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尔本等黎明破晓

苏尘惜

【1】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被马蹄踢出去的那一刻，周燕的脑袋是空白的，整个人凌空弹起后重重落地，可她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居然没伤到肋骨，只有小小的擦伤，于是朋友们纷纷劝她去买大乐透。

当时，有人在拍教学视频，把她被踢后站起来的画面传上网络，视频传播迅速，让她小小红了一把。

明明是一件挺难过的事情，可一再被人传播，竟带上了更多的幸运色彩。甚至有个陌生人在上场打球赛前，特意来找周燕握手，那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也认不出是哪国的留学生。

“听说你是那个很走运的中国姑娘，请祝我比赛胜利吧！把好运传给我。”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周燕强忍住烦躁，随口说了一句“愿主保佑”就走开了。

被马踢飞其实是课程的小意外，如今越传越神乎，难不成被踢断一根肋骨才算正常？

来墨尔本以后，她也曾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兽医这个专业，跟一群无法好好沟通的动物交流。这次被踢飞的事发生以后，后悔值到达顶峰。

后悔也只是后悔，她不可能反悔，毕竟已经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金钱，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那天傍晚，她去车棚推车的时候，忽然后座上蹦上来一个人，前轮顿时翘了起来。

“请让一下。”她有些不耐烦。

“谢谢你的运气，我今天比赛赢了。”

周燕转身一看，不就是早上找她握手要好运的无聊男人吗？他笑嘻嘻地离开后座，说让她等一下，然后就跑开了。

周燕彻底迷糊了，这神出鬼没的陌生人到底有何意图？她骑上车子没多久，听到身后鸣笛，鸣了好多声，她都没搭理。

一阵疾风，一輛沃尔沃超越了她，随后停下，刚好挡住了她的路。从驾驶座上下来的，还是那个无聊的男人，他直接把她的自行车放到了后备箱。

“你为什么拿我的车？”周燕整个人都蒙了，“我们不认识啊，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的幸运女神，我开车送你。”虽然用的是霸道的方式，可他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她竟然真的坐进了他的沃尔沃。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叫里泽。

2 少年不再，猫不再

她在岔路口要求转弯，他只是狡黠地一笑，开往另一个方向。

里泽就是个骗子，他哪里是载周燕回家，根本就是另有目的啊！

周燕对自己轻易相信别人的行为无比嫌弃，就在她筹谋着怎么逃离的时候，里泽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你是兽医专业的，家里花猫前些日子被撞伤，宠物医院说太严重不必治疗，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宠物医院都看不好，你凭什么相信我？”

“凭感觉，因为你是幸运女神啊！”他笃定地说道。

嘴甜也没用，她默默地在心里吐糟，谁愿意被用这种诈骗的方式“请”去帮忙？更何况在周燕看来，里泽自己开车上学，身上穿的都是价格不菲的衣服，看样子就像个有钱人，肯定能找更好的兽医。如今偏偏找上她，更感觉里泽像是在捉弄她。

所以当他把她带到公寓楼下，让她等着他上楼去找猫的时候，她是想溜走的。然而不知怎么，她却没有移动脚步，直到里泽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花猫下楼梯，她才确信这不是恶作剧。

他看着手里的小猫时，眼神温柔得像是藏了一汪泉水。那样的眼神，似曾相识，很早之前她是在陆维新眼里看到的。

那年彼此都还是青涩少年，陆维新抱着小黑猫敲开她的家门，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怀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生怕说话声音大一点儿就会吓到猫。

周燕爸爸是附近有名的中医，他求着周燕让周爸爸帮忙。小黑猫从高空坠落，摔瘸了后腿，需要绑上石膏纱布固定。

“我爸是医生，不是兽医。”刚开始，周燕拒绝了陆维新，她也怕被爸爸骂。

陆维新从她家离开好久之后，她在街上再次看到了他，虽被雨水淋湿，却紧紧抱着小黑猫仍旧到处在找医院，她不由得伸出了援助之手。

现在想起来，原来从一开始陆维新给她的就是好人卡。他抱着小黑猫，她撑着伞，漫步在雨里。她听着他说话，觉得那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懵懂的感情一点点地绽放。

