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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了明珠尘

烟柳

壹 跪求

七月的雨来得又猛又急,迷离的天色湮没了整个皇城。宫人们皆战战兢兢地侍立于廊下,不敢出声。夏明珠在养心殿外跪得笔直,弹珠一般力量绵长的雨打在脊梁,她也咬着牙撑着,不肯走。

在承渊帝的怒火下,无人敢上前为她撑伞。夏明珠直直跪着,鬓发早已散乱,全身被雨水浸透。她在暴雨中勉力睁开眼,只见一身黄袍在她面前停下。

“我大夏朝开国至今,就从来没有自请废位的公主。”

夏明珠的头重重磕下去,铿锵的声音和呼啸的风雨声混在一起:“求皇兄成全!”

堂堂公主,皇家血脉,竟然为了一个寒门学子陆观澜如此行事。承渊帝立着身,望着风雨里夏明珠零落的身影,静默了好一会儿,冷冷开口:“你再求朕,朕便处死了他。”

夏明珠抬起头来,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连日的忧思烦恼,加之一场急雨淋得猛,夏明珠才出宫门,头便开始昏沉,上马车时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倒。伺候的婢女担忧不已,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公主府。夏明珠只觉浑身难受极了,她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锦被,内里透出的冷依旧让她浑身打颤。

“本宫进宫之事,没有告诉陆大人吧?”

身旁的婢女咬唇:“奴婢擔心公主,的确去找过陆大人,不过……陆大人将奴婢拦在门外,没有见。”

夏明珠轻笑一声,觉得自己问得当真无趣。不过,自己对他的百般殷勤,恐怕是让他当真怕了。

驸马不得入仕,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陆观澜想做官施展才干,这是他的抱负。夏明珠喜欢陆观澜,是她怎样都克制不了的事实。陆观澜会怕,会避她如蛇蝎,大抵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夏明珠自嘲。

倏地,马车狠狠晃动了一下便停住了,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夏明珠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打开车门,就见着了罩着蓑衣,躺在地上的陆观澜。看情形,是自己的车驾撞倒了陆观澜。她看着那如画的眉目,突然之间如鲠在喉。

车夫认出了夏明珠的心上人,忙不迭地道歉:“陆大人请恕小的不长眼……”陆观澜慢慢站起身来,眉眼冷淡如初:“怎敢?若误了公主的急事,便是臣的罪过了。”

夏明珠更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她在宫里,在皇兄面前,当着满殿宫人的面踏碎她身为公主的尊荣与骄傲,只为换来与他相守的机会。如今,她看着那双冷淡疏离的眉眼,听着他字字刀锋的话语,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她收回目光,“啪”地关上车门,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一场病来势汹汹,夏明珠一踏进公主府的大门,便直直倒了下去。已是傍晚,公主府灯火通明开始忙碌起来,夏明珠一直昏昏沉沉睡着。她以公主之尊掌管顺天府,旁人虽不敢拿什么事来烦扰她,却是不敢将陆观澜登门的事瞒下。

夏明珠勉力睁开眼:“他来……做什么?”婢女答道:“说是,要禀告最近朝官家中出现的连环命案的进展。”

夏明珠勾了勾唇。最近京城接连出现朝官遇刺的命案,说来也是夏明珠执掌顺天府以来的大案。朝官接连遇刺,虽说弄不好便会动摇国本,但如今案情胶着,根本没有什么新进展,说来只是陆观澜的借口而已。

她想是刚才她进门倒下之时,公主府的混乱风声传到了外面。陆观澜这个下属,好歹也要过来看一眼他赖以生存的上司吧。纵然猜到陆观澜并非真心实意,夏明珠还是掩不住面上的些许喜色。她只要想到陆观澜主动来看她,就如沐春风般舒畅起来了。

贰 漠然

夏明珠敷了些脂粉,又对镜描了眉点了唇,好歹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明艳一些,才放了陆观澜进来。陆观澜进来之时,抬头匆匆扫了她的面庞一眼,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夏明珠总觉得陆观澜暗暗松了口气。

她听着陆观澜在下首声线平稳地禀报着案子进展和最近顺天府的大小事宜,别的一句也不肯多说,一眼也不愿多看。夏明珠盯着他清朗的眉目,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她觉得烦了,开口打断:“陆大人,难道你平日心里想的,除了衙门的事,便没有别的了吗?”

