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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晗||莆阳进士传奇


 

莆田古称“兴化”“兴安”,雅号“莆阳”,素有“文献名邦”“海滨邹鲁”美誉此美誉之由来,一因此地千百年来儒风醇厚,诗书飘香,自唐至清,史志记载的著家逾千人,著述超四千部,其中收入清《四库全书》总目与存目的有一百多部、一千八百多卷。因历代科甲鼎盛,国家最高规格考试遴选的“进士”一项,其入榜人数让人瞩目:据莆田方志委和莆田学院组织的专家组最新论证,莆田历代进士总数2500名(含诸科、特奏名等),宋明两朝为其高峰。宋明期间是八闽科甲文化的黄金时代,据《福建通志》统计,这六百年间,莆阳进士的总数在八闽排第二。如果以属地人口和区划面积比对,蕞尔之地莆阳,出进士的比率可称八闽第一

明代周瑛、黄仲昭著《兴化府志》言,“莆人读书,自陈郑露始”。相传南朝梁、陈间(约502589,郑露、郑淑、郑庄三兄弟在南山(今莆田凤凰山)“构书堂以修儒业”,此举被视为莆阳最早的儒家文化启蒙,郑露三兄弟因之被尊称为“南湖三先生”附凤凰翼,与木石居。和乐兄弟,游玩诗书这首《书堂》短诗相传为郑露所作此后千百年来,这种与自然、兄弟、诗书“和乐”的儒士风雅,成为无数后学追摹效仿的士大夫风范。“南湖三先生”被尊为莆阳大地的倡学先儒,在他们为这块土地播下第一颗文化种子前,“莆犹未为县,人不知儒学”,因之“南湖三先生”当年的诗书启蒙被誉为“开莆来学”。

道承东鲁学启闽南”,这是后世莆人对三位大先生的致敬之语。而实际上,要守候那一颗大先生播下的种子开花结果,邑人还要耐心地等上两百年:天宝十一年(752),尊贤里乌石(今西天尾镇澄渚村)林披以明经擢第,时年20岁。唐朝科考的办法有12种,“士所趋向,惟明经、进士二科”,《兴化府志》载,林披是莆阳通过明经科获得科甲功名的第一人。10年后,林披弃官返乡。之后的光辉岁月里,多子的林披构筑了莆阳科甲的第一座高峰:林披育有至少九子一女,其五子六孙一曾孙陆续明经科擢第;次子林藻则在贞元七年(791)成为莆阳及当时莆阳所属的泉州全郡进士第一人。林藻和他的八个兄弟苇、著、荐、晔、蕴、蒙、迈、先后出任刺史,的家族从此被称为“九牧林”。让人称奇的是,林披的女婿晋江人欧阳詹,紧随内兄林藻之后次年成为泉州全郡进士第

林藻登第11后,许稷登第。许稷登第86年后,陈峤登第。再年,唐大顺二年(891),莆阳“黄巷黄”第六代子弟黄璞进士及第。黄璞著《闽川名士传》,是福建第一部人物志。黄璞中进士后任崇文阁校书郎,他的四个儿子后与他同任馆职,时人称“一门五学士”。

黄璞及第三年之后,乾宁元年894),徐寅、陈乘联翩策名、同科登第。乾宁二年895)“黄巷黄”再次发力,黄璞的从弟黄滔登上了进士榜。黄滔善诗能文,有诗作208入选《全唐诗》,他选编的《泉山秀句集》是福建第一部诗歌总集,由此黄滔被后人尊为“闽中文章初祖”。乾宁三年896),另一位莆阳名门之后、漆林庄(原归莆邑,宋后归今福清)翁家子弟翁承进士擢第。翁承赞后,唐代又有杨在尧、翁袭明、陈宪义、陈淑、陈沅、郑希闵登第。

翁承曾写过两首著名的绝句《书斋谩兴》,其一为“池塘四五尺深水,篱落两三般样花。过客不须频问姓,读书声里是吾家。”其二为:“官事归来衣雪埋,儿童灯火小茅斋。人家不必论贫富,惟有读书声最佳。”

和儒学先贤郑露的短诗《书堂》相比,同样是表达对读书的态度,翁承的这两首绝句显然已更加饱满、从容和自信。

 

