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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作家•小说】曾令琪/隆中钓

西南作家·小说

【西南作家·快讯】阿 月 /西南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隆 中 钓 

文/曾令琪(四川成都)

纵观中国古代史,善钓的高手甚多:

姜太公在渭水之滨垂钓,一竿一钩,钓来了求贤的周文王;

严子陵在富春江垂钓,一蓑一笠,钓出了一幅富春烟雨图;

而隐居南阳的诸葛亮,身在山野,心忧天下,羽扇纶巾,一环一计,垂钓于卧龙岗,将思贤若渴的刘皇叔钓入彀中,书就一段三顾茅庐的千古佳话――

  隆  中  

    文/曾令琪

      

最近,诸葛亮(字孔明)得到密报,曹操的军队可能对荆州、襄阳地区有所异动。

在围剿黄巾军过程中坐大的曹操,从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初的四年间,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北方以伐谋、伐交为主,辅之以伐兵和攻城。后来陆陆续续剿黄巾,倒董卓,擒吕布,战袁绍,收韩遂,灭袁术,征乌丸,真可谓中原逐鹿,得心应手。估计不久就要南下牧马,进军江南。孔明这些年隐居隆中,云游四方,考察山川形胜,潜心研究兵法,可是,年将三十,至今一事无成,一想到这些,一股难以名状的怅然便上了孔明的心头。

自从长兄诸葛瑾(字子瑜)渡江而东,到孙氏那里出仕,孔明便带着三弟诸葛均(字公平)一起生活。堂弟诸葛诞(字公休),和子瑜同时离家,到北方去了,走后至今没有消息。想到远在外地的长兄和堂弟,孔明就有些落寞。记得,当初子瑜曾经这样说:“作为以刚直著称的司隶校尉之后,身处乱世,我们首先得自保,然后再求发展。弟弟公平年幼,为了家族的发展,我们三个年长的哥哥,得多担待一些。”长兄早已打定注意,要投奔江东的孙氏,说即使天下大乱,江东也会相对安定。公休则说北方几大集团混战,大乱之区机会更多,坚持要到北方去。子瑜要孔明自己选一个集团,孔明说:“当今之世,不但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孔明表示,在天下纷争、局势不甚明朗之时,自己还是暂时蛰伏隆中,以待天时。分别之际,子瑜和公休拉着孔明的手,嘱咐他早早出仕,以后不管哪个集团得势,只要三人中有一人出人头地,弟兄之间都好相互照应,家族发展都可无忧。眼看两个哥哥要离家远行,弟弟公平年幼多情,眼泪都流下来了。孔明强忍手足分离之痛,将一兄一弟送到卧龙岗外五里,才和公平慢慢回家。一路上,想到弟兄们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能够相见,孔明的心顿时酸酸的。

没曾想,一恍,居然这么些年过去了。

如今公休还是没有消息;但子瑜有信回来。子瑜捎信说,他在江东混得还不错。弟兄二人自从离家便没有回过家,家中的事情就由孔明做主了。真是岁月催人啊,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过。这十年之中,孔明将大姐嫁给了荆州大姓蒯祺,――蒯家的蒯良、蒯越对刘表入主荆州立下过汗马功劳;孔明把二姐嫁给了荆襄地区有名望的首领人物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庞德公的侄儿就是与孔明非常要好的庞统;孔明还为弟弟公平礼聘荆襄地区大姓中数得着的林家之女为妻;而孔明自己,则娶了黄承彦之女、著名的才女加丑女黄氏。黄氏虽然丑了些,但乃父是沔南名士,满腹诗书,黄氏为其独女,对八卦之学甚有研究,这些恰恰是孔明在书本上无法学到的知识。而黄承彦之妻、孔明之岳母蔡氏,乃荆州之主刘表后妻蔡氏的大姐。通过明智而有选择的联姻,孔明建立起了自己的人际与社交圈子。表面上虽然是优哉游哉,“躬耕于南阳”,以维持起码的生活;但在相对和平的环境里,孔明博览群书,积蓄才干,结交了很多朋友。孔明师事庞德公和水镜先生司马徽(字德操),与徐庶、庞统、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庞山民等人为友。孔明为人诚恳,践诺守信,朋友们都很喜欢和他在一起。良好的人际关系,成了孔明十年躬耕的最大收获。由于孔明的山庄在卧龙岗最高处,故庞德公称赞孔明为“卧龙”,司马德操称许孔明为识时务的“俊杰”。孔明对此当然是逊谢不已,但朋友们对孔明从此也就呼之为“卧龙”了。有“龙”必有“凤”,大家将“凤雏”的雅号,送给了庞德公的侄儿、才能与孔明难分伯仲的庞统(字士元)。在重视人物品评的东汉末年,两位师尊对孔明的评价,无疑为孔明扬名不小,令人们对诸葛孔明这位年轻的士人刮目相看。

      

眼看曹操的南进即将成为事实,孔明既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命运而担心,更为荆襄地区百姓的安危而忧虑。要知道,在家天下的时代,天下承平,百姓无福;天下动乱,百姓遭殃。而自己年且而立,尚未出仕,孔明也得为自己的前途而考虑。