陆观澜垂眸,面容依旧平静无波:“臣蒙公主赏识,以小小推官之身暂代顺天府事务,当然要竭尽所能,日夜挂心,方不负皇恩。”

夏明珠本以为,自己趁着掌管顺天府之便,给陆观澜施展才干的机会,便能换来他对她哪怕是一丝的欢喜。可努力了很久她才明白,感情不是凭着上位者的施恩或贬谪就能换取的。

夏明珠合上眼,她已经厌烦了和陆观澜在这样天堑的两边各自衡量彼此的心意,没有能相守的把握,谁也不敢在危墙下撞破平衡。本来,她与陆观澜一样都是聪明的人,权衡利弊、计量得失,都是本能。可遇着了他,她便失去了所有的计较,罔顾规制提拔陆观澜、孤注一掷进宫求皇兄废位,都是凭着一腔孤勇前进。

她想起那时的春光甚好,与皇兄去科考现场,她一眼便瞧见了学子中芝兰玉树的陆观澜。旁人诬赖他舞弊,他却也不怒,不卑不亢地在自己面前摆出证据,条理分明地为自己辩解,安之若素地等待她的裁决。

她无视那眼看事情败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学子,盯着陆观澜道:“若是本宫不信,又如何?”

陆观澜听了这话,直起身子,竟是昂首直视她:“若连大夏公主都不信证据,无视法纪,那我也不必献力于这是非颠倒的朝堂了。”夏明珠嘴角噙着笑,看向他清朗的眉目,一颗心便荡漾了开来。她夏明珠一生被捧在高位,想要的都有,看世间万物都似无趣。她从未如此渴求一个人的目光,从未从一个人轻如鸿毛的一言一语中得到如此大的满足或伤害。

她睁开眼,看着帐顶繁复的花纹,痴痴开口:“陆观澜,若是本宫不是公主了,不会挡着你的仕途了,你可愿意——”下首传来撩袍声响,陆观澜竟是“扑通”一声,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公主金枝玉叶,何必为了陆观澜一介寒衣自贬身份。”

夏明珠转头,对上陆观澜一双清冷的眸子。他眼里的光彩瑟缩了一下,索性直接低下头去,不再与夏明珠对视:“时辰不早了,臣告退。”

叁 迟疑

夏明珠从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她这一病,缠缠绵绵拖了许久。既然她病倒那日,陆观澜都已经主动上门与她“禀告事宜”了,夏明珠便正好沿用他这理由,频繁地召陆观澜入公主府,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与他多相处了些时日。

每次召陆观澜入府,夏明珠总会亲自备好他喜欢的吃食,可陆观澜竟是半点儿不进,活似前头有坑要踩。每当夏明珠盛情相邀,陆观澜都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半点儿也没改他那副冷淡疏离的面孔。夏明珠也觉得苦。

这般拉锯战一样的日子过了月余,夏明珠的病着实该好了。暑气渐退,清风裹挟着凉爽的气息抚过,勾起思恋的情愫。到底是想他,夏明珠带了几个随从,去了顺天府,直接找上了陆观澜。

陆观澜见着她,诧异地挑眉,放下案卷后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公主病可好了?何不多在府中休养些时日?横竖顺天府出不了岔子。”听到这日思夜想的出于他口的问候,夏明珠却是满心自嘲,她扬眉轻笑:“本宫看,是你陆大人巴不得我缠绵病榻,好不来烦你吧。”

陆观澜清朗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响在耳侧,神色却是依旧未动:“臣怎敢。”夏明珠也不计较他的口是心非,指着那几个亲兵:“这都是我府里身手最好的亲兵,此番拨给你用,去查朝官命案。若是查出来,功劳归你,也好让你加官晋爵。”

