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现在的很多文艺老中年青一样,杜甫第一次在虾米音乐上听到《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时,也是单曲循环播放。虽然歌曲一般,但歌词还有点意思,于是杜甫将个人微博、微信、QQ签名,全部换成: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还别说,在追求“诗和远方”的道路上,杜甫赢在起跑线上。
他生逢开元盛世,生在书香门弟,还是官N代。杜甫的祖父是唐初“文章四友”之一的杜审言,父亲虽然不很有名,但也做过朝议大夫,是在职的兖州司马。
关键是,人家还是个天才。杜甫七岁就能作诗,“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跟七岁《咏鹅》的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有的一拼。
作为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杜甫放学后经常会被隔壁大婶拦下请教:“杜同学,你语文次次考一百分,作文都是范本,一定学习特别努力刻苦吧?”
杜甫总是微微一笑,傲娇回答:“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然后就呼朋引伴拼命去玩了。追星,上网,玩手机,看最强大脑,打王者荣耀.....都多大了,还这么皮。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杜甫少年时期就充当参观王都的来宾,有机会受到各种文化艺术的熏陶。他五六岁时在河南郾城观看过舞蹈家公孙大娘的剑器浑脱舞,后来在洛阳北邙山顶玄元皇帝庙里欣赏过画圣吴道子画的五圣尊容、千官行列。
当时的社会名流崔尚、魏启心看过杜甫的诗赋习作后立马点赞转发,夸他可比曹植,能敌扬雄。唐代文豪、书法家李邕把他当少年奇才,主动去结识他。而王翰,就是那个写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著名诗人,更是要做他的邻居,与有荣焉。
最令小伙伴们羡慕嫉妒恨的是,每当寒暑假或法定节假日,杜甫就可以参加洛阳尚善坊的岐王李范家、遵化里唐玄宗宠臣崔涤堂的私人派对,观看享受国家津贴的首席乐师李龟年的个人音乐会,一起合影,索要签名,so cool。
“安史之乱”后,杜甫漂泊江南,与沦落到卖艺为生的李龟年相遇,不禁抚今追昔,感慨万千。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但是对于当时的杜甫来说,青春无烦恼,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来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他还计划全国旅行,到处浪呢!
19岁出发,第一站山西郇瑕,然后漫游吴越,再趁着去兖州探望父亲的机会,玩遍齐赵,历时好几年,着实过了一段裘马轻狂的快意人生。
除了中途与李白结伴同游,留下“醉眠秋共被”的基情画面,杜甫还独自登上泰山,写了一首《 望岳》,绝了: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是的,杜甫的凌云壮志在诗和远方,他的远方不是田野,而是考场与朝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他要入仕为官。
公元736年,24岁的杜甫在洛阳参加进士考试,结果落第。这对于自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杜甫来说,简直不科学啊。
杜甫本来还有一次被破格录取的机会。公元747年,朝廷决定招一批特长生,唐玄宗诏告天下,凡有“通一艺者”,即可到长安应试备选。当时负责组织考试的是“口有蜜,腹有剑”的奸相李林甫。结果,当然没有一人合格。他反而向唐玄宗道贺,称民间再没有遗留的人才。这就是传说中的“野无遗贤”。
没办法,科举之路行不通,杜甫只好转走权贵之门,投赠干谒,奔走献赋,开始了十年长(安)漂的生涯,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屈辱生活。
杜甫曾给时任尚书省左丞的韦济赠过两首诗,希望得到他的提拔。可惜韦左丞虽然很赏识杜甫的诗才,却没能给以实际的帮助。于是,困守长安,心情落寞的杜甫,给韦济写了一首告别诗《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表示如果实在找不到出路,就要离开京城,退隐江海。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
“我有一段情啊,唱与诸公听......”可是长安街上满是腹有诗书却怀才不遇的人,谁耐烦听你诉说。
杜甫决定放手最后一搏,向皇上献赋。公元751年正月,唐玄宗连续举办了祭祀太清宫、太庙和天地的三场盛典。杜甫蹭热点写下《大礼赋》,唐明皇看了果然龙颜大悦,但他正与杨贵妃热恋之中,哪有空管杜甫工作分配的闲事。
这不,阳春三月,唐明皇携手杨贵妃去曲江春游,后宫佳丽倾巢出动,连贵妃的兄弟姊妹五家都随从。杜甫不知从哪个八卦周刊搞到了记者证,混入现场第一时间发回了独家报道《俪人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匎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
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不报道杨贵妃C位出行,却重点讲她的姊妹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什么意思?
