暮趁几个人没反应过来迅速跑到那个黄头发的人面前用力一抡就打在他的锁骨上,他跪倒在地,痛苦的叫着。其他的人不敢动手了,扛着那个黄毛儿就慌慌张张的离开了。自行车轮胎被那些人扎爆了,北暮把车子塞进后备箱,开车送茜茜回到家以后才安心离开。这件事之后让毛钱知道了以后,毛钱以后的主要工作就由早餐店转移到了护送茜茜上下学。

天气回暖,早上顾客多了起来,早餐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幸亏有面包车,北暮去陈叔家里方便多了,不然早上给店里帮忙完再去给陈叔做饭就会很迟了。这天早上,北暮去了陈叔家有点晚,正巧陈先生也在,陈先生坐在书房久久没有出来吃饭。北暮端着面包牛奶推开房门,看见桌子上、地上全是图表和材料。陈先生对着笔记本电脑发愁,北暮走近,把餐盘放在书桌上的时候眼睛随意扫了一眼屏幕。顿时,北暮就明白了。陈先生想进军国外市场,但是董事会里有人为争权夺利而扰乱公司的国内运营,使销售额无法到达一定的指标,从而使陈先生无法说服董事会,而负责与国际市场接轨的陈先生将会陷入别人制造的死循环里,逐渐被人架空权利。

“陈先生,想要取得胜利就必须狠下心来,您不需要纠结了”北暮看着陈先生的电脑说。

“你知道我在发愁什么?”陈先生吃惊的问。

“陈先生,您不需要为了国内市场的波动而顾此失彼。大部分人都想的是国内运营平稳成功后才打入国际市场,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是抓着我们这种心理,在国内市场的销售上做文章,呈现出不断下跌的虚假趋势,以此来遏制我们的发展。而我们现在可以采取的办法有两种:第一是把国内市场销量降得更低,公司股票在同行业里不断下跌直到引起董事会重视,把矛头由咱们指向敌人,欲将灭之,必固张之,这代价很大,甚至以公司的存亡作筹码与敌人破釜沉舟但却是斩草除根最有效的办法。第二个办法就是需要您把市场销量提上来,达到董事会的标准,这样反而是间接填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窟窿,消耗了我们的大部分精力和资金。虽然这个办法稳妥但是后患无穷,具有很强的妥协性,我们进军国外市场的资金就会少,毕竟一个团队拉动消费的力量是有限的。”北暮有条理的讲述着。

陈先生摸着下巴,“那我们加大宣传力度,会不会提高销量,带动国内市场?”

“先生,按照您所说的办法,无异于给别人做了嫁衣,而成功率和第一个办法是一样大的”北暮轻声提醒。

陈先生转过头,突然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在纠结什么?你学过金融?还是管理?”他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

“我本科学的是金融管理,硕士学的是经济学。”北暮平静的说着,不像之前应聘时因为学历而自卑的不敢抬头。

“以你的学历和能力虽然不能直接到管理层,但是不会沦为一个在早餐店打杂的吧?”陈先生略带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已经毕业五年,今年快三十岁了,就业形势已经变了。”北暮有点推卸责任的说着。

“之前的那家公司为什么开除你?不要和我说是你提出的辞职。”陈先生盯着北暮的眼睛说。

“因为僭越上级提意见,不服从公司管理,和同事关系也不太好。”北暮有点说不出口。

陈先生沉思的轻点头。

北暮临走的时候,陈先生在屋里朝外面说:“明天早上带着你的个人简历和相关资料来我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报道。”

北暮愣了一下,“哦,好的!”

北暮西装革履,不带一丝褶皱。他再次站在高楼大厦下抬头望着天空。大爷不愿意去单独给陈叔做饭,怕耽误早餐店的生意。天气越来越热了,人们起的越来越早,一大早起来就得忙活。到了八点以后就没有多少客人了。毛钱也不再去赌钱了,他接替了北暮的工作就是给陈叔做早饭。陈叔起初看着这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根本没什么好感,结果没想到他做得早餐比北暮还好吃。陈叔更想见见这位张大爷了。陈叔坐着面包车和毛钱一起来到店里。两个老人一见如故,有着说不完的话。这下陈叔每天下午都会来店里找大爷聊天。晚上去村里取货的事全都交给了毛钱,毛钱也不慌不忙的包揽了剩下的活计。北暮天天在公司加班,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店里了。有时候大爷会托毛钱去公司给北暮送早晚餐,大爷知道北暮一定忙起来有上顿没下顿的。但是每次都得让北暮到门口取,因为门卫不让衣冠不整的毛钱进公司。有一次刚好遇到了陈老板,陈老板和门卫亲自嘱咐了以后特许让毛钱进公司送餐,并且把一个团队的早晚餐都预订好了。北暮刚发了薪水就买给张大爷和毛钱买了两套高档厨衣,还特意请大师订做了一套刀具送给张大爷。