陆观澜蹙眉,他扫了一眼夏明珠明艳的脸庞,心中一动,拒绝的话突然就堵在了喉咙口。她对他的好,明晃晃如烈日底下的刀刃,他閉着眼都能感受到。不管他以何种方式拒绝,她总是笑意盈盈不见恼怒,对他好似有用不完的耐心,挥洒不尽的情意。

易地而处,他又弃之何忍呢?他终于有些不忍心了:“谢公主。”

“你快些破案,尽早立功,便正好能补上你上司的空缺。最近你吃住便都在顺天府吧,我让人在后院整理个厢房给你休息。”

陆观澜抬起头,终于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夏明珠顾盼生辉的脸庞上,迟疑应道:“是。”

肆 蓄势

安顿好陆观澜后,夏明珠便吩咐手下人行动起来了。待到暮色渐至,才有暗影倏忽来报:“禀公主,事情已成。不过在陆大人家中抓到的女子……属下无能,竟让她偷偷送了封求救信出去。”夏明珠停下手中的笔,按按眉心:“看来这回,是不能善了了。”

果真如夏明珠所言,第二日一早,夏明珠刚出府门,便见着了陆观澜。陆观澜逮住她,闪身便拦在了前面。本来那日告别之时,夏明珠还清楚地见着了他眼里的一丝怜惜,却没想一封求救信过去……夏明珠定定地看着他冷硬的眉眼,和似有青筋暴出的额角。那人对他有多重要呢?能让她多日的倾力付出一朝就覆灭个干干净净。

“公主昨日命人青天白日地闯入我家中,掳走我家人,是何意?”

夏明珠笑了,望向他恼怒的神色:“陆大人,你家中那名女子,真的是你的家人吗?”她轻轻挥手,下人便都退至远处,“若你的确有中意的女子,大不了直接告诉本宫,又何必一边利用本宫的情意助你步步高升,一边放不下那女子呢?”

陆观澜顿了顿,大抵是夏明珠这番话太过凄然,他面上的怒色渐渐消去,只坚持要放人:“即便如此,公主又怎能私自闯入臣家中?”

“昨日你邻居家失火,火势蔓延到你家房顶,若不是我的人正好经过灭了火……”夏明珠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不过大人家的房顶烧坏了,暂时不能住人。本宫已将你家中物品悉数搬运至公主府,大人便在公主府住下吧。”

说罢,夏明珠抬脚欲走,却猝不及防地被陆观澜拉住了胳膊。陆观澜错身望着她,朗月清辉的面庞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夏明珠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她看到陆观澜颓败的眉眼带着无奈与妥协。“公主,你要我怎样都可以,请你……放了乐槐。”夏明珠惊讶得声音都带了些许的颤抖:“若是让你做我的驸马呢?”“只要公主愿意。”隐忍低沉的嗓音,像是敲打在夏明珠心上震耳欲聋的鼓声,让她整个人发昏。

陆观澜是多骄傲的人?纵然她权势滔天,纵然她施恩奉承,他依旧守着底线不屑一顾。他是有多讨厌她呢?竟然将做驸马当成看起来令他无比屈辱的交换条件,来求她放了一个女子。

夏明珠强自撑起理智,一字一句地问:“陆观澜,你可否有一丝喜欢我?”

陆观澜静默不语。

“陆观澜,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未必都有定数。本宫出生之时,还被钦天监算为天生帝命,可如今皇兄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你我若是两厢情愿,又怕什么驸马不能入仕的祖宗规矩?我总有办法解决。”

陆观澜嗤笑:“难道公主要自请废位?”

夏明珠垂眸不语。

有内侍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僵持已久的寂静,让陆观澜终于反应过来,放开了夏明珠的手。

“皇上召公主立刻入宫!”

