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大运河畔吴门桥堍、具有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盘门城墙边上，因为我们家的房子解放前曾经是运河中囤粮的仓库，房高且冬暖夏凉，紧贴运河，房前就是运河驳岸的台阶，用来方便运输粮食。后来改为民房，台阶就成了居民日常洗菜洗衣的石板，从我家里的南窗中就能看见大运河。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爬到窗下的台子上，两只小手抓住钉在窗上的铁栏杆，头的前额和半张脸夹在两个栏杆中间，目不转睛地注视运河里川流不息的船只，有的装砖瓦、木头、竹子、石头，还有装各种各样的蔬菜、家禽，林林总总应接不暇。河对岸东南方向是百年老厂苏州苏纶纺织厂，河正对方是苏州针织总厂，紧靠西侧就是横亘在大运河上的苏州最高的石拱桥——吴门桥，西北面是水关桥和水陆城门。我家东面的光裕里40号，是百年苏纶厂的人才公寓，依河而建，都是木结构的联排两层房子，相当于现在的联排别墅。当时没有卫生设施和自来水装置，100多户老百姓吃的水都是从运河里挑到家中的缸里，放点白色的明矾，就这样饮用。我的外公是苏纶纺织厂从上海引进的工程师，后来在厂里认识了我的外婆，结婚分房住在人才公寓。我的家紧靠外婆家，小时候就在这运河边上窜东窜西，往东穿过光裕里再过一个木材黄沙广场就到了人民桥堍。这沿河的两旁经常会有船只停靠，特别是夏天，西瓜船路过，岸边的人们就会大声叫唤“西瓜多少铜钿，啊能过来卖点”，随着叫买声多起来，船就慢慢靠岸过来，等船搁浅了，船上的人就把跳板往岸上一送，拉着绳子从跳板上走到岸上，然后立马在岸上接应船上的人传西瓜，他们动作非常娴熟，不一会西瓜堆了一地，岸上的人自然纷纷抢买，这种热闹的场面经常在运河两岸出现，我小时候真没少吃这船上卖的西瓜。
小时候还依稀记得纤夫拉船的场景，大热天纤夫光着膀子，弯着背吃力地向前迈步，在穿过吴门桥洞的时候，那桥洞里两边高出水面一米左右的石阶窄而滑，稍有不慎人就会掉入水中，何况还要牵着绳子，让人看了毛骨悚然，但那些纤夫们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个个都能从桥的一头顺利地穿过来，而每每这个时候，在河边洗衣洗菜的人、在河里游泳的人、在桥上走路的人都会观看，生怕万一出现险情怎么办？如何去营救？但记忆中好像也找不到英雄救人的印象。后来有了机帆船就再也见不到纤夫，也不用担心落水落难的事情了。然而恰恰是因为有了机帆船，船速快了，这河道里的事故便多了起来，当然最主要是吴门桥下的运河水深不可测，据说正对河中央的河底下还有一个深洞，所以吴门桥下的水流非常喘急，水中漩涡就像一个被摔出绳子的大大陀螺，船从上游快速进入桥洞，而下游的船缓慢向上行驶，往往这时在桥洞中就会碰撞，两船相撞，船体发生变化还接连撞到桥洞的石条上，有时候在家里也能听到船被撞击的巨大声响，严重的沉船事故也时有发生。随着岁月的流逝，运河两岸的建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喧嚣的船运已无法穿城而过，于是大运河进行了改道，频繁的运输船队再也不会出现在吴门桥下了，古运河变成了苏州环古城的护城河，两岸变成了居民休闲的健身步道，现在整个环古城15公里步道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美丽的姑苏大地上，与古运河交相辉映，成为当今苏州一张亮丽的风景旅游名片。
小时候我住过的房子也早已拆除变成了古城墙外吴门桥堍的大广场，我外婆住的光裕里40号变成了现在供市民休闲喝茶的场所。再也听不到儿时记忆中运河上船队的马达轰隆汽笛声响，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电瓶游轮。晚间在灯光的照射下，轮船缓慢在这古老的运河里来回行驶，船仓里还不时传来悠扬的琵琶声，听的游客如痴如醉，游客们一边听曲一边望着岸边，胥门伍子胥的铜像、二千五百多年的盘门古城墙、当年皇帝大驾光临的接官厅……都一一映入眼帘，如果沿河兜转一圈，这苏州八大门一定会让无数人感到震撼。
大运河上的许多所见所闻，有的还记得非常清楚，还能还原当初的样子。大运河边淘米洗菜洗衣的人的模样还依然清晰。河水急流，船开过后浪头曾多次将我正在河边洗衣洗腕筷的东西冲入水中，我急急忙忙伸手到水里去抢抓，自己差点掉入水中，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二次。然而记忆最深刻、至今还挥之不去、使我获益的是：我在这运河里学会了游泳。说来也是惭愧，我这个游泳是偷着学来的。
记得在我有记忆的时候，隔壁邻居大人带着孩子们在河边游泳，我一个“小娘鱼”经常在岸上观看，会游泳的大人们水性好能游到河对面然后再折回来，而会游泳的小男孩只能在河边的浅水里游来游去。水急，怕小孩被水冲走，大人们不允许小孩游到河中间，更不允许游到对岸。那些游泳好的大孩子，还能常常游到河中的船边，用手吊上船沿边，跟着船一直吊到老远老远，然后再重新吊其它的船折回来。有的胆子大的孩子还吊在船尾，浪花溅起，把他们的头打到了水里，有的人便从船的这一头扎个掹子又从另一头钻出来，他们在水里嬉戏玩耍，开心不已。那时我想如果我会游泳多好啊！慢慢看久了我就跟着站到浅水里看，看着他们两只脚一上一下，两只手在水上前后划来划去，我就试着把身体蹲到水下，人往前，下巴靠水，一只脚踏河底一只脚踢上水面，手也在水上使劲来回划，试图使自己的身体远离河底浮到水面上，就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父亲下班回来看我在河里比划的样子以为我会游泳了，高兴又带着疑问地说“你学会游泳了？”父亲因为工作忙从来不管我的学习更不要说教我学游泳了，我只是跟着隔壁邻居大人，趁着他带孩子游泳的机会一起下水罢了，但父亲高声的问话让我一急之下说“我会了”，谁知道父亲立刻跳入水中说：“那你游给我看看”,我顿时被将着了，眼看一只脚踩水底一只脚踢水面的招式就要露陷了，但我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两只脚用力使劲一蹬就开始用手使劲向前划，两只脚快速上下打水不能着河底，就凭着这股劲，自己的身体居然浮在水面上撑了一会，看起来还真的会游泳了，那模样跟日常看别人游泳的姿势相差无几。我好兴奋好激动，父亲也特别开心，这之后的几日父亲亲自带我下水，陪我一起游泳，让我的胆子更大也觉得更安全了，从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到顺其自然，真正算是在大运河里学会了游泳。至今我的游泳姿势都是当年在大运河里学会的那套，姑且不谈美观优雅，仅仅为了掉入水中不被沉淹而已。
感恩大运河赐予我生命中这段难忘的经历，让我终生获益。
1964年生于苏州大运河畔，对大运河怀有特殊的情感。现为苏州市政协社会法制委员会副主任。在虎年新春之际，她从如潮的记忆中舀取几觚运河趣事和大家分享。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楚歌
签发：周伟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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