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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命


  

作者:谷睿涵

【按:此文还是写晴雯,作者是新人,笔法略有稚嫩,但全文以判词入手并贯穿,颇有新意,且用情极深,值得一读】


 话说宝玉进了薄命司,率先翻阅的就是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霁指的是雨或雪后初晴,而晴就是指晴雯的姓氏,雯是有花纹的云彩即彩云,开头两句就为我们点明了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晴雯。


         短短八个字,个中深意让我不得不为晴雯的命运哀叹,难逢、易散,也就难怪为何年仅十七八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早早夭折。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十几岁就被卖入赖大家,多年的颠沛流离也早已使得她忘记了生父母为何许人,家乡又在何处。而赖大就是荣国府的大总管,晴雯实则就是奴才的奴才。但幸运的是,因为模样生的俊俏被贾母喜爱,最后给了她最为宠爱的孙子贾宝玉。看看贾母对晴雯的评价:“晴雯这丫头,我看他甚好,言谈针线都不及他,将来还可以给宝玉使唤的”这句话什么意思,大概就是晴雯将来是要做宝玉的姨娘的。也正因此,聪明机灵的晴雯懂得了贾母的意思,内心也就不免有了一次骄傲的资本。再加上她本身骨子里绝对的清高与孤傲,自然也就心比天高了。


        而她的清高,又体现在哪呢?


   读过了《红楼梦》,其中最为鲜明的形象对我而言就是晴雯。不得不说,她绝对是最有反叛精神最追求平等的女子。


在书中的七十四回中,王夫人因听信小人而抄捡大观园,王善保家的抄捡的过程中,不得不提的是两个最为突出的两个人,一个是探春当即给了王善保家的一耳光;一个就是晴雯:


“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


这无疑与正躲在旁边瑟瑟发抖的袭人、麝月形成了鲜明对比。顿时,一个有着凌然傲骨、敢怒敢为的女子出现在我们心头。而探春即便是庶出的姑娘,也毕竟是主子,晴雯纵然有贾母宝玉的喜爱,也还只是一位丫鬟。她不容许被侮辱的傲骨并不为这个权利争夺中心的贾府所容,最终因为谗言的诋毁与王夫人的刻意打压而凄惨离开贾府。


  晴雯身上另一个闪光点在于追求平等自尊自爱,即便是可能会成为姨娘,她也绝不容许自己在还是一名丫鬟的时候就与贾宝玉一同洗澡,也正因为此,她看不起袭人偷偷摸摸的与宝玉行苟且之事。她要的,是爱,是心,绝对不容许一丝亵渎。


而这,也印证了“晴为黛影”这一说法。


她的平等思想,让她即便身为丫鬟也绝不把宝玉当做主子,她站在同为人的角度对待她所遇到的一切:


“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


看看这俐嘴,生生把宝玉都气的浑身乱战,差点就要赶了她出去。身为丫鬟,敢于同主子如此争吵,只怕打心眼里,就没把自己当作地位低贱的丫鬟吧。而作为丫鬟,她也绝不会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所以当得知小丫头坠儿偷了东西,她用头上的簪子把坠儿的手扎成了筛子,不仅仅是因为脾气火爆,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她恨坠儿如此不自尊竟干出偷东西的事来。而也幸好她碰到了一位好主子,平日里待她们也是极好的,并未站在高处鄙夷她们,事后为了博晴雯一笑,也乐意让晴雯撕扇子玩。


风流灵巧招人怨。


也正因为她的清高,她的孤傲,最终也让得她被小人厌恶,也就被诬陷勾引宝玉。也正应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众,众必诽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王善保家的趁绣春香囊的事件为晴雯冠上一顶妖娆轻佻不成体统的帽子。而一直深受封建礼仪教化的王夫人正忧愁自己的儿子每日里叛逆不肯好好读书求取功名,但疼爱儿子的她又不忍于难为自己的骨肉,只得在他身边找寻缘由,而晴雯恰巧就成了她的眼中钉。最终还是把带病的晴雯赶回了她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即便是因自身性格的原因为自己招来了许多祸患,也依旧无法遮掩他的风华绝代,想想就连王善保家的这个十分厌恶她不惜在主子面前诋毁晴雯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貌。


“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儿,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就连王夫人对她的印象也是:“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足以见得晴雯的美绝对是在众多丫鬟甚至小姐中都名列前茅的。 而贾母提起这个丫鬟:,“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的。”