“人家不必论贫富,惟有读书声最佳”,翁承的诗句流传开来后,一定激励过无数同乡后学。有意思的是,第一批受到激励的,是漆林庄翁氏自家子弟:翁承及第10年之后,他的堂弟翁袭明登第。混乱的五代过后,宋建隆元年(960)科场第一次开考,翁承、翁袭明的从孙翁处厚、翁处易兄弟同科中了进士;之后,翁处厚的另四个同胞兄弟分两次又双双同科中了进士这便是莆阳大地上著名的“六桂”典故的由来。

大宋科甲之门刚刚打开,六桂翁氏”便续写传奇,以联芳竞秀的好戏为后世同乡士子开局,自此莆阳进入了长达六百多年的宋明两朝进士群英嘉年华。据《莆田市志》统计,宋代莆阳共有1700名进士(其中600多名为特奏名、诸科、恩赐、舍选等),这些当年举国瞩目的莆阳进士们,他们创造了怎样的巅峰时刻,留下了怎样的精彩片段?至今为莆人津津乐道的有这么几个经典情节:

——天圣八年(1030),蔡襄登进士甲科。

——熙宁三年(1070),蔡京、蔡卞兄弟为同榜进士。

——熙宁九年(1076),徐铎殿试第一,薛奕武科进士第一,当时的皇帝神宗对兴化军有“一方文武魁天下”之誉。

——绍兴八年(1138),黄公度殿试第一为榜首,陈俊卿第二为榜眼,林邓73岁为榜尊,龚茂良18岁为榜幼时称“四异”。

——郑侨、吴叔告、陈文龙三人,分别于乾道五年(1169)、端平二年(1235)、咸淳四年(1268)殿试第一。

……

蔡襄和蔡京、蔡卞间夹杂着不少隐讳和纠结。蔡襄“为官惠”,书法成就名列“宋四大家”,颇受后人追慕。蔡京是历代皇朝任职宰辅时间最长、次数最多(五落五起)的权臣,被列为著名“奸相”。蔡卞比蔡京更早几年为宰辅,后世亦以奸臣论之。蔡襄和蔡京、蔡卞的血缘关系在莆阳当地一直被刻意遮掩着,当代莆田官方出版的各类志书,少见有人提及这个话题。唯有2010年出版的《莆阳蔡氏宗谱》清晰指出,蔡襄和蔡京、蔡卞的曾祖父是亲兄弟,蔡襄和蔡京、蔡卞的关系是从兄弟。

更多有趣的历史细节一直被刻意隐藏着:其实,离蔡襄登进士第才四年,蔡京的父亲蔡准和蔡襄的胞弟蔡高,两个叔侄同科中了进士;而蔡京的儿子蔡攸、蔡翛、孙子蔡衍,蔡卞的儿子蔡仍,也名列进士榜,蔡攸还任了宰辅。后有专家统计,仙游枫亭赤湖村的蔡氏在有宋一代共诞生了23位进士。我们暂时撇开对蔡京、蔡卞的评价,是否可以说,这个被刻意藏藏掖掖的“赤湖蔡氏”,是继唐“九牧林”“黄巷黄”、宋初“六桂翁”之后,两宋最为风光的科第世家?

家族的魅力一直在时光深处盘旋,不时地跃出水面,为我们带来一连串的惊奇:绍兴八年殿试第一的黄公度,是莆阳“黄巷黄”第六代黄滔的八世孙。黄公度的父亲黄静也是进士,黄公度的兄弟、从兄弟以及他们在莆阳大地上繁衍的后代,有近30人在宋代中了进士。

而蔡、黄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文化家族不为我们熟知?《兴化府志》的“礼记”篇为我们清晰地追溯到了当年“公卿相望”“彬彬辈出”的科甲盛景:

——“南湖三先生”当年在莆阳撒下文化种子,他们的后裔宋一朝同样出彩,景祐元年(1034)与蔡京父亲蔡准同科的郑伯玉,正是郑露的后裔。郑伯玉和其子、孙6人相继擢第,时人有诗曰:“壶山簪笏数如沙,三世青云第一家。” 郑淑后裔中亦有郑昇、郑可复父子登进士第。而乾道五年(1169)殿试第一、后为庆元年间11951201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相当于宰辅)的郑侨则是郑庄的后裔。

——进士许稷是晚唐著名诗人,其后裔在两宋连续六代8人中了进士。

——徐寅是晚唐进士,著名词赋家,人称“锦绣堆”,莆田当地文史界不少人认为他是莆阳第一位状元此说史不可考,有意思的是,无论怎么争,莆阳第一位状元都出在徐家:主流史志记载的莆阳第一位状元是徐铎,他是徐寅的七世孙。徐铎的哥哥徐锐与他是同科进士,后世“龙虎榜中孙嗣祖,凤凰池上弟联兄”之誉。