陆维新的妈妈对猫毛过敏，小黑猫就留在了周燕家。刚开始他每天都会来探望，那是周燕最快乐的时光，只要看到他就会很开心，每天都期待着他按门铃的声音。

他们一起给小黑猫取了名字，叫咻咻。

因为咻咻，她以为自己对陆维新来说，应该是特殊的存在；以为少年对咻咻的深情是不会变的。可是当他恋爱了，当那个叫佩瑶的姑娘出现以后，她和咻咻都成了附属品。

他来探望咻咻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定期买了猫粮送过来。

咻咻病得很严重的时候，陆维新来的次数才多起来，咻咻病逝后他们把它埋在了后院的枇杷树边。周燕哭了好久，眼睁睁地看着咻咻病逝的无力感充斥着她，没有地方可以宣泄，她只是埋在陆维新的肩上哭。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傻瓜，会过去的，别哭了。”

后来好多次，她梦见少年抱着咻咻在雨里奔跑，可是醒来往事不再，少年不再，猫不再。

3 那你愿意试试吗

里泽的猫，伤得很严重。若不及时治疗，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里泽不想失去它，那只猫是他来到墨尔本以后的第一个朋友，无论花多少钱他都想治好它。

猫儿似乎有灵性，目不转睛地看着周燕，那眼神与咻咻曾经看着她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当年，她留不住咻咻是因为没能力。如今，里泽的猫，她不忍心放弃。

公寓只有简单的工具，如果要救里泽的猫，她只能找老K。老K开了家动物医院，专业设备齐全，也有动物手术室。

可是当她与里泽踏进老K的地盘时，却被老K用审视的目光瞧了好久，最终定格在里泽那儿：“周燕，你怎么把他带来了？我都说那只猫手术的成功概率小，让他别无故给猫增加痛苦，没想到居然找上你了。”

周燕没想到老K会直接摆出赶人的架势，看来之前里泽把老K烦得不轻。动物医院开门做生意，如果是不太有把握的治疗也会拒绝，这些周燕都知道。她把老K拽到一旁：“我答应救他的猫，你就帮帮忙提供下设备，手术的事情我自己来，这次手术的好坏都不会影响你这里的声誉。”

老K有些担忧地说：“你可别做老好人啊，忘记当年陆维新把咻咻丢给你就不管的事儿了吗？”

老K这人就是嘴贱，一开口就戳她的伤口。关于她和陆维新的事儿，老K算是见证人，当年周燕不懂怎么照顾猫，在网上发帖子求助，认识了在墨尔本读兽医的中国留学生老K。老K当时给了不少建议，甚至还教会周燕不少动物救助知识，他还笑称周燕是他的小徒弟，邀她来墨尔本当他的小师妹。只是周燕来的时候，他早就毕业当老板了。

“让我试试吧，毕竟是一条小生命啊。”周燕坚持要做手术。

“随便你，不过我有个条件，要帮那小子的猫做手术，必须得有点儿惩罚。”因为之前他不肯救，里泽在店里闹了一次，老K对于这事心里还介怀着。

“行啊，任你处置。”

这厢周燕和老K在给猫拍片做检查，那厢里泽清洗着铁笼子。

那些沾着粪便和药水的笼子散发出奇异的臭味，他眉头紧蹙，表情有些扭曲。尽管很排斥很讨厌，但他还是认真地清洗着。只要让猫能得到最好的救治，他做什么都愿意。

在周燕和老K的一起努力下，猫的情况有所好转，与此同时，里泽几乎也清洗了动物医院里所有的笼子。然而，也留下了后遗症，吃饭都能感觉到臭味。

“要是你以后对女朋友也能像你对猫那么好，那做你女朋友还蛮幸福的。”那天接猫出院离开老K那儿，周燕随便感慨了一句。

谁知里泽忽然停住脚步，同时拽住了她：“那你愿意试试吗？当我女朋友？”

“我们才认识没几天，你别开玩笑了。”

“不，我们认识挺久了。”里泽靠得近了些，她慌张得想要躲开，却被他拽得死死的。她的耳畔吹过一阵风，是他压低了的声音：“你还为我疗过伤。”

4 从现在开始记得

那是半年前，里泽没有回加拿大，他跟一群朋友进森林徒步，希望深度亲近大自然。现实是残酷的，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让他们的旅途变得异常艰辛，长途跋涉耗尽了他们的体力。行程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遭到动物的袭击，没办法全身而退，离开森林时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伤害。

当时他们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到了一处偏僻的乡郊。

那儿鲜少有人家，更别提像样的诊所、医院了。他们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处小小的兽医站，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周燕。

当时周燕追在一只不听话乱跑的小羊身后，忽然看到他们这些一身狼狈的人，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迷路了，也受伤了，能不能找些药水和纱布，我们想处理下伤口。”朋友问道。

里泽惊呼：“等等，这是兽医站，她可是兽医，你们放心让她治疗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兽医也是医生啊！”朋友回了一句，“等你找到医院，这伤口估计就化脓发炎了，还可能重度感染。”