红日像炉火一样的光照进办公室,北暮睁开浮肿的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去洗漱。习惯性的泡着速溶咖啡,毛钱刚巧进来了。毛钱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向北暮讲述着这一个月以来店里发生的趣事。“哦,对了。那个女生的病好了”毛钱突然激动的说。北暮本来没什么兴趣,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他想象着那对幸福的恋人将会乐观的度过彼此的余生。早会开始了,北暮整理好材料就先汇报工作。毛钱透过玻璃看着谈吐有条不紊的北暮,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容里面有羡慕与崇拜。高考的日子就要来了,茜茜天天把自己埋在书山题海中,每晚学到一两点钟才睡觉。她不敢放松,她必须考上好大学才有好的未来。静谧的深夜,北暮对着亮着屏幕的笔记本,静静地做着策划,一遍又一遍检验着财务报表,研究着股票趋势。他必须帮着陈老板的公司走向国际市场,因为他不想让这次机遇又与他擦肩而过。

“毛钱,路上慢点啊!”北暮紧紧抓着餐盒认真的说,“记得把我的加油带给茜茜。”

“放心吧!”毛钱嬉皮笑脸的说。

北暮一直看着毛钱的背影,他下了楼,开车离开。大爷和茜茜已经准备好在店里等着毛钱了。学校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人山人海。毛钱把车停好,大爷和茜茜朝校门口走着,大爷露出和蔼的笑:“放轻松些,大爷等你回来给你包饺子!哈哈哈”茜茜原本略带紧张忐忑的表情一下子露出笑容,像极了清晨路边绽放的雏菊。毛钱赶上来,一反常态的认真,“我还是在原来的地方等你。好好发挥。加油。”茜茜没有说话,坚定的点点头。

“现在是进军美国市场的关键时刻,负责这方面的小组一直在厉兵秣马,并且提前做好了和美国本土公司合作的方案。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待机会,等到股票跌最低点,董事会的人就会坐不住…”北暮冷静的向同事们讲述自己的计划。陈先生拿着钢笔戳着下巴静静的思索着。

茜茜随着人潮出来了,毛钱在校门口等着她,一眼就看见了表情如释重负的茜茜。面包车里载满了他们两个人的欢声笑语。到了店里太阳还没落下,茜茜回家收拾自己的学习资料和课本。毛钱和张大爷在店里开始忙活,趁着一小会儿工夫毛钱在外面给茜茜的父亲打电话,却没有打通。毛钱尽力隐藏自己脸上的失落。余晖照耀下茜茜蹦蹦跳跳走到店里,帮忙打下手。

“快快快,帮我看看我们家茜茜考了多少分?。”刚刚下班的北暮手里的笔记本就被大爷抢了过去,茜茜敲打着键盘,一旁的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当时的心情很矛盾:激动又恐惧,释放又紧张。茜茜紧紧的抿着嘴唇,所有的人都盯着屏幕,不敢大声呼吸。“文化总分626!”茜茜高兴的从餐椅上跳了起来,大爷瞪着眼睛问:“高了低了?”北暮笑着说:“稳稳的一本!”“现在你可以好好挑学校了!”毛钱却没有显露出多开心,反而是有点担心。不过他很快掩盖了这种情绪,毕竟在这种氛围里拉个脸是不礼貌的。毛钱心想。大爷拉着茜茜开始在电脑上研究各大高校和各种专业。“小北,你有啥好的建议不?”大爷突然转过头问。“主要还是看茜茜喜欢什么专业,想去哪个地方上大学。”“我想去南边暖和一点的地方,最好靠海,我还没去过海边。但是不能离咱们这太远了,这样方便我回来看你们。”茜茜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开心的畅想着未来。“那专业呢?”北暮紧接着问。茜茜认真的说:“嗯…我想和你一样学经济。”北暮点点头说:“那你要想好了,这个专业的生存环境不是特别理想。”“没关系的,什么事都是要尝试一下的吗?”茜茜自信的说。但是在北暮看来她的盲目乐观像极了当年血气方刚的自己。大爷和毛钱低头勾画着报考指南上的学校,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在店里听的一清二楚。北暮多想让这时光被纸上的圆圈禁锢住永远不溜走,毛钱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北暮看着认真的毛钱。

老李来店里面坐了一会儿,磕着瓜子喝着茶。那对情侣进来了,一直等待着罗杰。毛钱进货回来得知这个男的联系不到罗杰了。

“我们去他驻唱的酒吧也没有找到,前台说他已经半个月没有来上班了。”女孩担心的说着。

大爷从厨房走出来说笑着说:“丽丽的病好了?”