——龚茂良和黄公度、陈俊卿同榜,为淳熙年间11741189参知政事,也是知名宰辅。他的兄弟、从弟龚梦良、龚遂良、龚史良、龚友良和他们的从侄有8人为进士。

——唐代进士中有陈峤、陈淑,陈淑系陈峤堂侄。陈峤、陈淑之祖是唐初莆田县令陈迈,到了宋,陈峤这一脉里,有10人中了进士,其曾孙陈绛为进士,陈绛儿子陈动之、陈说之与蔡襄为同科进士;陈动之的两个儿子陈侗、陈睦也是进士,陈睦是嘉佑六年的榜眼;之后,陈动之的四个孙子也中了进士。陈氏这一脉,连续四代登进士第,时人有诗赞曰:“自从曾祖初攀桂,直至曾孙不歇枝。”

陈淑的后代陈奎、陈被望等,其声名虽不如同族陈峤后裔响亮,但在宋一朝,亦有8人中了进士。

陈姓是莆阳第一大姓,细察并非如现代族谱所言,皆为陈迈之后。如五代梁朝进士陈沆,有文史学者考证其先祖并非陈迈,而是陈迈的同胞兄弟陈遇。陈遇在唐末奉朝廷“七姓渡江佐王”之命,由河南光州入闽。有意思的是,他的后代有幸与陈迈的后代一起,在莆阳大地上共同缔造了“光州陈氏”的传奇:其一枝陈沆之后,到了宋代,孙子辈里有7人中了进士。另一支是皇祐元年进士陈公言和他的儿子、孙子,在北宋创造了“三世五进士”的传奇。

而与状元黄公度同榜的榜眼陈俊卿,他的先祖系从浙江钱塘来,历四代而诞俊卿。这个小小的玉湖陈氏,因为初来乍到,子嗣不丰,进士数量不多,但结出的果子特别丰硕。陈俊卿的五世从孙陈文龙后来中了状元。陈俊卿为乾道年间11651173的尚书左仆射,陈文龙为景炎年间12761278的参知政事,后世所言“一门二宰相”,说的正是他们。

莆阳陈氏以陈迈、陈遇之“光州陈氏”最为繁盛,“钱塘陈氏”最为璀璨,此外,其他陈氏,如当时兴化县陈氏中庸一族、仙游县陈骥三兄弟,皆连续三四代多人中进士,亦为科甲世家。

,莆阳陈氏原来多根发枝,明弘治年间14881505,为追念唐初县令陈迈,陈氏各派各门统一意见,一致尊陈迈为入莆始祖。如果把这些陈氏子弟集中到一本族谱中,其分量一定丝毫不让他姓。

——莆田县方氏在数量上是莆阳宋代进士第一家,方氏子弟在两宋共出进士132人,著名诗人刘克庄曾赞曰:“合天下诸方,无有如兴化方氏之盛者。”其中莆田城内方巷,宋代进士第一人为方仪,其后举家苦学,多代多人密集涌入进士之门,方仪孙方天若绍圣四年榜眼及第。“九牧林”相隔不远、同处尊贤里的“白杜方从方巷发枝,后为望族,其中方峻、方峤兄弟为金紫光禄大夫。此外,兴化县进士方次彭后代在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创造了叔侄四人同第的奇观。

——仙游叶氏亦为科甲世家,真宗景德二年1005,叶宾折桂,子叶傅、从孙叶牧、叶阜紧随而上。叶傅孙叶颙、叶凯兄弟抵达高峰,叶凯得武状元,叶颙进士及第,官至宰相。直至叶颙孙、曾孙,仙游叶家,史载的进士在两宋有9人。

——仙游傅氏,北宋中期起,傅楫首发,绵延多代,计有25人鲤跃龙门。

此外,莆阳大地各处的刘氏、宋氏、李氏、吴氏、朱氏、赵氏等也表现不俗,亦为科甲世家,其中父子、兄弟、祖孙同科为进士者屡屡可见。“衣冠胜处”“典型犹在”“弥久益盛”“累累不绝”……整本《兴化府志》里,这样的赞誉美词随处可见。

