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杰 诗 选
李 杰（四川南江）
我的明月
1
窗的镜像，夜在为四个边角鎏金
不顾发凉的路标，夜行车与山影置换位置
茶水向西边微微倾倒，溅起一串深色的珠链
我的明月，从沟渠回到星辰的枝头
八月过半，我的视线模糊和飘忽
寻一处浓密的树荫，数树下蚂蚁的足迹
转眼，树叶就倏地发黄了
与月光混为一体，耸起忧伤的双肩
2
在清水里漱手，掏空眼眶的淤泥
趁着天空的浮光，云彩追上雀鸟的掠影
划一道出港的弧线
虫子敲响定音鼓，掀动秋的幕布
午夜泛潮的露水，拉着一辆满载稻穗的马车
使田埂更加宽敞
夜的下半段，只有河畔和我还在顽强地驻留
等一粒沙子浮起，与一尾锦鲤相遇
把月光的涟漪驮上双鳍
新年漫步
浪或雾，以及霾
高过夜的肩，拍拍年头岁尾的岸礁
左边的车道空着，卷起未干的尘
右边的风，裹挟河堤外的水汽
新年里的步子，容许有一些迟缓和轻快
跨一步，就越过了洒水车
红塔公园里，树枝也在翘首等候
雀鸟却飞进了盲道中央
刚栽好的红绿灯，把他们传送到小区门口
去年此刻，我只身经过时
一把摩挲发烫的钥匙
突然碰响了路基下的磷火和石头
拐角里，砖块一片片接近水平线
它躺下，是否梦见我的昨夜
北方的山、南方的枝桠
雪在烧，燃起一堆堆素净的篝火
爱 着
手足在冻着，一嘴伶俐的北风
吞下山岳，吐出南方不解的城垣
北方的铁马如链，我依然执着地爱这个国度
爱那些纬度和经度，爱恋零下30°奔跑的游沙
爱那些海里的珊瑚和鱼
在旺盛的雾霭里喷嚏，过敏性地查勘红嘴鸥的尾翼
口罩上方，冰凌体恤地搓手
一直低矮的天际，怀想洼地里拔高的苇丛
鸟巢警觉，松开了越冬的绳索
冷，在灯下不肯睡去，亮开了跑道
我的兄弟在聚拢，参加一场场葬礼和喜宴
父亲在冷中死去，母亲去搜寻宽裕的墓园
我把所有的账户敞开，邀请所有的悲欢一一聚拢
前路无尽，后者无量
一条路呵出的白汽，转述这个时间的顿挫
我爱它，爱这些广阔的季候
爱这场铺天盖地的寒，爱一副远走高飞的鸟翎
还是爱着起伏不定的冷暖
春天的剧情
我买下一个春天的清晨，多愁的春意
把天空让给烟雨
把琴弦留给枝头独奏
太阳的幕布后，飘出蜜蜂的嗡鸣
我从未质疑春天的演技，可以胜过所有的叶子
用花蕊替换舞美，以山峦充当音响
袅袅山水中，岩石的座椅已调试好
弃了冬天的帛，换来三月的嫩芽
花为媒，我在小街旁把樱花树逐一抱紧
左边是空地，右边一声清晰的咳嗽
把我们散开，将伞收拢
就此别过，准备下一幕的对白
那一幕，麦丛里突然滑落的水珠
是谁的眼睛里滚动的字幕和感慨
我，有着不甘的十指
在一条没有预埋的路上，继续写完剧情
听 秋
风凉之后，即来到大地的中音部
温顺或坚韧的秋虫，借晨雾的手指摁下琴键
定制了C大调的前奏
太阳的追光一直寻找谷粒，要脱掉收割前起皱的外衣
右岸，芦苇轻轻点水，拨动一面湖水
兀然不知，风的背面，湖心跃起蓝调的鼓点
北方的大雁踌躇、低鸣，为一朵云让开航线
唱响迁徙、轮回的副歌
千里外，我在一片叶子上醒来，张开耳朵
封冻中的等待
正负为零，最低的温度和体感在握手
酒坊的烟雾凝固，酒糟里卧着一对山口酿出的冰凌
木门之外，腐叶与鱼一起沉着
林子外的村落，习惯起伏和爬升的视线
被路和树枝一截截地撑开，大开大合的悬崖边
一只鹞鹰，攥紧一把松针，把喙收在双翼上
川东北，风中蜷曲身子的山脉
再次折叠和匍匐，把花朵、月亮从脚底搬到峰顶
让人继续地爱恨下去，含混而坚定
那根被冻着的牛绳，还系住一把在梦里飞跑的干草
篱笆在圈舍东侧喘气，静静地
等我，将小路的枝条解开
苦夏的越境者
热，再递来一个火炉：焦躁烦闷
求一段清澈的河，制冷一个短促的晚宴
杯中水，无法隔夜，不能安抚温水里的鲸
那年以前，我仍坐北朝南，上午过露天的菜市
中午躲七月的雷鸣，傍晚擦十二月的汗渍
有时拽拽身上和身旁的经纬线，把它们绷紧、松开
那年过了，还是没有把自己像箭一样射出
我囚禁了自己，在名字上堆土，在流水里翻砂
在北纬32°里穿越，在东经106°里折返
今天，腻了盛夏，烦了住址，我要在苦夏里越境
向更高的纬度迁徙。继续剃短发，骑上早晨的凉茶壶
追讨梦里遗失在西伯利亚的冰砖
牧
比一场睡梦遥迢，比一阵蹄声轻巧
羊和我，啃光了凌晨的霜
就在南山画画、刈割，找到草地和水源
就在左岸虚构、开荒，种植苜蓿与流年
枕上已飘下大雪，埋下鎏金的鞍具
我们，忍住饥渴，再舔一口这个世界流出的盐
李杰，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南江县作家协会主席，在《星星》《四川文学》《诗潮》《中国诗歌》《散文诗》等刊物发表诗歌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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