周燕冷冷旁观了一会儿，丢下一句：“你们先商量好再来找我。”说着又去抓那只不听话的小羊。

里泽迫于朋友们的压力，找到周燕为刚才说的话道歉，周燕冷冷的表情才缓和了些。她替他们一个个治疗皮外伤，轮到里泽的时候，她瞪了他一眼：“被兽医治疗，你怕不怕啊？”

“怕……不怕。”里泽含糊应答。里泽其实挺害怕被周燕报复的，然而意外的是她给他上药和包扎的过程都小心翼翼的，动作很轻柔。

那次乡郊野外的初遇，在里泽心里埋下了一点儿不一样的情愫，他偶尔会想起她假装凶狠的表情，还有些逗趣。没想到，后来居然在网上看到了那段她被马蹄踢飞的視频，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当一个你以为不会再相见的人又出现，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从前是他受伤，这次是猫咪受伤，所以他开口叫她幸运女神并非调侃，是真的这么认为。

他故意与她握手求祝福，原本是想确认她是否记得他，然而事实证明她已经忘了，所以他刚开始没提起兽医站的事儿。

听完里泽的叙述，周燕的脑海只有些模糊的轮廓。

或许看谁都似曾相识，却又觉得只是陌生人，毕竟她太多的记忆空间储存的都是与陆维新有关的事儿，装不下别的细枝末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里泽有一点儿失望。

她撇了撇嘴，有些自嘲地笑道：“忘了，我忘了。”

“忘了从前没关系，只要从现在开始记得就好。”他腼腆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红了脸颊。那么深情的注视，她不敢给予回应。

也许这一刻的深情，在下一刻会变成灰烬，所以不回应，才是最好的回答。

5你知道墨尔本的黎明是什么颜色吗

她不敢回应里泽，还有一个原因是陆维新。即便在陆维新的世界里，她顶多只能算个备胎，但她却仍旧甘之如饴。

所以，当陆维新跟佩瑶来澳大利亚留学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跟了过来，只不过没有选在同一座城市悉尼，她来了墨尔本。

明明他身边已有良人陪伴，但她还是奢望一点点机会。她当然不会让陆维新知道她是为了他而来，每次都拉老K做挡箭牌，说来澳大利亚是因为老K。

明明是一段看不见光明的爱慕，她却仍旧义无反顾，爱情有多盲目啊。她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着陆维新与佩瑶分手，她就有了可乘之机。

老K说她是傻子，当她的喜欢变成一种偏执的等待，到底还有多少爱的成分？

这个问题，周燕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甘心了。

从前都是陆维新跟佩瑶闹矛盾的时候才会来墨尔本找周燕，这次他却要带佩瑶一起来旅游，还让周燕安排一下行程。

周燕着实觉得夹在佩瑶和陆维新中间她会很尴尬，她干脆找里泽救场，还跟里泽一起做了墨尔本旅游攻略。

“这么认真对待，一定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吧？”里泽问。

她看到里泽眼神里的失落，忽然有些不忍心，脱口而出说：“只是朋友。”

接机的时候，她很紧张，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搓手。里泽将她拽到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别紧张，有我在。”

陆维新和佩瑶看到她和里泽时，非常诧异。佩瑶用挑衅的口吻说：“周燕，你什么时候谈男朋友了？终于不觊觎我家维新了。”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听起来还是让人不舒服。佩瑶见周燕不回答，就追问里泽。

她对里泽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里泽非常绅士地一一作答，陆维新被晾在后面，周燕注意到他的脸色都变了，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为了减少尴尬才安排的四人行，看来有些失误了。

这些天，佩瑶基本都缠着里泽，将陆维新完全晾在了一边。或许看见女友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男人这么友好，自尊心作祟，陆维新的脸色越来越差。

那已经是来墨尔本的第三天，里泽看见佩瑶头发上有异物，拿掉异物后顺手帮她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儿，站在一旁的陆维新顿时来气了，出言很难听。

嫉妒！厌恶！所有的情绪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他的脸上，狰狞的脸庞看上去那么陌生。

看到这一切，周燕恍惚觉得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或许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完美影子，他并没有那么好。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抱着猫满眼温柔的少年，只是一个会嫉妒会暴躁的普通男人而已。