古兴化子弟如此密集、炫目地在进士榜上露脸,自然引起了高层的重视,宋绍兴八年1138)黄公度这一榜,不仅有“四异”,且同乡15人应试有14人登第。高宗皇帝颇感惊讶,故意问“不妄言笑”的陈俊卿,“卿土何奇”陈俊卿脱口而出:“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与广袤肥沃的中原大地比,莆阳地处偏远,莆人自古以“寒人”自谦,陈俊卿的这句话,此后千百年来成为莆阳贫苦人家鞭策后代的共同家训。

 

和唐的传奇、宋的风光相比,明代莆阳进士留给后世的精神面容似乎模糊了许多除了林环、柯潜、黄仲昭、陈经邦稍有名气外,其他的大多不为今人谈论。状元林环英年早逝,“预修《永乐大典》,为《书经》总裁官”之外,并无其他黄仲昭与周瑛共同撰写《兴化府志》,是重要的方志专家,然比之“黄巷黄”前辈,显然要逊色许多,因之黄仲昭感慨“南宋诸名臣家,自遭元世以来,皆零落不振……

陈经邦是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有名的帝师,官至礼部尚书。然而作为明代重要的进士代表人物,陈经邦的风采被一个著名的地方传说冲淡了。这个传说里说,太子朱翊钧登基后,许多朝政大事总要和国师商议。陈经邦常与皇帝密谈至深夜,皇帝怕国师为风吹露沾,特下旨在陈府到皇宫之间了一座盖露亭。某夜,陈经邦行至盖露亭前时,一滴夜露让他突然想了入仕前在家乡九鲤湖祈到的一个梦,梦中九鲤之神有言“官拜盖露亭且止”。陈经邦由此惊出一身冷汗,遂告老返乡了。

柯潜是明景泰二年(1451状元,他的生平事迹几乎无人关注,和他名字相伴的是一个莆人皆知的传说。传说柯潜幼时愚钝,跟随塾师学了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后来柯潜窥见壶公山神,由此“聪明花”大开,顿时开了窍。这样的传说听起来有趣,然而细细考量,我们不难看出,其中潜藏着一种极端庸俗的世界观,人们似乎不再相信寒窗苦读的必然回报,唐宋以来广大士子踌躇满志的精神已不可见,郑露“和乐兄弟,游玩诗书”的风雅,似乎已不如一尊尊神情诡异的地方神灵更具吸引力。

这样反智的社会意识我们不曾在明代之前看到,在前朝,我们随处可见的这般动人的文化风流

——郑露创“湖山书院”,因喜木兰,书院周遭遍植木兰花木。后郑露应诏赴外地任,莆人送至江边,并摘取木兰花投进江中。花随舟行,让人动情。此后这条江名为“木兰溪”,据传这是莆阳母亲河名字的由来。

——林披致仕后创办澄渚书堂以诗礼传家,其九子均在堂内课读晋江士子欧阳詹与、林兄弟同窗共读,后金榜题名

——黄滔久试不第,客居长安24年, 55岁时才鲤跃龙门。

——刘克庄游九鲤湖时,对祈梦的风气不以为然,留下了颇有抱负的诗句,“小派犹成瀑,低峰亦起烟”。

……

无论是翁承“人家不必论贫富,惟有读书声最佳”,陈俊卿的“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还是刘克庄的“小派犹成瀑,低峰亦起烟”,无不透露出莆阳士子的底气、骨气和雅气,为何到了明代,民间传说中的儒生们突然不相信自己了呢?

真实的情况当然并非如此,据《福建通志》统计,两宋期间,福建进士总数前三是福州2799人,建州1318人,兴化军1026《福建通志》统计进士,不计特奏名明代福建进士人数头三甲是:福州府650人,泉州府586人,兴化府533人。明代莆阳进士总数与头两名的差距,较之宋代前辈,有了明显的缩短;尤其莆田县,更是以520人的惊人傲绩位居全国县一级榜首。

细细翻检《兴化府志》及相关家族谱牒,我们不难看到,明代莆阳士子们正继续书写着家族的传奇,如黄寿生是“黄巷黄”黄滔十五世孙,黄寿生为永乐1408解元科举考试分为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乡试为省一级考试,考试合格者为举人,第一名为解元孙黄乾亨为成化十年(1474解元,孙黄如金为弘治十七1504解元,人称代三解元”。明代莆阳黄氏一族,先后有11人中解元,多人中了进士,黄寿生黄仲昭、黄深(黄乾亨父)兄弟为进士“九牧林” 亦有余脉绵延数百年,进士林长懋、林遒节兄弟,林曾、林俊堂兄弟是林蕴之后;永乐状元林环、宣德探花林文是林苇之后。

