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1 她的白裙子犹如恣意绽放的玫瑰花
乘上空调巴士，张牙舞爪的灼人热浪就被关在了门外。
始发站乘客寥寥，边泽选中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压低棒球帽，轮廓优美的下颌暴露在日光里，车窗斑驳，投出一道落寞剪影。
开过几站后乘客渐多，他起身让座，车门关闭，传来一阵骚动。后排有人喊：“司机，车门夹到人了！”
无论司机怎么操纵，后车门都纹丝不动。边泽拨开人群走到后门，看到门外有位穿白裙的长发少女。她憋红了脸，双手穿过故障车门和小孩间拳头大小的空隙，使足劲儿地掰门。
他转开气动阀门，叫她退后，用力将门推开。他将小孩抱起来，白裙少女也跟上车，司机连忙改道送他们去医院。适才他下车，发现地面落着把遮阳伞，她显然只是路过，和小孩没有关系。
少女艰难地挤回来，边泽脱口而出：“江绯染？”
白裙少女似乎也才认出他：“是你啊。”
到达医院，边泽抱着小孩一路狂奔，日光炎炎，汗水流进眼里模糊了视线。他在大厅找到值班护士，简单地说明情况。江绯染用小孩子的儿童手机跟他家长汇报过，小孩的妈妈很快赶来。确认孩子没事，那位妈妈对他们千恩万谢，还夸现在的年轻情侣真热心。
她脸“刷”地红了，匆匆告辞，边泽快步跟上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她回眸，建筑物间隙穿来的热风，扬起少女的黑色长发，白裙子犹如恣意绽放的玫瑰花。
“你怎么在车上？是要出门办事吗？”
今天下午边泽喜欢的作家开签售会，他为此特地冒着高温出门，发生了这件事，他早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签售早已结束。
2 我女朋友手上有伤，能请你让个座给她吗
“我想蹭车上的冷气，宿舍空调坏了。”看到江绯染“服了你”的震惊表情，他笑着移开视线，忽然发现什么似的牵起她的手，“你的手痛不痛？”
跟边泽到医院旁边的超市，他给她买来了冰敷袋。要不是他，江绯染都没发现她的手腕肿得老高，显然是掰车门时太过用力。
他在她左边坐下，撕开冰敷袋：“哪有人像你这样鲁莽，帮人还搭上自己。万一司机没注意到你继续开车，多危险啊，下次要注意。”
距离太近，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痒痒的，江绯染生怕他听见她鼓点般响亮的心跳，连忙向右挪了挪。她没留神垂在长椅上的长发被他坐到，用力一扯，顿时眼泪汪汪。
“别乱动。”他站起来，弯腰捏了捏她的手腕周围，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冰敷一下，消肿后就没什么大碍了，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手腕被捏得钻心痛，她惨叫：“你怎么知道没事？”
“我爷爷是中医，我爸是骨科医生，我……虽然是计算机专业，但也从小耳濡目染，懂一些医学知识。”
难怪听他口吻像个医生哄小孩，很快，她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天呐，我把新买的伞忘在路边了。”
“肯定早就被人捡走了，我送你一把新的。”
他身后西斜的落日，给他的侧脸镀上柔和金光，整个人像在发光。如此唯美的画面，她却想到了“无事献殷勤”。
边泽拦了辆出租车，江绯染以不想让他破费为由，坚持要坐巴士。她不说他还不知道，她今年刚考上S大，是他的师妹。
回程赶上高峰期，巴士分外拥挤。他们站在前门附近，江绯染个子不高够不着扶手，只好抱住投币箱。车一路颠簸，少女滑稽地挂在投币箱上，像个守财奴。
边泽拜托前排一位男士：“我女朋友，对，抱着投币箱的那个小矮人。她手上有伤，能请你让个座给她吗？”
