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na Segal，1918-2011）
翻译说明
作为精神分析客体关系理论和儿童精神分析的先驱，梅兰妮·克莱因（Melanie Klein ，1882－1960）的作品已经广为人知，国内已经出版了克莱因文集1-4册，其他关于克莱因学派的翻译作品有《临床克莱因》、《内在生命》等，这些作品脍炙人口却颇有难度，国内一直缺少一本能整体介绍克莱因理论的，又相对通俗的读物。
汉娜·西格尔作为克莱因的合作者、传播者和后继者，她撰写的《导读克莱因》一书通俗而系统地阐述了克莱因的理论，这使我们除了硬啃克莱因那十分难懂的原作之外，多了一种通过另一位精神分析家的解读来阅读克莱因的方式。这真是令人十分享受的一件事！
译者：段锦矿
广州帛石心理咨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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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无意识幻想（1）
在上一章我已经提到，克莱因注意到了动力性的无意识幻想在儿童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性，对此的重视使她拓宽并重构了无意识幻想的概念。我认为，澄清她对这一概念的使用对理解她的理论至关重要，而且这会有助于避免许多常见的误解（例如关于“内部客体”或投射认同的本质）。
一些心理学家曾经反对弗洛伊德对心灵的描述，理由是他的描述是拟人化的——这种反对看上去很奇怪，因为精神分析本来就与对人类的描述有关。反对者的意思是，当弗洛伊德描述诸如“超我”等概念时，他显然把心理结构视作好像包含了拟人化或像人一样的客体。
理解“无意识幻想”这一概念，将有助于解除这种反对。在描述超我时，弗洛伊德并不是指我们的无意识中实际包含了一个小人，而是指这是我们对自己身体和心灵内容的无意识幻想。弗洛伊德从来没有专门指出超我是幻想，但他明确表示，人格的这一部分来自于儿童幻想中内摄的父母意象——经由儿童自己的投射歪曲了的父母意象。
精神分析师们对克莱因派关于“内部客体”的描述也提出过类似的批评。同样，这些内部客体并不是位于身体或心灵中的“物体”：与弗洛伊德一样，克莱因描述的是人们对于身体或心灵所包含内容的无意识幻想。
在克莱因的作品中，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幻想”的概念大大得到拓展，并具有更大的分量。无意识幻想无处不在，并且每个人的无意识幻想始终都很活跃。也就是说，与俄狄浦斯情结相比，无意识幻想的存在不再意味着疾病或缺乏现实感。这些无意识幻想的本质，以及它们与外部现实的关系，决定了个体的心理特征。
苏珊·艾萨克（Susan Isaacs）在她的论文“无意识幻想的本质和功能”中，阐述了克莱因关于无意识幻想和本能以及心理机制之间的关系的理论。她指出，可以认为幻想是本能的心理表征、精神关联或心理表达。
詹姆斯·斯特雷奇（James Strachey）在弗洛伊德论文“本能及其变迁”的编者按中，提请读者注意弗洛伊德在两种“本能”定义之间的摇摆。在那篇论文中，弗洛伊德将本能描述为“介于心理和躯体之间的一个概念，源自有机体并能到达心灵的刺激的心理表征”，或者，在另一篇文章中，他将本能描述为“介于心理和躯体之间的一个概念，有机体力量的心理表征”。斯特雷奇说：
这些叙述似乎清楚地表明，弗洛伊德没有对“本能”和“心理表征”做出区分，他显然把本能当作躯体力量的心理表征。然而，如果我们转向这个系列中后面的文章，我们似乎又能发现他对“本能”和“心理表征”做了非常明确的区分。
斯特雷奇继续给出了几个参考文献，例如引用“无意识”一文中的文字：
本能始终不能变成意识的对象——只有代表本能的想法才可以被意识到。此外，即使在无意识中，本能也只能为想法所代表。
在我看来，苏珊·艾萨克使用无意识幻想这一概念的方式，弥合了弗洛伊德看待本能的两种方式之间的差距。代表本能的“想法”是最初的原始无意识幻想。以这种观点来看，在精神生活中本能的运作是通过一个适当的客体满足了本能这一幻想，来表达和表现的。
由于从婴儿出生起，本能就运作着，因此可以假设，婴儿从出生开始就存在一些简单的幻想生活。最初的饥饿感以及满足饥饿感的本能性努力，同时伴随着一个能够消除饥饿感的客体的幻想。