    黄、林、陈、方、叶、傅诸族之外,新的进士世家崛起,如状元柯潜安乐里(今灵川镇柯朱村)第一位进士,之后,柯潜从侄柯拱北、从侄孙柯英、柯英柯维熊与柯维骐、柯维骐柯本、柯维骐柯茂竹与侄孙柯士芳、柯茂竹柯昶,连续七代9人为进士,让人叹为观止。

    又如黄石清浦周氏一族,12人中进士,其中周如磐官至宰相

黄仲昭在《八闽通志》中如此总结明代莆阳进士的科场风采“科日得人之盛,天下鲜俪”。 然而即便如此,明代莆阳进士的面容总归模糊。历史总是偏爱那些光芒四射的精英翘楚,明代莆阳进士不如前辈的憋屈,在前朝也一样存在,如宋代莆田”“仙游傅”的辉煌一直未受到今人重视,除了今人懒惰、不爱翻检旧典,更与当时“赤湖蔡”“九牧林”和“黄巷黄”过于炫目不无关系。

 

明代莆出了两位状元,林环和柯潜。与林环家族的世泽长流相比,柯潜的出身无可炫耀之处,大概因为如此,有关望壶公山神而聪明花开的传说,就安在了他的身上(传说历来如此,奇迹一般发生在贫寒人家)。柯潜幼时果真愚钝不可教吗?《兴化府志》的作者周瑛、黄仲昭是柯潜后辈,他们还来得及写出他的传记,《兴化府志》“人物列传·名臣”部载,柯潜“自幼警敏嗜学,十岁,喜赋诗,十五,能为举子业,弱冠领乡试,入太学……”显然,这是对一位神童的描述。然而即便是一位神童,也不可能一步登天直取廷魁,那么,是什么力量把他从一个小地方送上了科甲的顶端?先人用心,早已把答案写进了史籍,《兴化府志》“人物列传·宦业”部、“林庭芳”条这样介绍:“林庭芳,永乐十六年进士,知新会县,罢归,淳朴能诗,殿元柯潜早从之学……”——传说脆弱,经不起推敲,柯潜的背后,其实站着一位重量级的师父。状元柯潜之外,林庭芳又亲手带出了另外三位进士:儿子林敷、侄儿林棨和林棨的儿子林沂。《兴化府志》评点说,“莆人父子登进士第,百有余年仅四家,庭芳一门居其二,称为‘衣冠盛事’。”

这个林庭芳是否也是“九牧林”的后裔?地方史志交待。其实答案已不重要,翻寻《兴化府志·人物列传》,只要有心,在“儒林”、“名臣”、“ 宦业”等部分,总会发现宋明两代诸多士子的师承关系和民间“十室九儒”的盛况。仿佛是猜到有一天,总有后人要来追问这些传奇背后的奥妙,《兴化府志》在厚达一千多页的文本里,躲藏了诸多容易为后人忽略的秘密:

——宋方仪登进士后,第一个倡导官学。“自是莆人讲肄有所,教养有法,人才日底于盛,至称为海滨邹鲁

——宋林光朝屡试不第,后在莆阳兴办“红泉义学”。林光朝的弟子中不乏名人之后,成大器者有陈俊卿的儿子陈定等人。南宋著名诗人刘克庄是莆阳刘氏的亮点,他本人虽非由科举入仕,只是因“文名久著,史学尤精”而“特赐同进士出身”,但他的祖父刘夙、叔祖父刘朔父亲刘弥正都是进士。而刘夙、刘朔兄弟正是林光朝的学生。有意思的是,林光朝本人在50岁时,也终于完成夙愿登上了进士榜。

——黄滔后裔黄补是进士,未登第前在城内办学,“及门者数百人”,《兴化府志》载,“时林光朝讲学城南,补在城东,几与齐名。”

——黄绩也是黄滔后裔,他的兄长黄缜中了进士,他“弃举子业,慨然有求道之志”,他的学生里有郑献翁等中了进士。

——林宋卿以舍选登。弟宋臣、宋弼,皆由宋卿自己教导,后同科登第。

——岳正为明代兴化知府,《兴化府志》记录了岳正建涵江书院和孔庙的经过。

——朱熹在武夷办学,“于时莆人之及门者,亦不啻十数人焉。”