江绯染没揭穿他的谎言，她跟让座的人道谢，又抬头瞪一眼边泽：“谢谢长腿叔叔！”
胀痛的手腕轻松多了，他要是知道，她坐巴士不过是想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会不会笑话她呢？
3 他站在光明绽放的一隅，遥不可及
边泽和江绯染认识，是去年的事。学生会每月例行的聚餐，酷爱挖掘美食的杜义程，找到一处能吃到正宗土家菜的农家乐，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才独自过去。
下车后不见人烟，他打电话给杜义程问路，山区信号不稳定，只能边走边捕捉信号。
当脚下的草地凭空出现一个人，边泽吓了一跳。
“啊——”两道惨叫此起彼伏，他是心疼摔得嘴啃泥的手机，地上的少女则是受到惊吓。
他捡起手机，却被一骨碌爬起的少女拽住手臂。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少女扬起的脸颊，她杏眼圆睁，左眼皮有道细小若花瓣的伤疤，就像遗落的一瓣春天。
“终于被我逮到你了，小偷！”
少女指着他面前的一畦菜地，义愤填膺地指证他的罪行。绿油油的菜地刚被拔过几棵作物，散落的泥土还湿润，明显犯人还没逃远，而这附近除了他没别人在。
不等边泽辩解，茂密的树丛“窸窣”作响，提着几棵田七的小男孩拔腿就跑。
边泽和少女对视一眼，默契地追出去。
他们很快将小男孩逮住。小男孩误以为地里种的田七是“人参”，偷偷挖回家种，他以为吃下人参果就能变成电视里演的武林高手。边泽没忍住笑出声，换来少女的一个白眼，她教育小男孩几句就放他走。
“这些田七是爷爷种的。自从开了农家乐以后，附近的菜地就经常遭贼。前些天，他下田时摔伤了……我想帮他抓住偷菜贼，才在那里守着。冤枉了你，对不起。”
暮色浸染荒野，将丛林折射出不同的色彩，边泽扬起唇角，清爽如迎面吹来的风。
“所以，你才这身打扮？”
少女穿着迷彩服，有些陈旧。她在草地上睡着时，边泽险些没识别出她的保护色踩到她，当然，他不会告诉她。
“学校军训时的衣服，适合干活穿。”
道路尽头有人喊边泽的名字，是挎着一簸箕新鲜食材的杜义程等人。他们戏谑他：“边少，你被打劫了吗？”
他的衣衫凌乱，拿着满是泥的手机，比下过地的一行人更狼狈。
杜义程找到的农家乐，居然就在少女家。他们吃晚饭时，她坐在大厅的角落做题。
中途，边泽去洗手间，看到她作业本上写有名字：江绯染。注意到他的视线，她连忙拉过本练习册盖住作业本。他笑：“你今年高考？”
她点头，又问：“上大学好玩吗？”
他想了想，随口跟她讲了些S大的事情，她听得入神，睫毛弯弯。
饭后，一群人买来焰火，搬到空旷的前庭燃放。边泽回头，发现江绯染看焰火看得入神，便指向门口装焰火的箱子：“还有呢，你要放吗？”
“不，我看看就好，我不敢放。”
焰火明灭，他站在光明绽放的一隅，遥不可及。他身边并没有她的位置。
4 就算是刺猬，你也是最美的那只
边泽去教务处办公室交材料，打开门，就见江绯染低头走出来。他们虽然同在S大，却很少见面。没等他打招呼，她拔腿就跑。
他跟老师们闲谈，才得知她是来抗议剪发令的。S大规定，女生军训要剪短发。每年都有人抗议，教务处的老师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学生们毕竟弱势，闹几天就会乖乖服从。
边泽记起擦肩而过时，江绯染的肩膀似乎在发抖，她哭了吗？
交完材料，他特意绕了远路。
学校商业街只有一家发廊，隔着玻璃门，他看到江绯染躺在按摩椅上。她紧闭双目像睡着了，剪刀“咔嚓”地剪断长发，他看见她眼角有液体滑落。
他想带她逃走，却迈不动脚步。
初中时，学校也不允许女生留长发。他还记得，入学前有着一头漂亮长发的同桌剪了短发，课间趴在座位上小声哭。他安慰同桌别难过，短发更可爱，头发乱糟糟的女生破涕为笑。
现在想来，那笑容倒不像得到慰藉，更像是在安慰他。
晚自习下课，边泽去学生餐厅吃宵夜，和站在麻辣烫窗口前排队的江绯染狭路相逢。