伍 翻覆

青玉的茶盏碎在夏明珠眼前,夏明珠面色平静地听着承渊帝的斥责:“破例提拔也就算了,居然还强抢入府?哪个公主像你这般放肆?明珠,你要将皇家的脸都丢尽吗——你可知陆观澜是何人?”夏明珠眉头一动:“左不过是臣妹喜欢的人。”

“他是前朝皇室遗孤。”

夏明珠瞪大眼,错愕起身。

“他接近你的目的绝不单纯,明珠,你好自为之。”

夏明珠浑浑噩噩地出了宫,迎面正好撞上了陆观澜。

“公主!”陆观澜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焦急与担忧。夏明珠定定地看着陆观澜,她只觉此刻的陆观澜陌生至极。她的满腔真诚换来的却是阴谋与算计,她从陆观澜充满热度的眼眸里偏偏看出了死一般的凉意,顺着经脉蔓延到四肢百骸。夏明珠的冷漠,却是狠狠牵动了陆观澜的心。

夏明珠进宫后,他从夏明珠的侍女处知晓,乐槐只是被安顿在了公主府并没有受到伤害,而夏明珠,真的进过宫自请废位。他已然对自己刚才说的诛心之言感到自责,因此不管他有多想与夏明珠撇清关系,风度总该是在的,便想等在宫门口,道个歉都好。

而当他看到魂不守舍、面色苍白的夏明珠时,联想到之前,她必定也是凭着这样一腔孤勇进宫,准备断了所有后路,只为拼出一个和他的未来,胸腔里的怒气瞬间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对他有多深的情意,才能毫无眷恋地抛下一切,只为换来和他相守的机会呢?

此刻面对夏明珠,他的闪躲,他的害怕通通屈服在了她往昔炙热的情感面前。陆观澜想起上一次夏明珠进宫之时,他虽对公主府来的婢女避而不见,却终究放心不下,披上蓑衣去了皇宫。在路上见着她的车驾,却拗不过内心对她的抗拒,冷言冷语。见着她推开车门苍白的脸色,又忍不住借了公务之名进府探望。

这般思绪纷纷杂杂,陆观澜的心乱极了,犹犹豫豫也不知从哪儿说起:“公主,若是我那日知晓你进宫是为了自请废位,我定然不会……我从前不知你的情意如此深重,一再退却,是我懦弱了……”

“陆大人。”夏明珠将他推开,声音清冷,褪去了所有的温度。她在陆观澜面前束手而立,变回了昔日高贵不可触犯的皇家公主,“我夏明珠风光一世,荣宠万千,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也不屑强人所难。你既无意,我也不会再勉强你。”

乍然被推开,穿街的凉风拂过,陆观澜心中空荡,痴痴地望着夏明珠拂落了那一片衣袖:“公主!”夏明珠离去,回身与他相望:“你骗了我,陆观澜。”

陆观澜蓦然慌了。

陆 放纵

夏明珠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确认好陆观澜的人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后,又召来亲兵,多加了两倍的人手暗中保护陆观澜,这才靠着椅背休息。

陆观澜是前朝皇室,她早就知晓了。她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身在高位,她习惯了摸清楚前路再走,只是查出陆观澜的身份后,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意,便放任自己,放任陆观澜。她为他铺最好的路,给他最炙热的情,近乎偏执地由着自己,看他想要干什么。

她本想不当这个公主,本想告诉陆观澜,前朝气数已尽,不要再搭上自己的性命,劝他与自己归隐山林。她本想,她若拿出极大的诚意,陆观澜总是会听一听的,兴许时间长了,他便真的不想图谋什么了。

可是她没想到,纵使她想办法将陆观澜身边那武功高强的女子擒住,让陆观澜住到自己府中来,不给他的身份留出破绽,皇兄也这么快就查到了。要保护陆观澜,就要趁着皇兄下手之前,开始打压陆观澜,来留住陆观澜一条命。只是这样,她便要收敛起对陆观澜的情意了。

第二日,夏明珠出门去顺天府,刚出府门便碰到了陆观澜。他立在墙角,眼下乌青,衣摆上还有夜里凝起的露珠,看来是在此守了一宿。

夏明珠惊异地挑眉。陆观澜上前来,落拓的衣衫为他清朗的面目添上几笔零落的美感,他急切地抓住夏明珠的手,掌心温热涌动:“公主,我知晓你恼我了,可我要跟你解释,乐槐与我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关系,她只是个伺候我的婢女。”夏明珠的目光扫过他带些委屈的脸,心中一动,却依然撑着冷硬的声线道:“这与本宫有何干系?”