本来行程里还安排了乘坐热气球，但闹矛盾后，陆维新不愿出酒店，也不允许佩瑶出来。周燕也不想去，可是天还没亮，里泽就把她叫醒，在晨雾中将她带到目的地。

“你知道墨尔本的黎明是什么颜色吗？”他问。她摇头，一脸迷茫。

“是金色的。”他绘声绘色地说着坐热气球能看到的美景，但她还是很焦灼。

“我真的不想玩儿，飘在空中很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都是自欺欺人的，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不安全？”里泽总有那么多道理。

“我……”周燕还想说话，却被里泽紧紧拥住。

“害怕的时候，紧紧抱住我就行了。”听到里泽胸膛里均匀跳动的心跳声，她焦灼的心情居然变得平静下来。

不踏出尝试的第一步，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像坐热气球，就像爱上另一个人。

6没有人，会永远留在原地

在金色的晨光中，热气球缓缓升起，一点点远离地面。周燕紧张得整个人发颤，里泽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时拍打她的肩膀安抚。

或许就像里泽说的，安全感这东西就是欺骗人的，因为当周燕身处于空旷的天空之中，风儿拂过脸颊，壮观的城市风景尽收眼底，美好的体验抵消了起初的害怕和恐惧。

在她沉浸在美景当中时，里泽抓拍了一张照片。在那张抓拍的照片里，她甜甜地笑着，那么好看的模样，她自己都很少见到过。

照片不会说谎，那么幸福的瞬间，只有真正充满爱意的人才能捕捉到。

在热气球下落到地面时，周燕紧紧握住了里泽的手，并不是因为害怕着落时的危险，只是她决定了，她要跟里泽在一起。与其在一段虚妄的爱里寻求安全感，不如投入一段更为热烈真实的感情。

她心意已决，陆维新却时常打电话来诉苦。甚至还怪周燕把里泽介绍给佩瑶，佩瑶现在总是嫌弃他，把他和里泽做对比。

“可是你抱怨这些，又能怎么样呢？能改变现状吗？”从前期待他来诉苦的周燕，此时有了一丝丝小小的厌烦。原来，从虚幻的梦中醒来之后，陆维新身上那层情感滤镜也不存在了。

“你变了，从前的你不会这么对我的。以前你不是说，就算全世界都不理我，你都不会放弃我吗？”

“沒有人会永远留在原地的。”周燕说得很笃定。

这句话，老K对她说了很多次她都不以为然，然而这天，她却亲口告诉了陆维新。是啊，世事在变，感情也是会变的。

周燕只后悔自己醒悟得太迟，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等待，而忽略了太多需要珍视的东西。

跟里泽在一起的每一秒种，她觉得都是赚来的，因为里泽比她大一届，能在一起的时间也变得非常珍贵。

里泽原来是打算陪周燕留在墨尔本的，可是毕业前家里打来的电话，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里泽父亲身体不适，要求他毕业后回加拿大继承家业。

接到那个电话以后，从前欢乐外向的里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锁着眉，表情严肃。那个带给周燕幸福的快乐男孩，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快乐。她很想帮助他，可每次询问，他都缄默不语，让她不要担心。

周燕隐隐觉得，里泽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7给了幻想，也给了毁灭

直到里泽毕业，她才知道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

他毕业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丽姑娘。她跟里泽有着相似的面容，他们都说她是里泽的未婚妻，身旁还有其他家人。

周燕觉得自己傻透了，以为从一段无望的感情里出来，终于遇到幸福了，然而到头来，更像是里泽为了满足她对爱情的幻想演的一出戏而已。给了幻想，也给了毁灭。

他解释说未婚妻的说法不对，只是家族的安排，他没有答应，他没想到姑娘会跟着家人一起来学校，他对这一切都不知情。

里泽解释的一切，周燕是相信的，可相信又如何，相信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里泽说等他回加拿大以后，会处理好这些事情，让周燕等他。

等，是一个多么熬人的字眼。她不是没等过，可明明是里泽把她从对陆维新的漫长无望等待中解救出来，却让她陷入另一场等待，着实是黑色幽默。

里泽离开墨尔本的那一天，他把猫放在周燕公寓的门口，里面放的纸条上写着：猫和里泽，都是你的。

看到那张纸条，她的眼泪撲簌簌地往下掉，积累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她紧紧抱着花猫，闻着里泽残留在花猫身上的味道。倏然之间，掌背上有温柔的触碰，是花猫把肉掌放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拍着，一如当初里泽轻轻拍着安慰她。

那日，等她到达机场的时候，里泽的班机早已起飞。她抱着花猫坐在路边，看着空中越来越小的飞机，小声地对花猫说：“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好不好？”