当是时也,北方群雄,差不多被曹操剿灭殆尽,剩下一个马超,勇则勇矣,而乏谋略,被曹操赶到远远的西凉去了。曹操既无后顾之忧,那么,下一步挥师南下,饮马长江,傻子也能看得出。荆襄的刘表,肯定首当其冲。刘表碌碌无为,加之前妻、后妻之子兄弟阋墙,关系恶劣,根本不是曹操的对手;江南的孙权,承父兄之余烈,兵多将广,并有长江之险,支撑一时,还是可以的。但曹操以天子之令,丞相之尊,率胜利之师,挥鞭南下,孙氏要与曹操争雄,恐怕还欠着一头。曹操这样的人,虽然雄才大略,可胸襟偏狭,就算能成大事,也不值得托以终身;孙权据有江东,有长江之险,可是却靠父兄的余荫,有偏安江南、知足常乐之念,少进取中原、以图天下之心。刘表不值一提,而倚靠刘表的刘备则引起孔明的密切关注。刘备暂无寸土,兵不过数百,将不过关、张、赵云,但有“皇叔”的旗帜,在各大集团互相混战之际,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刘备人到中年,屡败屡战,有似高祖刘邦,其精神实在是可嘉。往往成大事的,就是这种永不言败、坚忍不拔之人。就是不知道其人品究竟如何,是否值得为之效劳。半个月前,听说曹操的部下曹仁、李典率降将吕旷、吕翔等领兵三万,屯兵樊城,虎视荆襄,孔明遂让密友徐庶往荆州、新野、襄阳一带,探察情况。可徐元直至今未回,间不容发,时不我待,再不决断,恐怕会贻误大事。基于此,孔明郑重地向几个密友发出邀请,在其山庄召集了一次事关以后人生命运的聚会。

庞德公、司马德操因为年纪大,厌倦俗事,没有参加这次的聚会;但庞统、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庞山民等好友都到齐了,孔明的弟弟公平,年纪十七,算是列席聚会。

其时初秋,凉风习习,蝉噪蛙鸣。轩敞的草庐之内,众人一人一席一几。几上则是小香炉和茶盘。待大家见面施礼、惯常的打趣之后,孔明向大家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道:“诸君!这次请大家来,是想请诸位帮我深入分析一下曹孟德、孙仲谋、刘景升、刘玄德诸人的优劣。当今天下大乱,形势渐渐明朗,不才准备出山,择一明主,施展怀抱,以不负平生之所学。请诸位畅所欲言,尽心参谋!”

庞统笑曰:“老兄原来不是想终老卧龙岗吗?怎么七仙女凡心蠢蠢,面对花花世界,也动了红尘之念?”

孔明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正理也。目前的形势,荆襄大战,势不可免,已不容我继续在卧龙岗隐居流连。士元兄,难道你能坐视此地百姓涂炭而无动于衷吗?”

庞统摇摇头,表示不能:“我还得等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如若老兄出山得志,千万别忘记提携小弟哦!”

孔明曰:“那是当然!你我弟兄,有言在先,同进同退,岂有忘之之理?!――还是请诸兄帮我参谋,我此次出山,当帮衬谁家,更为妥当?”

庞统道:“我尚未看清形势,暂不发表意见,请大家依次高论,我洗耳恭听。”

“依我看,”白面长须的石广元道,“曹孟德不失为第一人选。”

孔明问:“理由?”

石广元道:“孟德世家之子,又有挟天子之威,兵多将广,剿黄巾,倒董卓,擒吕布,战袁绍,无不显示其雄才大略。统一天下者,盖此君乎?!”

庞统曰:“我以为不妥!诸君不闻‘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吗?一提到曹操,小可的耳边就响起他那以己为大、恶狠狠、凶巴巴的声音,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样自私之人,值得我们的‘卧龙’去辅佐吗?”

众人默然。

“江东的孙仲谋可以吗?”孟公威呷了口茶,道:“何况你的兄长子瑜在那里,‘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你去江东,弟兄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那不行!”庞统说,“孔明最不喜欢孙仲谋坐守父兄的成果,他自己绝不会到江东靠兄长而出仕。”

孔明闻言,点了点头,

庞山民道:“我们家和刘景升家是姻亲,我知道刘景升不值得老弟为其效劳。”

庞山民是孔明的二姐夫,说话就更直接一些。

“庞哥哥,那就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孔明的小弟弟公平插嘴问道。

庞统道:“大家看倚靠刘景升的刘玄德如何?”

崔州平道:“刘玄德为人仁义,又有皇叔之尊,百姓信服,口碑不错。目前虽然暂无尺寸之土,但有关、张、赵云相帮。特别是此人历经坎坷,百折不挠,颇有高祖之风。依目前的情形,我看,将来能和曹公争天下的,恐怕非此君莫属。”

众人纷纷拊掌。孔明不禁抿笑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孔明话音刚落,童子来报:“徐元直先生回矣。”

孔明一挥手,道:“快请!”

      

徐庶(字元直)大步跨进议事厅,端起一碗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嘴巴一抹,人还未坐下,就说开了:“渴死我了!”

孔明示意徐庶坐下,慢慢说。徐庶对大家述说了离开卧龙岗下山后半个月的情况――

我这次到襄阳、新野、荆州、江夏四处走了走,见了刘景升、刘琦、刘琮父子和蔡瑁一干人等。刘景升还是那样,徒有其表。特别是因爱后妻而爱幼子,有废长立幼之意,这可不是好兆头。返回之时,经过新野,我尊孔明之命,考察了一下刘玄德的为人。

我葛巾布袍,皂绦乌履,化名单福,街市而歌:“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以此接近刘备刘玄德,并被他任命为军师。恰遇曹仁、李典并降将吕旷、吕翔等领兵三万进攻新野,我给刘玄德出主意,令关羽关云长引一军从左而出,以敌来军中路;张飞张翼德引一军从右而出,以敌来军后路;请玄德自引赵云赵子龙出兵前路相迎。结果,赵云一枪刺死吕旷,张飞一矛刺死吕翔。曹仁亲率大军来攻,我调拨人马,不但打破曹仁的八门金锁阵,将其打得人仰马翻,还用计让关云长趁机袭取了樊城。玄德说,这是南来第一次打胜仗,三军上下,很是欢欣。

但不知怎么的,几天后,我老家的一个奴才突然给我送来老母给我的亲笔信。老母在信中说:“最近你弟弟徐康死了,我举目无亲。正悲凄间,不期曹丞相使人将我赚至许昌,说你反叛朝廷,将我下狱,所幸程昱等相救,才免遭皮肉之苦。如果你投降朝廷,那么不但能免我死,朝廷对你还将有大用。信到之时,望你念我生养你的辛劳,星夜前来,以全孝道;然后再归耕故园,免遭大祸。我现在今命若悬丝,专望救援!更不多嘱。”

看了老母的信,我才知道,因为我助刘玄德对抗曹操,曹操于是将我老母赚到许都,囚禁起来。老母生命危在旦夕,所以写信让我赶快赶回许都。小弟我一看信即忧心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到许都!