陆观澜望着眼前夏明珠玲珑秀致的面庞,悔意渐生,并慢慢侵占了他的心房。可这是他陆观澜自己求来的结果,怨不了旁人。他静默了一会儿,思索着怎样开口才能挽回夏明珠的心意,却听得夏明珠继续道:“本宫如今有空得很,顺天府的事务就不劳陆大人暂代了,陆大人还是好好做你的推官吧。”

夏明珠敛袖而立,发丝在清早凉爽的风中轻轻飞扬,落在陆观澜的眼里,静谧而隽永:“明珠,若是我不做官了,你可原谅我?”夏明珠秀眉一蹙,要打压陆观澜的坚持差点儿就败了个溃不成军:“什么?”

他的嗓子干涩了好一会儿,凝目望着夏明珠,眼中柔情深涌。他陆观澜违背此心,接近她,拒绝她,刺伤她,原来都错了。挤壓的情愫一朝释放,他惊异于自己对夏明珠也有深藏于心的爱意:“我说我不做官了,我想与你……在一起。”

夏明珠定定地望着他,从脊背处蹿出一股凉意。陆观澜,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他能在一开始拒绝她炙热的情意,她一朝翻脸,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放下自己的抱负。

夏明珠笑了,面上带了几分凄绝。那便随着他好了,她连公主的身份都可以放下,还有什么是输不起的?

柒 匕现

夏明珠将手放在陆观澜的掌心,让他的暖意包裹着她。这般日夜期盼的情景,当真落在了她眼里,纵然知道陆观澜是有所图,她心里还是生出了欢喜。她说服了自己,便由着陆观澜吧。反正她依然喜欢着他,既然自己已经没什么输不起的了,又何必为了做戏给皇兄看而对陆观澜冷面相对。

她静静地听陆观澜说:“我父母送我出来做官,我却不做了,若是公主不随我回乡见见我爹娘,让他们看看我这用官位换回来的人儿,只怕爹娘不会饶我。”

陆观澜又拉着她的手,像头摇尾的小兽,问:“如今我已是白身,公主可会嫌弃我?”夏明珠的手触上他温润的面庞,笑意盈盈:“怎会?”

陆观澜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挂在夏明珠的脖子上:“这便算我们的定情信物了,可不许摘。”夏明珠瞪大眼:“我果然没看走眼,你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旁人的定情信物都是些金银玉器,你倒好,随便一个锦囊便打发了我。”陆观澜也不恼,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又替她将锦囊往怀里掖了掖:“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不许嫌弃。”

陆观澜自己辞官离京,倒是省了夏明珠在皇兄面前替陆观澜隐匿踪迹的手脚。陆观澜说要带她回乡,她也笑着点头。陆观澜得到应允,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连行李也来不及收拾,便拉着她上马,往城门奔去。

夏明珠在陆观澜臂弯里,感受着他紧贴的暖意,忍不住微眯着眼享受起这绵长的温柔来。她是被刀光晃醒的。城门处,一队皇城军跨马执刀,对陆观澜抱拳:“多谢陆大人查出了朝官连环遇刺案的凶手!”

夏明珠下马,秋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看见那皇城军首领拿刀指向她:“公主,你谋害朝官,证据确凿,我们奉命将你缉拿归案。”

夏明珠回身,望向马背上衣衫猎猎的陆观澜。她笑弯了眼,泪光盈盈地盯着他:“陆观澜,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啊。何必兜圈子……何必骗我?”陆观澜眉眼冷硬,抽出腰旁的斩龙剑,对着夏明珠当胸刺入。

捌 真相

陆观澜提着滴血的剑直入九重宫阙,无人敢拦。

承渊帝抚掌欢迎:“陆观澜,你到底是聪明人。”陆观澜垂眸而立,眼睁睁地看着夏明珠的血滴在冰凉的地板上:“不负皇上所托。”

承渊帝勾唇一笑:“你急匆匆地带明珠出城,朕还以为你要反悔了,便遣了皇城军提前发动,反正明珠杀害朝官的证据已经被你准备充足……还是你下手狠,竟然一剑便将她刺死了。”

