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上一期聊了晥匪和南匪，不少朋友说：晥匪不就是捻军吗？
“捻军”之称谓，其实是时代的产物。为何称其为“捻军”，这个称谓起于何时？估计知者甚众，但究者很少。将晥捻土匪称之为“捻军”，大约只是一些人，发现喜欢读《水浒》，并对朱元璋推崇备至，从而揣摩心思，把晥捻吹捧为农民起义。我们常说“文人风骨”，但文人却也有不少软骨头，为了利益，大肆屈笔迎合之能事。可笑的是，这些文人“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因为明月本来意不在此。读《水浒》，推崇朱元璋，是因为“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可是，文人们一番涂脂抹粉，硬把土匪打扮成花姑娘，似这种为“史”而不实，又如何能知“兴替”？千百年来莫不是如此，有人将之洗白，有人却将之洗黑，而笔者对于“洗黑”乐此不疲。正如笔者在头条号自我介绍中写的那样：我不是历史的搬运工，我阅读研究历史资料，努力还原其本来面目。
昨天曾有个朋友建议我看《星星草》，这本小说讲的是同治三年后安徽捻匪与官府的斗争史，其中穿插了一个秀才和一个妓女的浪漫爱情故事。秀才与妓女，美女与野兽，足够吸引眼球，但那并非历史，不值得笔者驳斥。可是，捻匪与官府作斗争了吗？是了，传说中捻匪杀死了满清狗腿子僧格林沁。怎么杀死的？我来捋一捋。晥捻北窜突入鲁西南，大肆蹂躏掠夺抢劫之能事，僧格林沁率军与战，不幸阵亡。
晥捻北犯鲁西南并不是为了寻找清军主力决战，也不是为了推翻腐朽的清政府统治，如果晥捻意在与官府斗争，何不在其本地杀贪官夺州县，何不在其本地打土豪分田地？鲁西南不是满清皇权中枢机关，鲁西南百姓更不是皇亲贵胄，你们晥捻与清政府斗争，来我们鲁西南弄啥？彼时的鲁西南迭经蝗灾、匪乱、兵革、黄泛，生民流离苦不堪言。面对捻匪犁蹂，不得不组建团练结寨自保，幸得僧忠亲王，一个出身贫寒的蒙古人，以不足万人的蒙汉马队左支右挡救黎民于水火。在此，我仅代表我和我的家人，向僧忠亲王，向死难在鲁西南这片土地上的蒙古同胞，深深地鞠上一躬。
“捻”，淮北方言，“一股一伙”的意思，起初安徽河南一带游民以纸搓捻，蘸香油点火作法，为人驱除灾难，一开始施法者向乡民募捐香油钱，后来逐渐演变为以法术恐吓勒索乡民钱财，实与盗贼无疑。再后来，随着太平天国越闹越凶，官府疲于清剿，各地驻军频繁调动，地方治安渐渐失控，以致结伙打劫的土匪与日俱增，这些土匪“居者为民，出者为捻”，遂以“捻匪”呼之。
鲁西南一带则称打家劫舍的土匪为“老缺”。由于鲁西南是平原地形，无处藏身，老缺们农忙时种地，待地里庄稼长到一人多高时，相邻村庄的狠人们便互相联络，以青纱帐做掩护，人手少则打劫路人，人手多就绑架富室勒索钱财，绑架儿童叫做“抱凤凰雏”，得手之后往青纱帐里一钻，四散而逃。
老缺行业里存在一条鄙视链：绑架巨富之家的看不起绑架大户的，绑架大户的看不起绑架小户的，绑架小户的看不起半道打劫的，而不管是绑架的还是打劫的，统统都看不起“抱凤凰雏”的。
你道为何？
原来绑架这个行业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家里有老爷子或太爷子，优先绑架，因为这类肉票变现率极高，但是风险大成功率低；其次绑架富户正室太太，这类肉票变现率也很高，但存在弃票风险；再其次绑架富户侧室，这类肉票被弃票的风险很大，但好在即便弃票也能卖个好价钱，捎带着还能受用受用，勒索不成弄个老婆回家的大有人在；最次就是抱凤凰雏，这类肉票极易得手，两三个人就能实施，不需月黑风高持械翻墙，一块下了药的糖就能将未成年儿童搞到手，旧时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兼职干这个，但是这类肉票被弃票的风险极高，特别是小门小户，本来就不富裕，哪有闲钱赎孩子？遇到弃票，就只能一撕了之，有时绑架的孩子年幼，不待撕票，小孩就有可能因惊吓或者冻饿而死。由于“抱凤凰雏”实在伤天害理有失人伦，所以即便同为老缺，也极度鄙视绑架儿童者。