昨天,我已告诉玄德,今天玄德设宴为我饯行。玄德请我饮酒,但我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我对玄德发誓:“我徐庶才微智浅,深感刘使君您的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因为老母被曹孟德囚禁之故。但我北去之后,纵使曹操相逼,徐庶我也将终身不为他出一条计谋。”和玄德他们一干人分别之际,我郑重地将孔明兄推荐给了玄德。

另外,据我了解,前不久水镜先生已经两次给玄德提到“卧龙”。我估计,玄德很可能不日将来卧龙岗,游说孔明出山。孔明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哦。

――听了徐元直的话,众人不禁为元直的遭遇而悲痛。

元直喝了口茶,道:“我本来都骑马跑出了好几里,突然想起临别之时忘记了向玄德推荐孔明兄。于是乎我又赶回去。只见玄德和一干人还在痴痴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孔明半月前告诉我的事情,我竟然差点忘记了。现在将孔明兄推荐给了刘玄德,也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公平好奇地问道:“老兄是怎样向刘皇叔推荐我二哥的?”

元直道:“我告诉皇叔,此间有一奇士,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为什么不求他出山相帮?玄德曰:‘敢烦元直为我请来相见。’我说:‘此人非同一般之人,不可屈致,使君可亲往求之。如果能得此人出山,无异于周文王得到姜太公吕望、汉高祖得到留侯张良,您被动的局面将很快被扭转过来。’玄德问:“这么厉害啊?他比先生你何如?’我说:‘以我比他,就像驽马比麒麟、寒鸦比鸾凤。孔明这个人,曾自比管仲、乐毅;以我之见,管、乐都不及此人!’玄德听了大喜,道:‘愿闻此人姓名。’我说:“此人乃琅琊阳都人,覆姓诸葛,名亮,字孔明,乃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亮与弟诸葛均躬耕于南阳,尝好为《梁父吟》。所居之地名卧龙岗,因号为卧龙先生。此人乃绝代奇才,若此人肯相辅佐,您何愁天下不定啊!’玄德听了恍然大悟,道:‘以前水镜先生曾告诉我,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你今天所说的莫非就是伏龙、凤雏吗?’我回答他:‘凤雏乃襄阳庞士元,伏龙正是南阳诸葛孔明。’玄德踊跃而言:‘啊,真是上天眷顾,这么两个大贤,居然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隐居!非先生这几句话,我真是一个不识大贤的大盲人!’”

听了徐庶的叙述,众人似醉方醒,如梦初觉。徐庶略作休息,便告辞离去。

孔明劝道:“曹孟德以令堂为质,是要将你从刘皇叔那里活生生拉过去。老兄你可要考虑好哦!”

徐庶面容凄惨,无可奈何地说:“老母被囚,我五内俱焚,就算明明知道是个陷阱,我也只有朝里面跳啊!”

孔明和众人相劝不住,只得和徐庶依依惜别,眼睁睁看徐庶的快马绝尘而去,然后仍回草庐。

“兄弟,”崔州平皱着眉头,对孔明道:“你以前常常自比于管仲、乐毅,难道你就这样轻易地去辅佐刘玄德?”

“就是,”孟公威道,“假如刘玄德轻易得到你,恐怕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会太珍惜。”

孔明赞许地点点头,道:“这就是我请诸君来的重要原因。”

崔州平问:“老弟才高,我等自愧不如。――孔明兄,假如我们几个出仕,你看我们能得到什么职位?”

孔明依次看了大家一眼,说:“恕在下唐突!依我看来,诸兄读书,以精纯为务;在下读书,乃观其大略。务于精纯者,则耗心血而少收获;观大略者,则悠游辞章而天地自宽。所以我说崔兄、石兄、孟兄皆可为一州之刺史、郡守之官;徐元直孝心甚笃,但溺于孝心者,其心不设防,终将被孝心所伤;庞士元以天下自期,二千石立等可取,但不可过于固执。过于固执,则有违黄、老、庄养生之道。――话说回来,你我弟兄,以后不论在哪个阵营,都当相互呵护,一如既往。此陈王所谓‘苟富贵,勿相忘’是也。”

孔明等人对皇叔刘备皆是耳闻,徐庶对玄德却是相处有日。孔明和几个密友反复研究,大家都觉得刘皇叔值得依赖。但孔明还是心中无底,于是和众人密议,决定定下计策,让刘皇叔亲自上门,辗转相求;待当面考察皇叔的为人之后,再定夺孔明是否接受他的礼聘而出山。孔明的大事一定,众人之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为此,孔明特请岳父黄承彦和师尊庞德公、水镜先生司马德操鼎力相助,孔明和几位密友共同参与对刘玄德的考察,看看玄德是否值得孔明出山帮衬。孔明按照姜太公的兵法,将人马部署为六路:

第一路:水镜先生司马徽,再次面见刘皇叔,见机向其推荐孔明,看看玄德是否真正懂得爱才、惜才。

第二路:崔州平,负责亲自和玄德交谈,以观其骨相和言谈。

第三路:石广元、孟公威,以反面之言语相挑,看玄德求贤之心是否坚决。

第四路:弟弟诸葛均诸葛公平,争取让玄德书面留言。所谓“言为心声”,观其是否有忧天下、忧黎元之心。

第五路:岳父黄承彦,请老人家看看玄德是否有排除万难的坚韧之心。

第六路:孔明自己,最后考察玄德是否真正地心忧天下。

庞德公年老体衰,就留在庄子为孔明汇总参考,不必亲劳鞍马了。庞统庞士元有急事要外出,也暂不安排。孔明见玄德之日,就是大家伙儿聚齐之时。待孔明与庞德公、水镜、黄承彦三老先生确定孔明出山与否,大家再决定是否和玄德集体见面。

几位师尊多年来对孔明呵护备至,都欣然答应见机行事。其他几个密友,也听从孔明的调遣,准备给孔明出山造起足够的势,以期孔明未出山即先声夺人;出山之后,即能肩挑重担,在天下扰攘之际,建功立业,名垂不朽。

      

却说自从徐庶北归,玄德如丢失了左右手。正在百无聊赖之中,下人忽报:“门外有一先生,峨冠博带,气质非常,特来相探。”

玄德心下疑惑:“难道是孔明来了?”遂整衣出迎。甫出大门,抬眼一看,来人原来是水镜先生司马徽。玄德大喜,请入后堂高坐,拜问曰:“自别仙颜,我军务倥偬,有失拜访。今得先生光降,真令我大喜过望!”

水镜道:“听说颍川徐庶徐元直在贵处参赞军机,所以我特来看看他。”

玄德曰:“元直近因曹操囚其母,其母让人捎信,将他唤回许昌去了。”

水镜拊掌而叹,道:“唉!元直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曹操奸计,不难识破!元直一去,其母必死哦!”

玄德惊问原因,水镜道:“徐母明慧而识大体,知天命所归,必以受曹孟德胁迫而见其子为羞。”

玄德曰:“元直临行,向我推荐南阳诸葛亮。诸葛孔明这个人才能如何?难道比元直才能还高?”

“呵呵,你就知道一个徐元直!至于说诸葛孔明嘛,这个――”水镜迟疑了一下,道:“以前辽东有个殷馗,善观天文,曾经说:‘群星聚于颍分,其地必多贤士。’颍川这个地方,自古地灵人杰。孔明尝自比管仲、乐毅,不肯辅佐庸碌之主,一直在乱世中观望呢。”

时关羽关云长和张飞张翼德侍立在侧。云长插话道:“不怕先生笑话,关某我平时也偶尔翻一翻古书。知道那管仲、乐毅,乃春秋、战国名人,功盖寰宇,名闻天下;孔明自比此二人,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水镜先生看了关羽一眼,微笑道:“管仲、乐毅,那是孔明自比。让我看,这确实不妥,孔明确实不应该拿这两个人来自比。――我看,应该以另外二人比之,才更为妥当。”

云长好奇地问:“哪二人呢?”

水镜先生抬头看了看天,扫视众人一眼,道:“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姜太公,旺汉四百年之张良张子房。”

说罢,水镜下阶相辞,出门仰天大笑曰:“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可惜啊!”

言罢,飘然而去,丢下刘、关、张兄弟呆立原处,尽皆愕然。

半天,三人才回过神来。玄德对两个弟弟说:“如此大贤,我等岂能放过!明天我们一道去请孔明出山相帮。――只要大贤一到,我们何愁不能有尺寸之地!”

第二天,早饭过后,玄德同关、张并从人等,迤逦来到隆中。远看隆中附近的山脚,只见几个农夫,稀稀拉拉,荷锄耕于田间,一边劳作,一边吟唱: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玄德一听,感觉这首歌音节高亢,意味悠闲,就勒马唤农夫问曰:“这歌是何人所作?”

农夫答曰:“是卧龙先生。”

玄德曰:“卧龙先生住在何处?”

一个中年农夫抹一把汗,随手向前方一指,道:“你看见了吗?那座山之南,一带高岗,那就是卧龙岗。岗前疏林内茅庐,就是诸葛先生高卧之地。”

玄德道声谢谢,和关、张策马前行。行不数里,遥望卧龙岗,果然清景异常。但见一带高岗,前枕流水。势若困龙,形如单凤。柴门半掩,修竹挺翠。篱落野花,幽雅无比。玄德来到庄前,下马亲叩树枝编扎之柴门,一个童子应声开门出来。

玄德道:“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

童子说:“我年纪小,记性好,忘性大,记不得你这一长穿串的官衔。”

“那好,”玄德曰,“你只说刘备来访。”

童子回答道:“先生今早就出去了。”

玄德忙问:“到哪里去了?”

童子曰:“先生踪迹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玄德有点失望,问曰:“那他几时回来?”

“归期也不定,可能三五天,也可能十几天。”

听了童子的话,玄德惆怅不已。翼德道:“既然见不着,我们回去算了!”

玄德说:“还是等等再说吧。”

云长看翼德急得抓耳挠腮,就建议说:“我们还是先回,派人不时来打探消息,合适的时候再来就是。”

听云长如此说,玄德点头同意,嘱咐童子:“如先生回来,就说刘备曾来拜访。”

玄德和关、张遂上马,缓缓而行,几里路外,勒马回观隆中景物,只见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玄德感慨,如果不是乱世,在此地造几间草庐,种几亩庄稼,养一点家畜、家禽,和家人厮守终老于此,真可谓不亦快哉!

正在玄德与两位弟弟万端感叹之时,忽见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杖藜从山僻小路迤逦而来。玄德曰:“肯定是卧龙先生!”急忙下马,向前施礼,开口问道:“先生您是卧龙吗?”

那人诧异地问道:“将军是谁?”

