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

     儿时农村里的灶火，是很值得回忆的。那时农村既不通电，也无液化气，连照明也是用的煤油灯，煮饭更是无电无气可用了。一日三餐煮饭用的是什么呢？灶火。灶火又称为柴火。

柴火是个笼统的概念，它不仅仅指柴，稻草、麦秸秆、豆秸秆、稻壳子、棉花秸、枯树叶、树枝，都属于柴火的范畴。农人对各色各类柴火的个性比对自己子女的性格特征还要了如指掌，并根据煮饭烧菜的品类来选择不同的柴火。

稻草性格软弱，不经烧，放入灶膛，无需拉风箱，两句话的工夫就化为灰烬了。麦秸性格不软不硬，火力适中，从秆头烧到秆尾的时间比稻草长一些，适合煮酸粥。木柴纹理密实，体质坚硬，性格刚强，放一节或一段进入灶膛，可以发火大半天，它耐烧，火力旺，适合熬豆浆，做豆腐，更适合煨煮猪头肉。倘若用稻草、麦秸秆，莫要说烧两三捆，即使烧它一大堆，肉还是轻易烂不了。

惟有用刀劈的木柴，燃出猛火，持久的猛火，肉的细胞组织才能乖乖地分解，向主人的鼻子奉献迷人的香味。你看，燃烧的木块发出艳丽的火焰，紧紧地舔着锅底，有时还张扬高调一番，溜出灶口，把主人沁满细密汗珠的脸颊映得生动好看。木柴有它自身的味道，松树香，榆树香，樟树香……随着火焰一起向肉锅，向厨房，向劳作的主人和玩耍的孩子，乃至家养的猫咪和小狗，发出凝聚天地之气的独特味道。这样的味道与锅里咕咕作响的声音，以及渐渐浓重的肉香形成一种气韵的交融和连接。这是多么浪漫的农家生活图景呀。

倘若用稻草做燃料，最适宜挞烧饼。把面与水调和成稠糊状，端着面碗在铁锅上旋着圆圈徐徐浇入锅中，嗞的一声，调和均匀的面与铁锅中的豆油或菜油、花生油瞬间碰撞、交流，在稻草蓝色火力的升腾烧烤下，弥散开诱人的芳香。这锅下稻草的火力犹如做人一样，它诚实，低调，没有丝毫的张扬，温度始终保持在衡定的数值，火力弱了烧饼熟不了，更别说香脆，火力强了烧饼会变焦，难看，也不好吃，说不定焦黑的东西还释放毒素，那是农人最瞧不起的失败。

因此，当一家人围坐餐桌嗞嗞呼呼喝粥吃烧饼的时候，掌勺的男人或女人都会这么评价稻草的功劳：挞烧饼烧稻草真的好啊！

通晓了柴火的性格，农人当然知道烧开水、煮米饭、做涨烧饼，应选用稻草无疑，可煨肉的时候则应该用豆秸、棉花秸，或枯树枝。豆子是用来炼油的，豆秸的全身当然含有油脂的成分，且肌里紧实，耐火耐烧。煮粥，最适合用麦秸。这是由粥里头的内容决定的。粥里头有大米、小米、山芋、胡萝卜，要煮熟它，用稻草不行，火力不逮，用豆秸木柴，又属大材小用。农民煮粥都是放一铁锅水，若要烧开，基本要二十分钟左右，半捆麦秸就够了。用麦草做燃料，炒个鸡蛋，炒个春盘，炸个春卷什么的也是恰恰好的精准选择。

烧火煮饭的使命完成后，灶膛里的灰烬依然具有不可估量的余热。农人是智慧的，既然有余热，就不浪费一点点。他们拿来瓦罐，放入水和米，甚或山芋、芋头，盖上盖子，置入肚膛，上下左右用刚刚煮好饭的灰烬包围得严严实实，然后下地干活。一个小时之后，进入厨房，米饭和山芋的香味弥漫开来，那可是柴火能量的二次贡献啊！

还有三次贡献呢。小时候每到寒冬腊月，我们就用过火钵子取暖，把煮过饭的草木灰一锹一锹铲到陶盆里，然后用它的余热烘手，暖脚。更有甚者，把从大地上收获的白果、花生、黄豆、蚕豆、玉米埋伏其中，一会儿，火钵里噼噼啪啪竞相报告：它们熟了！于是，沾着滚热的灰烬粉末，我们小心翼翼用手指拈呀，用筷子夹呀，放进嘴巴里。那种先是绵软后是松脆的质感，至今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