她戴着顶不合时宜的毛线帽，眼圈有些红肿，他叫住她。
“你剪短发了吗？挺好看的，头发太长容易营养不良。”
江绯染明显心情不好，说话火药味弥漫：“你管我，又没吃你家的米！还有，你下午在发廊外面走过吧，明知故问算什么。”
“对啊，我是担心你才过去的。”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舒畅多了，“我请你吃宵夜，多吃点儿，吃饱了头发才长得快。”
听到他的话，她莫名消了气。
江绯染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她爱吃的，摆在桌上极其壮观，堪比大胃王比赛。她埋头猛吃，吃着吃着，大滴的眼泪掉进汤碗。
灯光昏黄，他们坐在角落，他站起来挡住她流泪的样子，不让别人看到。
她抬起朦胧泪眼看向他，拿下帽子给他看：“我剪掉头发，会不会很丑？”
边泽揉了揉她扎手的短发：“你发质偏硬，剪短发像刺猬。放心，就算是刺猬，你也是最美的那只。”
她瞪了他一眼，也伸手搓了搓他的头发：“你还豪猪呢。”他笑，她老爱假装生气地瞪他，却没什么威慑力，像一只刚出生的粉红色小刺猬。
5 他太受欢迎，这样的人尤其要注意
气候炎热，S大新生军训推迟到十月底。军训在校内举行，边泽和杜义程推着装凉茶的小车，去给新生送凉茶解暑。这份工作最大的乐趣是坐在树荫下，看新生们受苦受累。
悠长的哨声过后，操场上黑压压的队列解散。
今天送凉茶的两人都是高颜值男神，女生们络绎不绝，杜义程玩忽职守，直接和一群女生坐在草地上聊天。
江绯染拿着水壶，跟她同学有说有笑地走来。短发很显精神，她眉宇间有股英气，晒得黑红的皮肤衬得杏眼更加明亮。
边泽给她装满凉茶，特意搭上一袋陈皮：“这个给你，凉茶里有金银花，会很苦。之前我说要送你一把新伞，你喜欢什么样的？”
和她同班的女生七嘴八舌：“哎呀，师兄偏心，人家也想吃陈皮，也想要新伞呢！”
“师兄莫非跟我们绯绯是一对？”
“话说前段时间公交车上救人的那条微博，其中一位是师兄，另一个难道是绯绯？年度英雄情侣？”
江绯染摆手，矢口否认：“我跟他没关系。他太受欢迎，这样的人尤其要注意。”
她的话像利箭，字字穿心，边泽按住千疮百孔的心，试图挽救他的名誉：“我觉得我挺可靠的，不信我们先交往试试？”
人群外有女孩子疯狂地尖叫，边泽知道他很受欢迎，却没想到当众表白，就有仰慕者崩溃。
等等。他定睛一看，引发轰动的，是从塑胶跑道下水口钻出来的一条蛇。
筷子大小的蛇肆意横行，女生们都惊叫着散开，哪还有人留意他的告白。眼见它向江绯染靠近，少女镇定地抬脚，准确地踩住了蛇。
边泽脑海里的英雄救美戏还没上演就落幕，他无奈，朝抢戏的她笑了笑。
“女孩子要温柔一点。”
“这是普通草蛇，没有毒。”
晚上训练结束，见江绯染盯着半壶凉茶发呆，同寝室的苏妮有点儿嫌弃。
“喜欢他就承认啊，为什么非要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况且，他对你也有好感。”
她傻笑，摸着眼皮上的疤痕不说话。
无论是她在菜地里诬陷他是小偷，还是她考上S大，都是为了进一步靠近他。可一旦拉近距离，她又害怕他会认出她，这份心情太矛盾。
她试图自我安慰：自信点儿，你不是以前的你了。
与此同时，边泽坐在电脑前，神色凝重地审视着他面前的一份档案。
6 临时借不到小艇，你将就下
六月初是考试月，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持续，考生们只能留在屋里准备考试。江绯染这学期要考十二门，每天除了啃书还是啃书。
唯一的盼头，就是边泽来找她。
他对江绯染很好。不时送她些吃的，学生会有活动搞聚餐，他会叫上她去改善伙食。有时候她甚至想，他对她的好，会不会是某种形式上的补偿呢？想归想，她却不敢问出口。
这天，江绯染早起复习。外面很吵，她打开窗，楼下赫然变成了漂满垃圾的汪洋……她穿越到世界末日了吗？早知道，就跟边泽坦白心事了。