玄德曰:“我是刘备。”

那人道:“我不是孔明,乃是孔明之友,博陵人崔州平。”

玄德曰:“久闻先生大名,幸得相遇。请席地暂坐一会儿,请教一言。”

二人于是对坐于林间石上,云长、翼德侍立于侧。州平问道:“将军见孔明有事吗?”

玄德道:“方今天下大乱,四方云扰,我四海飘零,栖栖遑遑。此次前来见孔明,是想求一安邦定国之策。”

州平见玄德双耳垂肩,相貌堂堂,眉宇之间,似有隐忧。心想,传说皇叔刘备容貌不凡,心怀仁慈,看来是名实相符的。于是笑曰:“你以定乱为主,虽是仁心,但自古以来,天下大势,治乱无常。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是由乱而入治也;至哀帝、平帝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光武皇帝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眼看应该由治入乱了。将军想让孔明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

玄德曰:“先生所言,诚为高见。但刘备我身为汉室后裔,合当匡扶汉室,不敢三心二意”

州平曰:“我本山野之夫,不足与论天下事。如发谬论,将军勿怪。”

“先生谦虚!”玄德曰,“先生知道孔明往何处去了?”

“我也正要去看他,难道他又跑哪处山野闲耍去了?”

“请先生和我一起到新野,如何?”

“我天性喜好闲散,无意于功名。――还是以后再说吧。”说罢,长揖而去。

玄德与关、张只得上马而行。翼德曰:“访孔明又访不着,还遇此腐儒,闲谈许久,耽搁时间!”

玄德正色曰:“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兄弟,山野之隐,可千万不能轻视。在此大贤所居之乡,你我可不能放肆哟!”

      

玄德兄弟三人回到新野,一晃又过了几天。玄德按照云长的建议,派人探听孔明的消息。探子回报说:“卧龙先生已云游回家了。”听说孔明已回,玄德立即兴奋起来,便吩咐备马,前往卧龙岗。

张飞很不屑,道:“一小小村夫,何必哥哥亲自去,让人叫来就行。”

玄德呵斥道:“翼德,你懂什么!没听说过孟子的话吗?‘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想见大贤,不以礼相待,就如同要进一扇门却将门紧锁一般。孔明乃当世之大贤,心性必傲,能被我等粗人随随便便呼来唤去的吗?”

张飞低头不语。玄德于是乎和关、张上马,再往访孔明。

那时节,正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刚刚行了几里路,忽然一股北风贴地呼啸而来,三人不禁裹紧了大氅。翼德曰:“这个鬼天气!怕是要下雪!”言未毕,竟然六出纷然,雪花飘飞。翼德曰:“天寒地冻,兵都不得出动,我们几个人,居然跑这么远来见一个无益之人!――唉,还不如回新野烤火取暖,饮酒取乐。”

玄德看了翼德一眼,正色曰:“此等天气,我们前往,正好可以让孔明知我殷勤求贤之意。你们如果怕冷,可先回去。”

云长道:“我不回去,我和哥哥一道去见孔明。――我倒要见识见识,那诸葛亮是怎样的‘大贤’!”

翼德大叫:“偏你们爱才,我就当缩头乌龟?俺张飞死都不怕,还怕冷吗!――我是担心哥哥空劳神思,再一次英雄白跑路哦。”

玄德挥手止住翼德,道:“别说了,要去同往,不去拉倒,别多嘴多舌!”

三人将近茅庐,忽听得路边一个幺店子中有人引吭而歌。玄德立马尖起耳朵,仔细听之。其歌曰:

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

君不见,

东海老叟辞荆榛,后车遂与文王亲;

八百诸侯不期会,白鱼入舟涉孟津;

牧野一战血流杵,鹰扬伟烈冠武臣。

又不见

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楫芒砀隆准公;

高谈王霸惊人耳,辍洗延坐钦英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天下无人能继踪。

二人功迹尚如此,至今谁肯论英雄?

一曲歌罢,另外一人击桌而歌。其歌曰:

吾皇提剑清寰海,创业垂基四百载;

桓灵季业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

青蛇飞下御座旁,又见妖虹降玉堂;

群盗四方如蚁聚,奸雄百辈皆鹰扬,

吾侪长啸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

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

二人歌罢,抚掌大笑。玄德悄声对关、张二人道:“看来卧龙肯定在此间!”三人遂下马,跨进店门。见二人凭桌对饮,坐上首的白面长须,坐下首的清奇古貌。玄德暗喜,心道这下可好了,于是作揖而问:“请问两位大贤,你们谁是卧龙先生?”

长须者问道:“尊驾何人?找卧龙干吗啊?”

“我乃刘备,欲访卧龙先生,求济世安民之术。”

“我等都不是卧龙,而是卧龙之友。――我是颍川人石广元,这位是汝南人孟公威。”长须者道。

玄德大喜,道:“刘备我久闻二位先生大名,今天侥幸邂逅。现有随行马匹在此,敢请二位同往卧龙庄上,促膝围炉而谈,如何?”

公威道:“世上大贤多如过江之鲫,将军何必将自己吊在在孔明这一棵树上?少了王屠户,就一定吃带毛的肉吗?――何况,‘卧龙’仅仅是一个呼号,难道称之为‘卧龙’,他诸葛亮就一定是龙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样的例子,自古极多。将军可要审慎行事哦!”

听闻此言,玄德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心想,既然是卧龙之友,怎么能如此损人呢?但初次见面,不好辩驳。

见玄德沉思,广元道:“我等皆山野慵懒之徒,懒散惯了,不懂得什么治国安民之道,不劳下问。请将军自己去寻访卧龙吧。”

见二人这般模样,玄德于是告辞,和关、张上马投卧龙冈而去。到庄前下马扣门,问童子曰:“先生今天在庄子里吗?”