那个女生开心的说:“好了,大爷!多亏了罗杰教彭彭学吉他。我最近状态好多了。已经停药一个星期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爷笑着摆摆手。给他们两个人递了两个餐椅。

“罗杰已经好久没有来店里吃馄饨了。”大爷用夹着烟的手扶着头,仔细回想。“问问小北,他和罗杰走的近”。

毛钱着急的说:“问过了,罗杰没联系和他过”。

茜茜和同学们去公园边的烧烤摊聚会,他们终于可以当一回大人了。他们比赛划拳,玩游戏,撸串,喝啤酒,有的男生学着抽烟反而被呛的咳嗽不止。他们笑着笑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他们红着脸,那是青春的颜色。茜茜有点难受,这是她第一次喝酒。走出洗手间,她远远的看见路灯下坐着一个抽着烟的男人,他穿着皮衣,铆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亮眼。她走过去,地上全是烟头和烟灰。罗杰头发蓬乱,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酒味。他低着头好像没有听到茜茜走来。昏黄的路灯下折射出两道泪痕。茜茜坐在他旁边,静静的陪着他。罗杰的父亲去世了,他刚刚奔丧回来。“他到死都没有支持过我的梦想,他到死都放心不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罗杰涕泗横流的说。茜茜拍着他的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晚上毛钱把喝的烂醉的罗杰送回家后,和茜茜行驶在回店里的路上。二人谁也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很尴尬。毛钱静静的开着车,茜茜扭过头看着他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毛钱平静的说:“当然”。

这天天阴的很厉害,乌云压的天低低的。北暮把他们两个人送到了火车站,他们大包小包的拎着,北暮没有说太多的话,大爷拿去村里取货当借口没有来送他们,“他不喜欢离别。”北暮淡淡的说。“去那里有什么麻烦就给我打电话,过年早点回来。”北暮和茜茜拥抱了一下就目送着他们过了安检。他们远远的朝北暮挥着手,北暮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当年父亲的心情。他们的梦想的重量就是身上背包的重量。北暮刚回到公司窗外就下起了暴雨,老胡告诉他陈先生找他。北暮赶紧跑到董事长办公室,陈先生一看到北暮就激动的说:“你看,我们的分公司在美国成立了!”陈先生已经一年多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了。

“叮铃铃……”

“喂,哦,是,什么?好的好的,我马上就过去。”北暮脸上浮现着从未有过惊恐和焦急。

他开着车焦急的等待红绿灯,这里离医院还有二十三里的路程。与其在市里堵着,选择环城公路也许更快一点北暮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立马调转车头,向环城东路飞驰,闯了一路的红灯,他的脚踩在油门上就没有松开过。积水在轮胎的周围飞溅。他急急忙忙的上楼梯去急救室外等候,用颤抖的手在病危通知书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北暮心里不舒服。医生无奈的摇摇头,北暮呆呆的看着白色的遮尸布。他双腿瘫软跪在地板上,痛哭流涕的声音回响整个太平间。

李叔和往常一样推开早餐店的玻璃门,店里一片冷清,桌子上全部倒放着餐凳,后厨的陈列摆设都还是和之前一个样,杂乱而有序。李叔慢慢往里走,推开卧室的木门,阴暗狭小的房间里一股异味,北暮坐着地上靠在大爷的床边抽着烟,他看不清北暮的脸。隐约看到满地的烟头和空酒瓶。李叔坐在床边,两手来回摩擦着自己的大腿,然后吞吞吐吐的说着:“起来吧,他的后事还是要你来主持操办的。”北暮哭红了双眼,他想起了罗杰。罗杰的事一直刺激着北暮。他怕自己也会有和罗杰一样的遗憾,怕自己努力的速度赶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人一生都在和时间赛跑,最后却被时间送进了坟墓。如今这种担心已经成为了事实,命运和现实总是把人狠狠的摔在地上,让人粉身碎骨。

大雨下了一个礼拜,北暮发出讣告。因为下雨的原因参加葬礼的人很少,就像八九点钟的早餐店里一样冷清。经常来早餐店的客人们,李叔,彭彭,丽丽,陈先生,陈叔,小胖子爸爸,罗杰等人来到黑色的棺椁面前吊唁默哀。葬礼上茜茜哭的撕心裂肺,毛钱抽泣不止。冰冷的雨滴落在冰冷的墓碑上,像他没有温度的手。出殡的那天晚上,狂风撕碎着街道上的一切,闪电在天空中劈开一道道伤痕,雷声怒吼仿佛要把苍穹吞噬。冰凉的雨水落在北暮因酒精而热的发烫的脸上,葬礼结束后李叔来早餐店和他们道别,他要去美国了,他刻满深壑的脸上,写尽了岁月沧桑。他把居民楼里的房子托付给了毛钱。目光所致老李佝偻的身影变得更加矮小。