很快有宿管来通知情况：由于昨晚的暴雨，地势最低的女生公寓浸水深度达一米多。学校会安排交通工具接她们离开，她们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一楼不住人，大家都是醒来才发现浸水。一些男生接到求救消息，租来小艇接他们的女朋友，楼梯口挤满患难见真情的情侣。
江绯染守在阳台，拿本单词书面朝“大海”，目瞪口呆。
出神间，视线尽头漂来巨大的粉红色物体。她细看，是边泽坐在粉色的充气泳池里。他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桨，悠哉地划着水，还和过往的“船只”打招呼，像在游山玩水。
他招手：“绯绯，我来接你了。”
粉色泳池本就招摇，他本人更是引来大片注目，江绯染的尴尬症爆发。
和他面对面挤在泳池里，她捂住脸：“谢谢……你来接我，你从哪儿弄来这奇怪的交通工具？”
“跟杜义程借的。工作室在装修，我收到浸水的消息赶回来，没想到还真浸得挺壮观。临时借不到小艇，你将就下。”
他忙得不可开交，还特意赶回学校接她。他们在这漂浮着垃圾的雨水汪洋中，和周围同舟共济的情侣，并无多大分别。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呼之欲出，她沉默，酝酿着话语。
远方天空蔚蓝，暴雨冲刷过的绿叶很清新，衬得他的面容干净而鲜明。
“绯绯，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我指的是，在农家乐遇见你之前。”
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江绯染跳起来，他简直会读心术。她忘了是在充气泳池，而边泽显然没料到她会“吓一跳”，泳池侧翻，他们齐齐落水。
好在此时快到岸，积水较浅，但他们的衣服还是湿透了。
冷水一泡，江绯染反倒清醒了。她摘掉衣服上的树叶，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副决心赴死的表情：“我们确实见过。”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
7 过往就像深不见底的暗夜，压得她喘不过气
试衣镜里穿藕荷色无袖连衣裙的少女，素雅清新。江绯染不得不承认，边泽给她挑的这条裙子确实好看。
“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为美女花钱，天经地义，何来破费一说。”
近期不常见面，他说恭维话的水平大有进步。边泽换了套运动服，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店员不停地偷瞄他，估计以为是他模特或演员。
走出服装店，外面下起暴雨，他们到休闲饮吧坐着等雨停。
“我觉得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你能理解我吗？”
他托腮，认真地看着她：“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你的秘密，而我，必须毫无保留地回答一个你想知道的问题。”见她不说话，他清了清嗓子，以为她嫌少，“三个呢？”
杯子表面结了层水雾，一滴水不堪重负滑落下来。她点头：“成交。”
他对她的好绝非虚情假意。若说她有什么想不通，多半是自卑膨胀，远胜她对他的信任。
“你现在就可以行使问话权。”
江绯染想了想：“你至今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小学时有位同学被焰火炸伤眼睛，当时我能阻止她，却没有这么做。后来她转学了，我不怕她恨我，但我怕她的生活会受影响。”
她拨弄刘海，挡住眼皮上的疤痕：“雨停了。”