……

“闽人无资产,恃以为生者,读书一事耳”南宋名儒方渐曾如此感叹。闽人皆如此,莆人尤甚,据当代文史专家考证,南宋始,兴化军已经形成了浓厚的重教兴学风气“十室九书堂”形象地归纳了这一盛况。到了明代,兴化府教育已然有了官学与私塾并举、共同繁荣的成熟格局。官学有社学、县学、卫学、府学。明正统年间,仅莆田一县就有62所社学政府规定民间15岁以下儿童均要入学读书。兴化府学规模宏大,设备齐全,藏书丰富,还拥有大量学田。私塾有学塾和书院两级私塾就学者多为5-6岁以上20岁以下的青少年。不少进士回乡后担任塾师,知名者有担任过御史的姚鸣凤和冯文清等。明代书院建设达到历史巅峰,共创办16所,创办人和主讲者,多为回乡的进士名儒。此外,明代民间兴教重学热情之高让人动容,单是嘉靖四十1561,就有仙游许克相个人捐出田地243亩,以保证府学充足的教育经费

 

莆阳历代士子薪火相传、教学相长的动人场面,让我想起一种在此地广泛种植的农作物——花生。花生在莆阳有个独特的名字叫“地生”,多在贫瘠、少水的土地上引种。“地生”是一种神奇的植物,它的叶蔓匍匐于地表,样子平凡无奇,果实潜伏于地下,悄然生长,若施魔法。一株“地生”能结好多串果实,一串则有好多夹,而每夹则有三子。最让我浮想联翩的是,“地生”既是果实又是种子,越是干旱的地方,生长得越是饱满。

而如果我们把“地生”作为一种文化比喻,其最初的种子显然并非直接来自莆阳这块原荒芜的土地,更不是一群无名候鸟的无意衔迎,它应该深深地被珍藏在“八姓入闽”的迁徙行囊中,被写进家族的秘密谱牒,被祖先的遗训郑重托付,伴随着一个个家族对中原文化的牵挂和眷恋,被深深地播种在了这块最初贫瘠的土地上“水从井底通沧海,山在窗中倚远天。何事苍髯不归去,燕昭台上一年年”这是唐代进士黄滔的诗句,诗作的标题“故山”。黄滔的诗句显然表达了一种浓厚的集体乡愁,而千百年来,为了恪守那项神秘的文化盟誓,莆阳用近2500名的进士,完成了祖先对中原故山的辉煌穿越。这种奇迹一般的文化返乡,以莆阳为样本,再次证明了儒家文化的神奇魔力:即便是在一块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她也能以罕见奇崛的生命力,实现妙不可言的华美回转。

正是抱着与先祖一道“慷慨怀古”的同样情怀,清代进士陈池养林扬祖、江春霖、关陈谟、张琴等,在他们致仕返乡之后,将同样的热情倾注在了地方公益事业尤其是教育事业上。而这块原本贫瘦板滞的土地,经由千百年来的精耕细作,已然变得肥沃深情。清之一朝,因明嘉靖倭乱、清康熙海禁,莆阳士子饱受困厄而致才华不得尽放,但因为对祖先盟誓的坚守,陈池林扬祖、江春霖、关陈谟、张琴等知名士子,最终被这块土地的后人们尊为乡贤,列为典范

关陈谟、张琴是晚清最后两期进士,二人返乡后,在兴化旧府学所在地兴建起了兴郡中学堂,由此开启了莆田现代新式教育之门。兴郡中学堂就是莆田一中的前身,而今作为一种现代教育摇篮的象征,莆田一中已有了百余年的精彩表现。三十年前,我有幸成为这所名校的学童,从一个懵懂的小孩,长成了清瘦的少年。三十年前每个周日的傍晚,我一次次地从兴化平原北的一个小山村出发,一袋书包一袋米,徒步穿过田野、溪流、村庄和荔枝龙眼树林,走到国道路旁候车。天黑时分,我在莆田城东门一带下车,继续拎着那袋米,背着那袋书包,穿过一条条小弄堂,去往那个灯火通明的学校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我等车的马路东侧不远的澄渚,曾经有过唐代林披诗礼传家的澄渚书堂”;在我身后西北面不远的白杜村,曾经有过以藏书巨多而闻名的宋代方氏万卷楼”;我进城之后经过的一条条弄堂旁边的高墙内,我假期郊游过的城内城外的山丘上,千百年前曾经有过陈峤北岩精舍”、 黄滔的东峰书堂”、陈俊卿的“仰止黄绩的东湖书堂……我们学校的杏坛里,供奉的是全城都敬仰的孔夫子多年以后,当我结束凌乱的青春,在小城涵江安居下来,我终于知道,原来我涵江黄巷黄”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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