童子回道:“先生在堂上读书。”

玄德拊掌大喜,就跟童子进去。玄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中门,只见墙上一纸,书小篆一幅:“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瘦劲挺拔,古风宛然。玄德正看得入神,忽闻吟咏之声,于是立于门侧窥之,只见草堂之上,一少年拥炉抱膝而歌,曰: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

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

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玄德闻其音嘹亮而清雅,古韵盎然。暗道,这次终于见着大贤孔明了!

待其歌毕,玄德乃振衣上草堂施礼,道:“刘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前次因徐元直称荐,所以我恭敬地来到仙庄,可惜不遇,惆怅而回。今天特冒风雪而来,一见先生瞻道貌,实为刘备平生之幸!”

听玄德如此一说,那少年慌忙起身,作揖答礼,道:“将军莫非刘豫州刘皇叔,想见家兄吗?”

玄德闻言,大惊曰:“先生您又不是卧龙?”

少年道:“我不是卧龙,我是卧龙之小弟诸葛均小字公平。”

玄德问:“卧龙今在家吗?”

公平道:“家兄本来前天刚回,不巧昨天崔州平相约,家兄便与其出外闲游去了。”

“那他何时回来啊?”

“家兄有时候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有时候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有时候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有时候乐琴棋于洞府之内。总之,行踪飘忽,往来莫测,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玄德顿足而叹,道:“唉,都怪我刘备缘分浅薄,前后两番,亲来仙庄,都未能见到大贤!”

公平道:“请坐品茶。”

翼德不耐烦,道:“那先生既然不在,就请哥哥上马,我们赶回新野,也好烤火暖身。”

玄德呵斥曰:“既来之,则安之,怎能一句话都不说就回去,这像话吗?”

玄德因问公平:“听说令兄卧龙先生熟谙韬略,日看兵书,是真的吗?”

公平曰:“我也不知道我哥哥读什么书,只知道他有时闲淡,有时又无事忙。不知道他成天在干些什么。”

翼德道:“问他干啥!天下浪得虚名、名不副实之辈多矣!――看,风雪越来越猛烈,还是早点回去吧!”

玄德忙制止道:“三弟切勿多言!”

公平曰:“家兄不在,我不敢久留将军车骑。”

玄德曰:“那就稍等几天,我再来求见卧龙先生。――愿借老弟纸笔,我给令兄留张便笺,以表刘备殷勤之意。”

公平遂取来文房四宝,玄德呵开冻笔,拂展云笺,写道:

刘备我久慕先生高名,两次晋谒,不遇空回,惆怅何似!常念刘备乃汉朝苗裔,枉称皇叔,目睹朝廷陵替,纲纪崩摧,群雄乱国,恶党欺君,我真是心胆俱裂。在下虽有匡济之诚,但乏经纶之策。甚望先生出山,仁慈忠义,展姜太公之大才,施张子房之鸿略,那么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达,等我回去斋戒几天,再来求见。

公平收了玄德的便笺,玄德拜辞出门,方上马欲行,忽见童子在篱外招手,叫道:“老先生来了!”

玄德转身一看,见小桥之西,一人暖帽遮头,狐裘蔽体,骑着一驴,后随一青衣小童,携一葫芦酒,踏雪而来;转过小桥,随口吟诗一首,道: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玄德闻歌大喜:“这才是卧龙啊!”于是乎滚鞍下马,向前躬身施礼,道:“先生冒寒不易!刘备等候久矣!”

那人一见,也慌忙下驴答礼。

“这不是卧龙家兄,”诸葛公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家兄之岳父黄承彦老先生。”

玄德一听,大惊,道:“先生您又不是卧龙?适间所吟之句,极其高妙。”

黄承彦道:“老夫在卧龙家看他的《梁父吟》组诗,记得这一篇;刚才打小桥而过,偶见篱落间梅花,故感而诵之。”

玄德问道:“您见着令婿了吗?”

黄承彦曰:“老夫也是来看他的,怎么,他又不在家?”

玄德闻言,心头怅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玄德一行辞别承彦,上马而归。时风大雪猛,回望卧龙岗,朦朦胧胧,孔明的草庐,在风雪之中渐渐变得似有似无,最后模糊成一片……

  

      

玄德和关、张回到新野之后,光阴荏苒,看看又是新年的早春。二月二,龙抬头,地气上升,天气回暖。看连日春日高照,玄德于是令卜者找来一大把揲蓍草。玄德亲自抽点蓍草茎的数目,掐算吉期,斋戒三日,薰沐更衣,再往卧龙岗求见孔明。

关、张看到玄德如此恭敬,很不高兴。

云长道:“我就不相信那诸葛亮是好大一个‘贤’,值得大哥以皇叔之尊屈驾去见他!”

翼德点头同意云长的说法:“就是!量一个小小的村夫,有什么真才实学,要大哥一而再、再而三去见他!”

二人于是一齐入谏玄德。

云长曰:“兄长两次亲往拜谒,这礼节真是太过了。想诸葛亮肯定是徒有虚名,所以避而不敢见。大哥何必被其虚名所惑!”

玄德曰:“不对。以前齐桓公要见京城东郊的一个平头百姓,尚且一连去了五次,方得见其一面。何况我现在要见的是一个大贤呢?”

翼德愤愤不平,道:“哥哥差矣。小小村夫,怎当得起‘大贤’二字!这次哥哥不必去,我和二哥去一趟就是。他如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绑将来!”

“你真是莽汉!”玄德呵斥道,“你听说过周文王求见姜子牙之故事吗?以文王之尊,尚且如此敬贤,你一个赳赳武夫,怎敢无礼!这次你别去了,我和云长去,――你别去坏了我的大事!”

翼德嘟囔道:“既然两位哥哥都去,小弟我如何落后!我也要一同去!”