被拐卖儿童
“捻匪”一词，在鲁西南属于外来名词，是咸丰四年随粤匪传过来的，起先只是官府使用，后来才逐渐传到民间。事实上，鲁西南捻匪算是太平天国北伐军的再传弟子，是晥匪南匪代师授艺教出来的同门小师弟。咸丰四年之前，鲁西南老缺们至多十几人一伙，趁农闲时节绑个票勒个索，经此粤匪一劫，老缺们眼前陡然一亮：原来土匪这行业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所以说“土匪不可怕，就怕土匪有文化”。粤匪走后，大伙小伙的老缺们联合了起来，开始持枪弄械有计划分批次地向富室勒借，说白了就是公然上门“喊钱”，若是不给，则明目张胆地围宅绑人。富室借完借大户，大户借完借小户，等小户也借了一遍，于是小捻结为大捻，一个村一个村的抢劫掠夺。
老百姓不堪匪扰，纷纷武装起来保卫家园。恰在此时，为了对抗匪众，朝廷下旨兴办团练，下令“无论贼之大小，首从拿获即行正法”。乱国需用重典，这等于是给老百姓下发了合法的“杀匪执照”，不需审问不需证据更不用押到官府，凡遇土匪就地杀无赦。于是各村庄富户自散家财购买枪械，招募本村村民或附近村庄被烧杀抢掠一空的破产农民组成团练武装，并沿村庄边缘夯筑防御工事，一时间村庄风貌为之大变，俨然一个个欧洲中世纪城邦。鲁西南人民称这种周边建筑围墙，内有武装团练驻守的村庄为“寨”，或“砦”。当时大寨足有两万余人，小寨也有三四千，往往相邻村庄居民舍弃或者拆毁原来居住的村落，整村整村的迁到寨里。有些大寨修建两道围墙，一环内居住的为原村居民，一环外二环内居住的则是周边来附村民。至今鲁西南一带的大型村庄，仍有“寨里”“寨外”和“边里“”边外”的习惯性方位称呼。
古寨围墙找不到了，这张照片凑合用吧
这之后，民生稍安。遇到大股土匪来犯，老百姓紧守寨门坚壁清野，坚决不给土匪留下一针一线；遇到小股土匪来犯，团练出寨迎敌；时而诸团练合兵一处，主动出击直捣匪巢。当时鲁西南团练之强，以郓城巨野为最。其中郓城季锡鲁团和赵康候团战斗力最为强悍，巨野姚体休团、魏笃团和奚体乾团战斗力次之。季锡鲁、赵康候和魏笃皆为本地生员，即已入官籍待候补缺。至咸丰五年，鲁西南一带的小股捻匪已基本肃清，只剩藏身在菏濮郓巨范五县交界水套中的大股土匪。
菏濮郓巨范五县交界之地原来并没有水套，咸丰五年六月，黄河铜瓦厢段决口，大溜奔腾先入濮阳范县，而后其中一路自菏泽双河口夺赵王河、济河东去，滔天洪水冲毁赵王河、济河堤坝，大水汪洋漫溢而出，由是鲁西南一带几成泽国。之后黄河改道，菏濮郓巨范五县交界原黄河故道以及周边低洼处形成了方圆百里的沼泽，搁现在应该叫做湿地，属于重点保护生态环境公园，但那时却由于大水冲灌导致房倒屋塌耕地荒芜，该处百姓不得不外迁避水，被团练清剿走投无路的匪众一头扎进了这片湿地，多股土匪藏匿其中，号称小梁山。
水套中有一伙土匪，匪首叫做托盘嘴王三，结捻千余人，战斗力尚可，不时外出向富室勒借，不给就抢。菏泽团练郭瑾实在看不下去，于是联合巨野康士怀团前往清剿，与战悉败；接着郓城季锡鲁团又与之战，又败；郓城赵康候团又与之战于鄄城红船口，最终大败之，土匪溃散，王三向东逃窜，被金乡团练捕获，解送至菏泽县衙正法。自此之后，鲁西南捻匪基本荡平，溃匪们畏惧百姓手中所持有的“杀匪执照”而不敢归家，于是纷纷投奔其大师兄晥捻，或投奔菏泽长枪会郭秉钧。
土匪已去但水套仍在，之后数年时间里，陆续又有溃散之晥匪、南匪和本地土匪相率藏匿其间，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捻匪。水套中萑苻馀孽魑魅横行，鉴于草长水深围剿困难，僧格林沁决意招抚。不料僧邸帅的一意孤行却致养虎为患，最终丧命于水套老贼，这是后话，另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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