由于幻想直接来源于位于躯体和心理活动交界的本能，所以这些原始幻想被体验为既是躯体的、又是心理的现象。只要享乐-痛苦原则处于高峰，这种幻想就是无所不能的，不存在幻想与现实经验之间的区别。幻想中的客体，以及幻想中从它们身上得到的满足，被体验为在身体上发生了。
例如，一个正要睡觉的婴儿，用嘴巴发出心满意足吮吸的声音和动作，或吸吮着他自己的手指，幻想着他正在吸吮或吃掉乳房，并带着饱含乳汁的乳房已经被他吃进去的幻想进入睡眠。同样，一个饥饿的、愤怒的婴儿，尖叫着，到处乱踢，他幻想着自己在攻击乳房，撕裂并摧毁了它，他把自己的尖叫体验为被撕坏的乳房在他自己内部攻击他、伤害他。因此，他不仅经历了一次匮乏，他的饥饿感和自己的尖叫声还可能会被体验为对他内部的一种迫害性攻击。
幻想的形成是自我的一个功能。把幻想视为本能通过自我进行的心理表征这一观点，提出了一种比弗洛伊德通常所认为的更高水平的自我组织，它认为自我从一开始就能够形成，并且在本能和焦虑的驱动下，形成了原始的客体关系，无论是在幻想中还是现实中。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婴儿就必须处理现实的影响，首先从出生本身的体验开始，接着就是持续的愿望的满足和挫折体验。这些现实的体验立即影响到无意识幻想，同时也受到无意识幻想的影响。无意识幻想不仅仅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持续的、不可避免的伴随着真实体验，并持续地与它们互动着。
一个饥饿而愤怒的婴儿在得到母亲哺乳时，会扭过头去，拒绝哺乳，这可以让我们看到无意识幻想影响婴儿对现实的反应的例子。这里的无意识幻想，可能是婴儿已经攻击和毁坏了乳房，所以乳房已经变成了坏的，并且会反过来攻击婴儿。因此，当实际的外部乳房回来给婴儿哺乳时，不再被婴儿感觉为一个好的能哺乳的乳房，而是被这些幻想歪曲为一个可怕的迫害者。在非常小的儿童的游戏中，以及在稍大些的儿童的游戏和讲话中，都可以很容易地观察到这些无意识幻想，并且，这些幻想可能保留在儿童和成人的无意识中，带来喂养方面的困难。
一些分析师认为，这些幻想后来还会出现，并且会回顾性的投射到婴儿期。这无疑是个多余的假设，尤其因为，我们所观察到的婴儿行为，以及婴儿一旦到达游戏和说话阶段时实际表达出的幻想，与咨询室中的分析材料之间具有显著的一致性。
在更复杂的例子中，我们可能会看到，即使现实被准确地感知和观察到，无意识幻想也会决定着现实事件带来的因果关系的类型。典型例子是：有一个儿童，他的父母在现实中关系很糟糕，有一些争吵。在分析中经常会发现，这个孩子觉得父母的这种关系是自己希望父母争吵的愿望导致的结果，并且觉得自己的尿道和肛门攻击弄乱和搞坏了父母的关系。
如果无意识幻想不断地影响和改变着对现实的感知或解释，那么反过来也成立：现实也影响着无意识幻想，现实被体验、吸收，并对无意识幻想本身产生强烈的影响。举例来说，一个婴儿开始感到饥饿，并以拥有一个饱含奶水的乳房的全能幻想来克服饥饿，这时，他很快就得到哺乳，还是很久都得饿着肚子？两种情况下婴儿的境遇会有根本性的不同。
在第一种情况下，婴儿会体验到：母亲提供的真正乳房与幻想的乳房合并，并且婴儿感觉自己的好和好客体的好是强壮而持久的。而在第二种情况下，婴儿将被饥饿和愤怒所击败，并且在他的幻想中，坏的、迫害性的客体的体验将变得更强烈，这意味着他的愤怒比他的爱更有力量，而坏客体比好客体更强大。
当人们试图评估环境对儿童发展的相对重要性时，无意识幻想与实际外部现实之间相互影响这一点非常重要。在婴儿期和童年期，环境当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但这并不是说，如果环境很好，攻击性、迫害性的幻想和焦虑就不存在了。
只有根据婴儿自身的本能和幻想，来考虑环境因素对它的意义，才能正确评估环境因素的重要性。如前所述，当婴儿受到愤怒的、攻击乳房的幻想影响时，实际的坏体验就变得更加重要，因为这不仅确认了外部世界是坏的这一感觉，也确认了他自己是坏的这一感觉，还确认了他自己的恶毒幻想的全能性。
另一方面，好的体验倾向于减轻愤怒，修正受迫害体验，并调动起婴儿的爱和感恩，以及对好客体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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