陆观澜抬眼,紧紧握着手中的斩龙剑:“希望皇上信守诺言,不再打扰我的族人。”

他前朝一脉,顺应天道轮回,既然朝代更替,便隐居在了山林,从未有复国之想。未承想承渊帝知晓他手中握有能斩帝命的斩龙剑后,竟然以全族人的性命为要挟,让他找机会除掉出生便被钦天监算出是天生帝命的夏明珠。

接近她,得到她的信任,让她委以重任,反过来将承渊帝铲除异己的朝官命案栽赃到她身上,将她拉下神坛,最后顺理成章地用斩龙剑取她性命,都是陆观澜的计划。真的喜欢上她,却是陆观澜失算了。

“自然。”承渊帝在上首勾唇一笑,“好歹兄妹一场,朕亲自去替她收尸好了。”

陆观澜闭了闭眼,他脑海中浮现出夏明珠如花的笑靥,他仿佛又看到了夏明珠在他面前碰壁时嗔怒的神色,看到了他刺入她胸口时凄绝的一眼。

他算着承渊帝走下来的时刻,冷不防地执剑一刺,那剑端便稳稳当当地刺在了瞪大眼睛的承渊帝胸口。殿外侍卫听到动静,破门而入。

玖 帝命

夏明珠醒来时,婢女正在给她包扎伤口。她苍白着唇,想起陆观澜那一剑是特意刺偏了的,正好刺到他为她挂上的锦囊处,此刻她身上浸染的血迹,有大半是从那锦囊中流出的。

她心中一凛,不敢多想,哑着嗓子问:“陆观澜呢?”

“陆大人进宫去了。他进宫前让奴婢告诉公主,朝官被刺案,他暗中搜集了指证……指证皇上的证据,留在了公主府,公主不会被污蔑的。”

这般的后路都安排好了,夏明珠心中突然害怕得很。她捂着伤口,起身往宫里去。九重宫阙深处,她见着了倒在血泊里的陆观澜。

夏明珠全身颤抖,她怎么也不敢想象,陆观澜那样朗月清风的人,也会血污布了满脸,只留下一双清明的眸子,痴痴地盯着她:“明珠……”

夏明珠扑上去,握住他伸出来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陆观澜触及她炙热的温度,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在山中隱世而居,从来不知世上还有如此明艳炙热的女子。见到夏明珠的第一眼,他的心就不安稳了。到后来步步为营,夏明珠以为的欲擒故纵,其实都是他的近而情怯。他不敢离她太近,夏明珠对他的吸引太热烈,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全族人的性命交代在此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拼一把的。

当他知道夏明珠为了冲破与他的桎梏,竟然甘心自请废位时,他就知道,自己等不及了。他要带着明珠回到族人那里,他要拿起武器,与族人守护他们的家园,而不是懦弱地接受承渊帝的威胁。可他没料到,承渊帝还是快他一步,将他与夏明珠拦下。

陆观澜指尖触到滚烫的泪珠,他慢慢抚上夏明珠的脸,撑足力气道:“明珠……你……不要怕,我已经……替你杀了皇上……我是前朝皇族,杀他理所当然……我的族人,交给你了……”

夏明珠用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将他牢牢抱在怀里。这般她求之不得的心上人,竟是为了她牺牲至此:“本宫……不许你死!”

陆观澜扯出最后一抹笑容,他只觉浑身沉重,意识朝深渊中沉沉跌去。

那日,他手执斩龙剑,走出深山,知晓来路不平坦,知晓他要用一个女子的命,来换取族人的安宁。可谁又有权利夺去那女子的命,来做这看似划算的交换呢?

权衡利弊、计量得失,他本也会。当刀悬至头顶,他脑海中便满是她明艳动人的脸庞,终是难舍。可承渊帝不会放过她,也不会饶过他的族人。

她何其无辜,本不该遭此厄难。是他为她带来了一场情劫,让她爱而不能,求而不得,如今又怎能让她的伤穿胸而出,让她的一生,都终结在自己手里?

权衡到最后,便不如,让他代替她去死。终究是顺应了天意。

故事家 201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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