“喵”的一声，非常清脆。像是它很肯定地说，好。

然而，花猫食言了。它没有陪周燕一起等来里泽，它在出门遛弯的时候遭遇车祸出了意外。她抱着花猫去找老K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老K说，这次不救了吧？周燕点点头说，不救了。

花猫闭上眼之前，肉掌一直搁在周燕的手上，像是不放心她。

她鼓起勇气给里泽打了电话，然而接电话的还是秘书，说里泽开会没空，待会儿联系。每次的待会儿联系，她都很少能等到回复的电话，有时候他说忙忘了，有时是秘书没告知。

在他忙碌的生活里，她一个电话的打扰，好像都是罪过。

秘书问她是谁，她没有说，只说了一句：“麻烦您转告他，花猫死了。”

她以为，这个电话，他肯定会回复的，然而也没有。她更不知道，其实秘书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已经把她的来电记录删除了。曾经秘书接到的好多个电话，也都是这样处理的。

只因为里泽的未婚妻吩咐，来自墨尔本女人的电话，必须删除。她以为是他无情，却不知他根本不知情。

在那个漫长的深夜，她没有等到里泽的电话，她连最后微弱的希望火苗都浇灭了。

她不打算等了，更不打算去枫叶国开宠物医院，一切跟里泽有关的未来她都打算排除。她只想找点儿事情好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从这段揪心的感情里抽身而退。

所以，当她看见野生动物救援项目在招人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报名了。

老K说：“周燕你疯了吧，那种环境下怎么适合女人生存？为什么要挑一个这么变态的工作？”

“你知道吗？人如果太安逸，会胡思乱想的。”也许让自己忙起来，才是疗愈感情的最好方式。

8 他一刻都没有忘记她

刚到救援组的时候，周燕瘦弱的外表经常会被人嘲笑和看轻，然而她却丝毫不介意，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和赞赏。有人表达过好感，她拒绝了，她说只想好好做事业，没有心情投入到感情中。

她跟着救援组去过非洲，去过印度，到过柬埔寨……当然也到过加拿大。

那时刚好入了秋，火红的枫叶像是炽烈燃烧的火焰，脑海里闪现出里泽提起过关于枫叶的叙述，竟是分毫都不差，美得令人窒息。她伸出手掌，刚好有一片枫叶落在掌心，她悄悄收入袋子中，后来夹进了书本，制作成标本。她还是忘不了他的。

她以为颠沛流离的生活，能让自己从情感困境中走出来，然而事实证明她做不到，每次看到那片枫叶，关于里泽的一切回忆就会在脑海里自动播放。那些荒唐的初遇，那些悸动的心情，那些甜蜜的片刻，那些温暖的瞬间，除去最后他为了责任回加拿大继承家业以外，他给予她的，应该算是足够丰盈的爱情。

但是人总是贪心，拥有了一点儿，就想要更多。是啊，知足点儿就好了。她总是这么劝自己。

为了让自己的心不再泛起波澜，自从花猫去世以后，她没打开任何一封来自里泽的邮件，并更换了联系方式。就算老K想要提起里泽，她也让他不要再说。

只有彻底断了念想才能不给自己留下后路。

她害怕一丁点儿的小希望，都能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燎原。

只是她没想到，老K会背叛她。

接到老K重病消息的时候，周燕在巴西。她起初不相信老K的话，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生病呢？可是电话里虚弱的声音和不时传来的咳嗽，听起来不像是假的。这么多年，她就老K一个聊得来的好朋友，这种事情不能耽搁，她当即向上司请假回墨尔本。

然而她所有的焦灼、担心和难过，到最后却成了一场笑话，看到她黑眼圈深重的样子，老K笑得快抽风了。而在健康的老K身边，里泽深情地望着她，脸上是重逢的喜悦。

“你个浑蛋！就算要叫我回来，你也不能咒自己生病啊！”周燕对老K拳打脚踢。

“这你可不能怪到我头上，任何关于里泽的事你都不让我说，那我也只能用这种俗气的办法骗你回来了，你说是不是？”老K一脸得逞的笑容。

里泽一直看着他俩吵闹，静静地站着，直到周燕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才浅浅笑道：“终于再见到你，真好。”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次我不会让你等了。”

这么多年他拼命工作，就是为了能在父亲生病期间帮助家里撑起企业，如今父亲病愈，他用几年的努力来得到父亲的一个肯定，父亲还同意让他自己规划人生。

原来，他一刻都没有忘记她，他所有的忙碌和计划里，都装着她。

等待，是熬人的，沮丧的，绝望的，但是要相信，跨越漫长的等待，一定能迎来岁月最好的馈赠。

他在墨尔本等黎明破晓，等那个他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