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明：偶遇一枚红叶

偶遇一枚红叶

■ 于德明

清晨散步归来，途中捡拾到一枚红叶。它呈椭圆形，有鸡蛋大小。叶子的表面是橘红色，闪耀着蜡质光泽，背面则是赭石色，略显粗糙。它的叶脉如同庄户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疏密有致地爬满了整片叶子。放远了看，带叶柄的叶片分明就是一个袖珍版的树冠。主脉把叶子一分为二，愈往左，红色愈深，及至边缘部分已经成为猩红色的了；而叶子的右边则有团团簇簇的绿色点缀其间，红绿交相辉映，意蕴倾然而出。擎着这枚红叶，我突然想起了唐人红叶题诗的故事来。

相传中唐诗人顾况在洛阳时，闲暇与三诗友在宫廷苑囿内游玩。看到流水从宫墙内飘来一片大梧桐树叶，上面写有一首诗：“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顾况第二天走到流水的上游，也题了一首诗在叶上，诗曰：“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让它顺着水流入宫墙内。过了十多天，有人到苑中踏春，又在红叶上得到一首诗，拿来给顾况看。红叶上写着：“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据考证，顾况的事迹见《旧唐书》本传﹑《唐诗纪事》和《唐才子传·顾况》等古籍，但其中并无红叶题诗这段故事，疑为小说家杜撰。后来，红叶题诗流传最广泛的版本则是唐僖宗时的一个故事。

唐僖宗时的一天傍晚，年轻的于佑在城墙下漫步。时值“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的深秋，满地枯萎的落叶，风呼啸着而去，树木的枝桠刺在寒冷的空中好像冰上的裂纹。天色越来越暗，他呆呆地立了片刻，颇怀莫名的伤感。蹲在御沟的流水边洗手时，忽然发现御沟里漂流的落叶中一片较大的红叶上面有墨印，他随手将叶子从水里拾起来。使他意外的是红叶上题着一首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墨痕未干，字迹姗姗清秀。

他看了看身边高入云端的宫墙，猜想一定是某个宫女所为。于佑把诗带回家里，但此事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每天夜里辗转反侧，眼前全是宫里那个落寞的女子空幻的身影。几天后，他也在红叶上题诗两句：“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置于御沟上游的流水中。之后，他又怅然地在流水边徘徊许久才离去。随后，于佑将此事讲给几个同伴听，大家都笑他。

一晃几年过去，于佑已把那件事渐渐淡忘了。他科举不成，几近落魄不堪，于是在富室韩泳家教书。一天韩泳告诉他，不久，唐僖宗放出后宫侍女三千，让她们回到民间婚配。有位叫韩翠苹的女子是韩泳的同姓，正住在韩舍，他愿为二人牵线结缘。当时于佑尚未娶亲，听说韩翠苹姿色美艳，于是便答应下来。

于佑婚后与韩翠苹感情很好。一天，韩翠苹在于佑的画笥中看见自己亲笔题写的那片红叶，问于佑哪里得来的，于佑便如实告之。韩翠苹说：“妾在水中也得到一片红叶，不知是何人所做？”于佑取来一看，墨迹犹存，正是自己当年曾经写的。俩人皆默然，泪水盈眶，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出口，相对感泣良久。因为自红叶题诗到他们结为夫妇，中间已隔着十年的光阴。

韩翠苹为此悲欢交集，于是提笔写下：“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一段佳话道尽了爱情的真谛，正如元好问曾在《摸鱼儿·雁丘词》中写的那样“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红叶题诗，现在听来仿佛是一段故事，可在愚人看来绝非杜撰，当时应该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像今天的事实会变成明天的故事一样，只不过在时间的河流里，当时的事实被不断地打磨，逐渐成为了今天的故事。因为据《旧唐书》记载，开元、天宝年间，各地行宫的宫女总数超过了四万，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纵使翻出整个世界史也难找到与之匹敌的帝王。如此多的宫女，被幽禁宫中，多数都像元稹的《行宫》所写的那样：“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空老一生。而宫女在寂寞惆怅之际，百无聊赖之时，以红叶题诗，抛于御沟之中寄怀幽情，偶得良缘，也属常事。

尽管时代不同了，但每每想起这则故事，却依然感怀至深。除却它的情节离奇，富有浪漫色彩之外，最动人的莫过于其中蕴蓄着的凄美爱情。爱情这东西啊，她总像一位不速之客，常会在不经意间莫名其妙地敲中你的心灵。今天早上擎着这枚红叶的那一刻即是如此。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了，借这枚红叶及题诗的故事，祝愿天下所有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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