更严重的是,这样的名场面,杜甫写着写着就变味了,化力量为悲愤,痛陈皇家生活奢侈,怒斥皇亲作威作福。最后来一句“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除了贡献“炙手可热”这个成语外,还得罪了杨贵妃的兄弟杨国忠。
过了很多年,这首乐府诗才被收进《唐诗三百首》,使得杜甫以最多的38首诗入选,领先王维、李白、李商隐等人。
公元755年,44岁的杜甫才得到第一份正式工作,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这是一个看管兵甲器仗的小官,说白了,就是兵器库房的仓管员。杜甫上任不久,立刻请了探亲假,看望分居两地的妻小。
从长安往奉先县赶,一路所见所闻,都是民不聊生。回到家里,还有更大的悲剧等着他——他的小儿子竟然活活饿死了。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这就是杜甫第一首长篇诗作《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说起来都是泪,不,简直字字泣血啊。当然还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千古名句,也奠定了杜甫诗作现实主义的风格。
公元755年11月,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仓惶逃往四川。第二年七月,太子李亨即位于灵武(今宁夏)。将家搬到鄜州(今陕西富县)羌村避难的杜甫闻讯,只身北上,投奔唐肃宗,不料途中被叛军俘虏,押至长安。一同被俘的还有“诗佛”王维,好在杜甫官小,无足轻重,没有被囚禁。
身处沦陷区的杜甫目睹了长安城一片萧条零落的景象,百感交集,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名作《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首诗在当时全国断网的情况下,硬是通过百姓的口口相传,成为感动中国的年度热文,并在圈内引起专业热议。关于五言律诗,初唐四杰已登峰造极,没想到杜甫的这首也不遑多让,足以作为他本人的主打歌
公元757年4月,杜甫冒险从城西金光门逃出长安投奔肃宗,用生死的代价换来“左拾遗”一职。
但是以杜甫的情商,他能干好谏官的工作么?没多久就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
杜甫一心牵挂着妻小,先回家探亲再说。途中所见,尽是战乱给人民带来的无穷灾难和屈辱。
杜甫化身为社会历史的摄像机、录音笔,将现实主义发挥到极至,写出了“三吏”和“三别”系列诗。这些诗被百姓以各种方式下载、转发、分享,刷屏刷到手酸,点赞点到指疼。人们把这些不朽的史诗称为“诗史”。
人们发现,杜甫的微博、微信和QQ头像都换了,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上面写满了忧国忧民。
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
老杜辞职了,拖家带口,几经辗转,于公元760年1月到达成都。在严武等人的帮助下,不仅找到了工作,任检校工部员外郎,还在城西浣花溪畔,自建了一座草堂,世称“杜甫草堂”。
不幸的是,第二年八月,屋漏偏逢连夜雨,令老杜一夜无眠,并创作了一首歌行体古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以震耳发聩之声,向中央尚书省工部(房管局)喊话: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好在风雨过后,终见彩虹。在成都草堂定居两年间,杜甫亲自耕作,种菜养花,与农民交往,把“生涯似众人”的小日子过得有盐有醋,有滋有味。
春天,一夜新雨,滋润了整个成都。杜甫更新了公众号,发了一首清新小诗《春夜喜雨》,把粉丝们感动哭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你以为杜甫就擅长律诗,李白就擅长绝句吗?NO,杜甫也会以律为绝,写出《绝句四首》。其中的第三首更绝,入选了九年义务教育的语文科本。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周末时间,杜甫会去周边游览,参观武侯祠,看看风景,拍拍照,发朋友圈,并附上一首咏史怀古诗《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平时他也会炫妻晒娃日常表白全村。你看看这首《江村》,村民人美心善还给他送米,夫复何求?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或许,杜甫正是用小儿做的鱼钩,好不容易钓到了一条大鱼,亲自下厨并宴请全村人民。
这道鱼做得还真是特别,人家连忙问他叫什么菜名,老杜淡定地说:“我拍了照正寻思要怎么发到朋友圈呢——我历来仰慕陶渊明(自号五柳先生),这鱼背覆有五颜六色的丝,很像柳叶,就叫五柳鱼吧。”如今这成了一道著名的川菜。
公元763年春,史朝义自缢,安史之乱结束。老杜听到这消息,不禁惊喜欲狂,手舞足蹈,脱口而出这首“生平第一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可喜可贺啊!与其在远方,不如还故乡。
随着严武去世,作为他的参谋,杜甫不得不辞职,离开了成都。又几经辗转,公元766年,杜甫到达夔州,并得到夔州都督的照顾,为公家代管东屯公田。
第二年重阳节,56岁的杜甫独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极目远眺,百感交集,回来写了《登高》,堪称千古绝唱。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真是“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啊!这首诗充分显示了老杜对诗歌语言声律的把握运用已达圆通之境,被杨伦称为“杜集七言律第一”,是名符其实的“七律之冠”。
公元768年,思乡心切的杜甫,乘舟出峡,年底冬天的时候漂泊到湖南岳阳,泊舟岳阳楼下。岳阳楼是杜甫神往已久的,无论如何都得登上一望。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所谓的老病,就是肺病(还好,不是新冠肺炎)及风痹症,左臂偏枯,右耳已聋。走到这一步,已是步履维艰了。
由于生活困难,不但不能北归,还被迫更往南行。杜甫在岳阳、潭州(长沙)、衡州之间兜兜转转来回折返,一度曾五天没吃到东西,差点饿死,幸亏县令派人送来酒肉而得救。
公元770年冬,杜甫在由潭州往岳阳的一条小船上去世,年仅五十九岁。
后来,杜嗣业求当红诗人元稹给祖父杜甫写墓志铭(元稹的墓志铭是由白居易写的),元稹洋洋洒洒写了《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誉美之词如滔滔江水。划重点,一句足矣:
则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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