玄德看翼德难缠,吩咐道:“你如要一同前往,万万不可失礼!”

翼德答应了。于是,午饭过后,三人乘马,一帮从者跟着,前往隆中。距离草庐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马步行。刚行几步,正遇诸葛公平。玄德忙施礼而问:“令兄今天在庄子里吗?”

公平回道:“家兄昨天傍晚刚刚回来,正在家中。”

言罢,飘然自去。

玄德额手称庆:“天可怜见,刘备我今天能见着卧龙先生了!”

张飞道:“这个诸葛均简直无礼!将我们带到他的庄子又何妨嘛,就这么几步路,他居然不管我们这些客人,话还没说完,自己便走了!”

玄德曰:“各有各的事,岂可相强!何况,你都说只有几步路,我们都来第三次了,又不是不认得路,要他带什么路?”

三人来到庄前叩门,童子开门出问。玄德曰:“有劳仙童转报,刘备专来拜见先生。”

童子曰:“先生虽在家,但还在草堂上午睡未醒。”

玄德曰:“既然如此,那你暂时不要通报,等先生睡足自醒。”玄德分付关、张二人,只在门首候着。

玄德徐步而入,只见孔明仰卧于草堂几席之上。玄德拱立阶下,神情甚是恭敬。半晌,孔明都未醒来。关、张在外立久,不见动静,进去一看,见玄德躬身侍立在旁。翼德环眼怒睁,对云长说:“这村夫居然如此傲慢,我哥哥侍立阶下许久,他竟装憨托大,高卧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云长使劲拉住翼德,翼德仍愤愤不平,气得胸口起伏不已。

玄德仍命二人出门外等候。望堂上时,只见孔明翻身将起,忽又朝里壁睡着。童子欲报知孔明,玄德忙止住他,道:“且勿惊动,等先生睡足。”

又过了一个时辰,玄德站得双腿麻木,浑身朝下坠,还是咬紧牙关,苦苦支撑。此时,孔明才醒,一边打哈欠,一边随口吟诗: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孔明吟罢,翻身问童子曰:“有俗客来访吗?”

童子曰:“刘皇叔在此,已站着等候多时了。”

孔明乃起身,斥曰:“何不早报!等我换衣服出来相见。”遂转入后堂。又过了半晌,孔明方整衣冠出迎。

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肤白如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握鹅毛羽扇,飘飘然似神仙下凡,于是下拜曰:“汉室末胄、涿郡愚夫,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前不久两次晋谒,不得一见,已书贱名于笺上,不知先生可看见了?”

孔明道:“我本南阳野人,疏懒性成,承蒙将军几次枉临,不胜惭愧之至。”

二人叙礼毕,分宾主而坐,童子献茶。玄德将云长、翼德唤进来,介绍给孔明认识。二人侍立在玄德身后,听玄德和孔明交谈。

茶罢,孔明曰:“昨天看将军之便笺,足见将军忧民忧国之心;但恨诸葛亮我年幼才疏,浪得虚名,恐怕不能对将军有实在的帮助。”

玄德曰:“司马德操对先生推崇备至,徐元直临行,也向我极力推荐先生。水镜先生号为知人,徐元直号为忠贞,他们的话,岂虚谈哉?望先生不弃鄙贱,不吝赐教。”

孔明摇摇头,道:“德操、元直,皆是世之高士。我乃卧龙岗上一耕夫,怎敢奢谈天下大事?世间上的大贤多的是,将军为什么要舍那些美玉而来见我这块顽石呢?”

玄德曰:“大丈夫身怀经世奇才,怎么能空老于林泉之下?希望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为我出谋划策,一新耳目。”

孔明轻摇手中的鹅毛扇,笑道:“请将军先谈谈你的志向。”

玄德让孔明屏退童子,低声对孔明说:“自我高祖皇帝灭项兴刘,至今四百年了。中历王莽篡权,光武中兴。现如今王室衰微,奸臣当道,我自不量力,想挽救王室,振兴皇权。可是我智术浅短,辗转飘零,一无所成。请先生指点迷津,实为万幸!”

说到此处,玄德念当年高祖皇帝以一泗水亭长而起家,灭暴秦,诛项羽,除异姓王,多么英雄。而今,自己交公孙瓒而公孙瓒亡,投袁绍而袁绍死,屈身侍奉曹操又生怕被看破心事,南来依刘表而为刘表猜忌。年过五十,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滴落成线。

孔明见状,于心不忍。思虑再三,乃曰:“自从董卓进京、把持朝纲以来,天下豪杰蜂起。北方先后就有公孙瓒、袁绍、曹操,称雄一时。曹操同袁绍相比,其势力相差甚远,可最终曹孟德竟然战胜了袁本初,何也?不仅仅是天时归曹,更重要的人谋胜也。自袁绍死后,北方的情况很快简单化,统统归于曹操。如今曹孟德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雄兵百万,上将千员,谁能与之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在其父兄以来,已历两代三人,北有长江之险,南据五湖之利。百姓乐业,民心归附。如果要图霸业,江东孙氏只可以为援而不可想法图之。战略上,将军目前所在的荆襄之地,北据汉水、沔水,乃几州之通衢,可享南海之利,东连吴郡、会稽郡,西通巴郡、蜀郡,这是用武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可惜,我那妻姨父、将军的同宗刘表刘荆州,却外宽内忌,实在不是守土之主。如今,荆襄之地,大战在即。如要站住脚跟,领有尺寸之地,将军非得留意荆州不可,不知道将军对此考虑过没有?而益州险塞,沃野千里,乃是天府之国,从前高祖刘邦凭此建成帝业;如今其主刘璋暗弱,国富民裕,可他却不知道怎样安抚百姓,发展农桑,提升实力。益州的智能之士,思明君如大旱之望云霓。将军您既是景帝之裔,皇叔的美名四海传扬,八方招揽英雄,思贤如渴。您从前总是被别人撵得四处奔波,到处仰人鼻息,那都是因为您没有尺寸之土。假若您跨有荆州、益州,凭险自保,安抚境内的诸戎、夷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那么实力将很快得到加强。将来一旦天下有变,将军您只消命一上将,率领荆州之兵向宛城、洛阳进发,将军您亲率益州之众,出秦川而北上,那么,以皇叔之尊,号令天下,则百姓焉敢不箪食壶浆来欢迎将军?果能如此,则大业之成,汉室之兴,指日可待。――这就是在下对目前局势的看法,对将来局面的预测。愚者千虑,或有一得。请将军您对此好好考虑、谋划。”