学校接下来几天停课，边泽送她去车站坐车。
剩下的两个问题，江绯染始终没机会问，她隐约猜到，他是心中有数才问她的。之前他百般关照她，也是因为知道她是谁吗？隐藏的过往就像深不见底的暗夜，压得她喘不过气。
看不见光，是很可怕的事。
边泽再次去市郊的农家乐，是庆祝学生会干部换届会议，新旧干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包了辆旅游大巴去吃饭。时值初冬，夜晚很快来临，酒足饭饱的年轻男女买来焰火燃放。
硫磺燃烧的烟雾呛人，江绯染照例在屋里远远地看着，边泽到她旁边坐下。
“最近过得怎样？”
她点头：“还好，你的工作室还顺利吧？”
“赶项目快忙出职业病，每周去两次健身房，完成一个项目旅行几天，倒也不算很辛苦。”
边泽远比同龄人有规划。他早在大二，就计划开工作室，和杜义程等人组成团队。工作室成立半年，已经接到好几个大单，成为老师们口中“你们的师兄”里典型的正面教材。
学生会那边他早就不参与活动，他会来，江绯染隐约猜到了原因。
“阿泽。”她早就想这么叫他，“三年前在这里，你问我要不要放焰火，我拒绝了。我其实很喜欢焰火，但是，我不敢放。小学时，我被炸伤过眼睛，到国外治疗……”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失火了！”
8 你这些年来是怎样的感受，恨我吗
火灾源于燃放孔明灯，一位客人带来孔明灯，升空后被大风刮到柴房上空。风干物燥，火势很快蔓延开，半边天被熊熊火海笼罩。
江绯染记起爷爷早早入睡，还在房间，想冲进去救他。
“你乖乖待着，我去带他出来。”边泽让杜义程拦住她，披上湿外套冲进屋里。束手无策的江绯染近乎绝望，所幸，老人被平安救出，很快送到医院。
边泽受了点儿伤，不算严重，但要留院观察。江绯染在他入院时来过，后面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却再不见她来。他有些失落，她是气他不顾生命危险冲进去吗？他不过是想在她面前勇敢一次。
出院后，边泽夜以继日地赶住院时拖延的新项目进度。
他始终没等到她的主动联络，倒是接到了苏妮的电话：“你快来学校，绯绯在收拾行李。”
江绯染拖着拉杆箱走在校道上，轮子“咔嚓”地脱落，变成折翼的天使。她咬咬牙，试图拖动箱子。有一只手越过她，将箱子扛起。
“起码打声招呼，我讨厌不辞而别。”
“你放手。”
他双手撑在拉杆箱上：“我放手你搬得动吗？有免费劳力也不用，也不解释下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要一声不响地走掉，你究竟有多任性啊？”
面对面坐在校门口的饮吧，边泽活动着酸痛的手臂，他晃了晃箱子，怀疑里面装了石头。
火灾的赔偿事宜还在进行中，江绯染的父母接到消息从日本赶回来。农家乐是她叔叔开的，她之前一直寄住在叔叔家。叔叔家付诸一炬，她即将露宿街头，父母麻利地给她办好出国手续。
她摆手，故作豪迈：“我去意已决，你别动摇我。”
他并不按她的剧本走：“我没打算拦你，我们能继续那天的话题吗？”
她垂眉：“你明明猜到了。边泽，我只能告诉你，我一点儿都不恨你。相反，我很感谢你当时没丢下我。”
读小学前，江绯染得了奇怪的头皮病，爷爷带她去找据说治这种病很灵的老中医。老中医给了个偏方，要求给她剃光头，抹上偏方熬成的药汁。坚持三个月，就会长出一头黑发。
六岁的江绯染有了爱美之心，要她剃光头，她才不同意。负气的她，丢下爷爷跑走了。
老中医有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孙子，他坐在太师椅上，晃荡着双腿。看到江绯染戴着帽子闯进来，他猜到什么，指着手中的绘本安慰她。
“我爷爷的药很有效，我也剃过光头，后来长出了头发。你不要难过，将来你也会长出像白雪公主一样乌黑的长发。”
小小少年穿着背带裤和白T恤，头发乌黑，黑葡萄般清澈的大眼珠里有她的倒影。他长得很好看，红唇白肤，比她更像绘本里黑发的白雪公主。
