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清明,无论行走多远、身在何处,我总能听见记忆中那阵松涛。
小时候,清明节我都会跟着大人们,去老家的多座深山里扫墓。沿途可赏山清水秀,能闻野花芬芳,可品野果酸甜,耳畔有虫声鸟鸣……少年不知愁滋味,又很少能和亲人们外出游玩,所以我总是把扫墓之行当成踏青之旅。
那一年,我快长得和父亲一样高了。经过好几个小时奔忙,午后才走到每年都要来的“大葬岭”。那是当地最高大的山,又因为山上有很多墓地,就得了这么一个名字。
沿着曲折的田埂走过山麓,再从山脚步行约半小时才能到山腰。爬上两片山泉浇灌的水稻梯田,往上就慢慢进入山林区。穿过广阔的桉树林,才能进入最高峰上的松树林。其他墓地虽然也在山上,但都离人迹很近,有的甚至就在别人家菜地旁边。而大葬岭这片松林,看起来就像原始森林,树木茂盛,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安静,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高远,地平线慢慢拉直,山脚下的公路变成针线般细小。我不禁放缓脚步,放低声音,怕惊扰了山中的生灵。
踩着厚厚的松针,再爬过一段非常陡峭的山路,就到达我爷爷的坟茔。大人们用镰刀割开地上的杂草,清扫一层厚厚的松针。这些松针早已枯萎,甚至快和泥土融在一起。偌大的松树林看着常青,实际上四季都有落叶凋零。
爷爷坟墓的青砖和墓碑还比较新。我心中与爷爷有关的记忆极少,清晰的只有两段。爷爷过世,父母带着我在牌位前跪下来磕头。过了几年,父亲为爷爷迁坟。他和亲人一起挖开一个竖着墓碑的土堆,从小小的棺材里请出了一副白骨,而后转移到大葬岭埋葬,修了现在的墓。在医院长大的我,虽然知道那是爷爷的遗骨,却没能把它和我的爷爷联系起来,只觉得那和医院里的骨骼模型差不多。
这次扫墓,父亲特地带了红色油漆,重新涂描墓碑上的字。我不由得唏嘘,一块墓碑那么小,却站在生与死之间。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我发出了疑问,爷爷生前去过哪里,喜欢什么呢?父亲说,爷爷当过兵打过仗,爱喝酒,脾气暴躁,便没说其他。爷爷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更别说墓地也在这附近的曾祖父。那些无法追溯的过去,无法想起的亲人,让人顿觉时间残酷。
清风吹来,满山的松树微微抖动,无数松针发出细腻而柔软的沙沙响,组成一阵阵如浪涛般的声音,细腻绵密又恢宏辽阔,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了无言的话语,安慰也曾青葱的尘土。
沉浸在松涛中,我第一次想了很多,关于生死、关于生命。脑海深处的一丝记忆幽幽苏醒。当我还很年幼时,在老家的村子里、矮矮的黄土砖青瓦屋前,父亲把我从怀里放下来,然后爷爷抱起了我……
我双手捏着点燃的香,肃穆了神情,对着爷爷的墓碑,深深地拜了又拜。
那阵松涛,便从此入了我心,与春风相伴,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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