        提起晴雯的针线活,也真真是别人比不了的。当初雀金裘被烧出一个洞来,就是晴雯带病一针一线密密的界出来的,而正因为难度太高,宝玉房中无人能做,甚至外面的裁缝也不敢接这个活。


而作为灵巧的人儿,晴雯也不仅仅是手巧。且看当他发觉他自己被暗算的时候,他机智的对答成功让王夫人相信了他。


“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他。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他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实话对,只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作什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我,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顽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王夫人信以为真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也就是这么一个又美丽又灵巧又机敏的女子,偏偏担了虚名,最终含冤而死。



        寿夭多因诽谤生。


而在我看来,晴雯的悲剧不仅仅是因她平日里作风而招来的灾祸,也是晴雯无法在权力争夺的漩涡中生存的体现。她的悲剧,是小人的诋毁,也是王夫人的不喜。而王夫人的不喜也是在于与贾母的权力交锋,虽然作为封建妇女的代表,王夫人对待贾母一向是恭恭敬敬的儿媳形象。但身在大家族中,又怎么可能免于权力的荼毒。不说晴雯本身就是贾母心里不错的姨娘备选,就仅仅是“晴为黛影”就足以让王夫人不容他了。众所周知,王夫人一直都打算将袭人升为宝玉的姨娘。而正因为袭人的温柔和顺,使得袭人远远比晴雯好控制的多得多。自然王夫人希望赶走晴雯方便袭人的上位了。


不仅如此,我在晴雯的身上看到了林黛玉的影子,同样的美丽,同样的单纯,同样的不容亵渎;而与此对应的,我在袭人的身上也发觉了薛宝钗的模样。看来在这背后,不仅仅是姨娘之争,还有宝二奶奶之位的争锋。我们也都可以发觉:贾母更为希望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做孙媳妇,王夫人则更为偏向懂事世故的侄女。而介于自己是黛玉的舅母,王夫人显然不能对黛玉做什么手脚。自然之后对颇有黛玉之风的晴雯抱有意见,从而将其逐出贾府。在这个事件之中,我看到了王夫人在展示自己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就算你得到了贾母的赏识,只要我所不喜的,我仍旧可以将其处置。虽然事后王夫人在对贾母的汇报之中说晴雯生了女儿痨才将其打发出府的,但仍就无法掩饰她对晴雯的厌恶和对袭人的喜爱。再看看开册便映入眼帘的画: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满纸乌云浊雾而已。也已然告诉我们晴雯是被不实之语掩盖了清白。所以说,晴雯是一个牺牲品,一个必然的悲剧人物。




多情公子空牵念。


如此多情的宝玉,纵然是无力回天留住晴雯,也确实是展现出了他对晴雯的喜爱。偷偷溜出去看望晴雯的举动,也让万分绝望的晴雯感受到了温暖。


“只是一件,我是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咬定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个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初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故而,清高的晴雯“将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咬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宝玉离开,晴雯最终也悲剧死去。她的所有美所有巧也都化为了过往云烟。宝玉在对待他房中的大丫鬟时,尊重袭人,信任麝月,却更偏爱晴雯。凡是他与黛玉私下传情的物件,都是由晴雯代为转交的,而晴雯也的确比旁人更为理解宝黛二人的爱情。在宝玉生病时,因惦念黛玉,于是遣退袭人,让晴雯悄悄地将那几个旧手帕送至黛玉处。可见,比起袭人,宝玉的确是更为喜爱晴雯。晴雯去世后,宝玉为其撰写祭词《芙蓉女儿诔》。这篇祭词可同极为声明远扬的葬花词媲美。


        考虑了宝玉对她的喜爱之后,我不禁思考,那种喜爱是不是更多的建立在他对林黛玉的爱上,毕竟爱都是自私的。身边有了一个林黛玉,已然不可能再有一个相似体了。所以或许祭词中“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黄土陇中,女儿命薄!”不如改做“红绡帐里,公子无情;黄土陇中,女儿命薄!”


         无论爱情是否如我们的意,晴雯都是一种活在自我世界中风流却乖巧的人。正可谓芙蓉虽美却不妖,生于淤泥却洁白。晴雯的美,应该用最纯洁的君子之心去度量。但也正因为她的纯洁,所以无法在小人遍布的时代中生存下去。而作为芙蓉的化身,希望美好可以在它处绽放更为恒久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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