江绯染忍痛同意爷爷带她去剃头，她相信白雪王子的话。
头上长出稀疏黑发，她背着新书包去上学，发现白雪王子边泽居然和她同班。
他是小孩堆里最引人注目的，长得粉嘟嘟，对谁都彬彬有礼。老师很宠他，同学喜欢围着他，她个子小也没力气，根本没法靠近他。
9 若非回以真心，他无以为报
和大家都喜欢边泽一样，大家都不喜欢江绯染。
她头发短，还穿她父母从日本寄回来的漂亮裙子，又黑又瘦，就像男扮女装。有人取笑她，她又气又急，告诉他们，她会长出像边泽那样乌黑的头发。听她提到自己的名字，边泽望过来，却什么都没说。
六岁的江绯染每天都要照很多遍镜子，可无论她怎么祈祷，她的刺猬头依旧长得很慢。
一个闷热的夏日，学校所在的区域停电，让他们提前放学。路过焰火爆竹厂，有人提议溜进去“探险”。提议归提议，没人带头，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边泽身上。若他拒绝，必定会失去威望。
江绯染站出来：“我叔在厂里上班，我知道后门在哪里，保证不会被发现。”
她一是不忍心看边泽为难，二是想获得大家的好感，哪怕清楚潜入工厂不对。
一群人蹑手蹑脚地绕过打瞌睡的警卫，跟着她溜进厂里。他们在废料堆里，捡到一些零散的焰火，有工人看到后，大声吆喝着将他们赶跑。逃出工厂后，江绯染却在这次放焰火事件中被炸伤了眼皮。
十多年过去，她还清楚地记得眼皮上的剧痛。世界陷入无边黑暗，其他同学一哄而散，边泽也想逃，却被她抓住。他显然是害怕的，却没有甩开她，而是带着她去求救。
当时是工厂的下班时间，她叔叔慌忙将她送到医院。父母将她带去日本治疗，伤愈后她哭闹着要回国，还打电话给爷爷求助，父母才同意她回叔叔家住。
“我回国后晚一年上学，叔叔不让我到原来的学校读书，无论初中还是高中，我都没法再靠近你。幸运的是，我认识的人里有人知道你。”
她说得很慢，事无巨细，也尽量以平淡的语气来跟他叙述。想必，在跟他说这番话前就练习过很多次。而他明明猜到真相，还让她撕开结痂的伤口。
“我没得过头皮病，骗了你，对不起。”
“但是你那么说是想安慰我吧？头发变长后我再也不肯剪短。长发对我来说，真的像生命一样重要。”她用手指卷着一缕头发玩，却不敢看他，“边泽，要不是你在S大，我宁可退学也不剪发……你能珍惜我吗？”
她的人生可谓得过且过，唯独他，是她追逐的目标。
“笨蛋，这种告白的话，留给我说啊。”
她能够笑着说出她曾经为之哭过无数次的事，还把他的懦弱理解成善意，是因为她喜欢他啊，边泽岂会不懂？她的这份感情，若非回以真心，他无以为报。
10 我的愿望是给我喜欢的人放一辈子焰火
江绯染临走前，边泽去送机，站在拥挤的候机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而你还欠我两个问题。”
“问题的答案分别是：第一，我喜欢你；第二，我的愿望是给我喜欢的人放一辈子焰火。”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两个问题？不算，重来。”
他自动屏蔽她的话：“江绯染，等你回来，你愿意看我为你放的焰火吗？任何危险的事，我都不会再让你去做，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安全的位置。”
她想了想，将手抵在腰上：“等我的头发这么长再说。”
他的笑容似焰火绽放，她心中那片无星无月的漆黑长空，刹那被点亮——
“好，我等你。”
她像童话里的长发公主，自高塔上垂下一根名为真心的长绳，终于遇到攀登而上的他，这就是他们故事的序章。未来很长，足够他们化解一切伤痛和苦难，迎来幸福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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