孔明说罢,将面前的一盏茶一饮而尽,命童子取画一轴,挂于中堂。孔明轻挥羽扇,指点画轴,对玄德曰:“这是西川五十四州地形图。将军想成霸业,依目前的形势,尽可让曹操北占天时,让孙权南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然后取西川以为基业。如果这样,则三足鼎立,退有可守之基,进有可争之地。与曹孟德和孙仲谋中原逐鹿,饮马长江,并非不可能之事。”

听了孔明一番话,玄德感觉如听仙乐,深深沉醉。等神稍安,玄德乃避席、拱手谢曰:“先生之言,令我茅塞顿开。但荆州刘表、益州刘璋,都是汉室宗亲,于我乃是同宗兄长,我怎安心夺之?”

孔明摇摇头,道:“古人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不取,总要归之于异姓之人。在下略懂天文,最近夜观天象,我看刘表恐怕不久于人世,将军觑时而取荆襄,不可谓夺同宗之业;刘璋昏暗,非立业之主,久后益州必然归于将军。换言之,将军不必背负骂名,即可得此二州。将军大可放心。”

玄德闻言,顿首拜谢。玄德对孔明曰:“刘备我虽名微德薄,但毕竟是景帝之裔孙。愿先生不弃鄙贱,出山相助。我当唯命是听。”

孔明摆摆手,道:“在下躬耕陇亩,疏懒散淡,实难奉命。”

眼见一个大贤近在眼前却又要失之交臂,玄德不禁号啕大哭,抽泣着说:“先生就只管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就不能出山凌风翱翔,以展平生之所学吗?先生就只管自己徜徉于江湖之间,优哉游哉,就不顾天下苍生的安危冷暖了吗?大汉朝如今危如累卵,荆襄百姓此时命悬一线,先生,刘备就求您出山相助,建功立业,书名于竹帛,请先生俯允!”

玄德言毕,泪眼婆娑,衣襟尽湿。

孔明见其意甚诚,乃曰:“请将军品茶稍候,容在下后堂耽搁一会儿。”

孔明退入后堂,拍掌三声,顿时,从密室出来几个人。――原来,庞德公、司马德操、黄承彦等师尊,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庞山民等好友,都在密室潜听孔明与玄德的对话。孔明和大家一合计,遂决定出山相助刘皇叔。计议已定,孔明和师尊、密友,乃鱼贯而出,来到前厅。

见一干人突然从后堂出来,玄德大吃一惊。

“皇叔别来无恙否?”还是水镜先生司马德操先给玄德打招呼,一边说话,一边拱手作揖。

玄德慌忙起身还礼。

“这是在下的师尊和密友,”孔明郑重地将一干人一一介绍给玄德,道,“在下与大家合计,既然承蒙皇叔不弃,几次亲临草庐,在下愿出山,为皇叔效犬马之劳。”

玄德一听大喜,破涕为笑,遂命关、张拜献金帛礼物。孔明固辞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贤之礼,但表刘备仰慕大贤之寸心罢了。”听闻此言,孔明方受。恰恰此时,孔明的三弟公平也从外回来,还带回一坛好酒。于是,孔明和师尊、密友,在草庐招待玄德一行。

玄德等在卧龙岗上宿了一宵,次日,乃和孔明等人,离了卧龙岗,缓缓而行,望新野进发。

离家之际,孔明嘱咐弟弟公平道:“为兄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兄弟你尚年少,可躬耕于此,不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与你和家人在此安居。”

有分教:

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应忆去时言。

只因先主叮咛后,星落秋风五丈原。

回到新野,玄德待孔明如师,食则同桌,寝则同榻,终日共论天下之事。

孔明出山之后,庞德公隐居于鹿门山,采药以终;司马徽于建安十三年九月,被曹操征聘,却因病去世;黄承彦隐居于川楚交界处的白帝城附近以终;庞统被刘备拜为军师中郎将,在刘备取西川、进围雒县时,中箭身亡,时年三十六岁;崔州平,隐居以终;石广元后来在魏国任郡守、典农校尉;孟公威在魏国官拜凉州刺史、征东将军;庞山民在魏国任黄门、吏部郎;诸葛均在诸葛亮出山后,仍在隆中,曹操南征,遂往依兄长,后为蜀国长水校尉。

此是后话。

自受刘备之邀,年仅27岁的诸葛亮,便从偏僻的南阳乡下,走向了历史的前台。因为有了诸葛亮的参与,中国轰轰烈烈的“三国”大戏,就此拉开序幕,而且越演越精彩……

2011年5月4日,星期三,曾令琪戏笔于西都

   

    

    

                                      

    

作家简介:

  曾令琪,1988年毕业于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现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辞赋家协会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学会四川分会副主席,大型文学期刊《西南作家》杂志主编,国家一级作家,贾平凹先生关门弟子。代表作:学术专著《周恩来诗歌赏析》《末代状元骆成骧评传》,散文集《破碎的星空》《热闹的孤独》,小说《关于石头的新闻播报》《最好的礼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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