毛钱,茜茜和北暮静静的坐在早餐店里,曾经的他们不止一次的像这样静静的坐着,享受着店铺里的岁月静好。如今的他们好像突然间长大一样,一切的时光仿佛恍如昨日又仿佛相距甚远。他们在卧室整理遗物,每一件衣服上都有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围裙,他的军大衣。还有黑乎乎的沾满调味料的油腻的袖套。北暮摩挲着那套顶级刀具,回想起他慈祥的脸上挂着如小孩子得到期待已久的礼物一样,简单幸福的笑。毛钱带着茜茜离开了这座城市,北暮不舍的紧紧拥抱着毛钱,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离别的车站了。北暮这次没有目送他们,三个人背对着走向属于各自的人生。毛钱拿卖掉李叔房子的钱在茜茜上的大学边上开了一家早餐店。这间小小的早餐店同样没有招牌,只知道老板是个姓张的年轻人,他传承着一个老人独特的香浓。茜茜每天都能吃到曾经的味道,好像从前的日子从未消失,从前的人从未离开。

北暮他回到大爷住的村里,打扫着他的院子。那台报废的拖拉机历经风吹日晒,锈迹斑斑的停靠在这里。像极了孤独终老的人。北暮找人在宽敞的院子边盖了个车库,这个车库小到只能放下这台拖拉机。北暮锁上了车库门,拖拉机在漆黑的车库里静静的等待北暮下一次的开启,下一次的相见,下一次的重见天日。晚上,北暮在餐桌上看着酒杯流着泪,罗杰陪着他一直喝到深夜。第二天这两个人睡到中午才醒,北暮从沙发上滚下了来,头磕在了茶几桌腿上。地上的酒瓶横七竖八的躺着。北暮挣扎的坐起来,双眼肿胀并且眼睛里布满血丝。罗杰已经起床在厨房里做饭,北暮洗漱完坐在餐桌前看着手机里的文案。罗杰双手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走出来。北暮吹开热气一看是馄饨,罗杰坐在他对面静静的说他经过朋友介绍要去北京一家经纪公司签约。北暮笑着,热泪又悄悄的流了出来。

在车站送走了背着音乐梦想的罗杰,只剩下北暮和这家没有招牌也没有主人的早餐店了。北暮抽着烟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太阳终于出来了,阳光斜斜的从门口照进来,巷口回到往日的喧闹。北暮向公司申请在家办公,这样他就可以每天早上经营早餐店,彭彭丽丽来店里帮忙当服务员,有时候北暮会教给他们一些之前大爷教给他的烹饪手艺。虽然店里的生意却没有之前那么红火了。但是大爷的手艺仍然陪伴着上一代人,豆浆油条的香浓,馄饨汤饺的热气仍然围绕着他们。渐渐的彭彭在北暮公司和早餐店之间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做早餐,开着面包车去村里取货。日子又恢复到了正轨。

又一年的除夕夜快到了,彭彭丽丽商量着准备结婚。他们提前回老家见父母去了。北暮也早早的就给早餐店前贴好春联和在窗前贴好大爷喜欢的剪纸。北暮开着新车行驶在结冰的路面上,罗杰打来电话说今年冬天不回来,乐队要忙明年开春演唱会的事。首场演唱会就开在这座城市,他想让歌迷了解他梦开始的地方。大雪纷飞,白色的地上全是一列列黑色的车胎印。北暮打开车库门,尘土味扑面而来,几片雪花飘进来,落在斑驳的车架上融化。北暮在冷风中抽着烟,静静的靠在拖拉机边,摩挲着拖拉机疏松粗糙的外壳,就像当年他紧紧抓住大爷的那双手一样。北暮把烟头踩进雪地里,白色的凯迪拉克经过了那棵伫立在雪中的老树。

北暮把车停在路边,双手拿着大大小小的年货礼盒,蹒跚的走着雪地里。他把脚踩进深深的积雪里,发出吱吱的摩擦声。村里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烟花在新年的夜空中绽放,鞭炮声一直连续不断的在路边响,春联红红的一角在寒风中摇曳。透过模糊的玻璃看见屋里的餐桌上冒着热气,两个人影在屋里忙活。他推开门一股暖流从脸前滑过,像母亲的手抚摸他皲裂干燥的脸颊,他脱下帽子,深呼一口气然后平静的对屋里忙碌的两个人说:“爸妈,我回来了。”


作者简介

     乔炜辰,运城学院甜火文学社成员。

文字来源:乔炜辰

文字编辑:李博闻

责任编辑:韩笑之

图文编辑:卢思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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