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绶(1599--1652),字章侯,号老莲,别号老迟、悔迟、悔僧等,浙江诸暨人氏。能诗文,善书画,山水、花卉、人物皆佳,尤以人物画成就最高。
“叶子”是一种可行酒令的纸牌,纸牌上绘有人物典故,有“行令时抽牌按图解意而饮,往往得酒外之趣,以令劝罚”的作用。”
《水浒叶子》是陈洪绶28岁时的作品。当时,他为了接济生活困顿的朋友周孔嘉,用4个月时间创作出了40幅水浒人物画,周卖出后得以养家。 后来的收藏家将其刻板印刷。
与老莲同时代的张岱,做《水浒牌》一文:
古貌、古服、古兜鍪、古铠胄、古器械,章侯自写其所学所问已耳。而辄呼之曰“宋江”,曰“吴用”,而“宋江”、“吴用”亦无不应者,以英雄忠义之气,郁郁芊芊,积于笔墨间也。周孔嘉丐余促章侯,孔嘉丐之,余促之,凡四阅月而成。余为作缘起曰:“余友章侯,才足掞天,笔能泣鬼,昌谷道上,婢囊呕血之诗;兰清寺中,僧秘开花之字。兼之力开画苑,遂能目无古人,有索必酬,无求不与。既蠲郭恕先之癖,喜周贾耘老之贫,画《水浒》四十人,为孔嘉八口计,遂使宋江兄弟,复睹汉官威仪。伯益考著《山海》遗经,兽毨鸟氄皆拾为千古奇文;吴道子画《地狱变相》,青面獠牙尽化作一团清气。收掌付双荷叶,能月继三石米,致二斗酒,不妨持赠;珍重如柳河东,必日灌蔷薇露,薰玉蕤香,方许解观。非敢阿私,愿公同好。”
陈老莲《水浒叶子》是在传统的民间马吊牌基础上的创新之作。老莲以小说《水浒传》中的人物作为牌面图像表现的主体。人物图像之外,运用题赞、酒约的巧妙搭配,形成各种戏谑嘲讽、影射现实、幽默有趣的文字游戏。另外,40个人物的选取、排序,打破了《水浒传》文本中原有的排座次概念,表达了作者对水浒人物的好恶、臧否,也实际反映了当时文人的偏好、品味。水浒叶子是陈洪绶融合文人精致文化与大众通俗娱乐的产物,更是其人物画杰出成就中的一大代表作品。就单线白描的人物画而论,《水浒叶子》确是冠盖绝伦。它在中国版画史上的尊贵地位,是明清两代其他画家无法企及的。从文化的角度看,《水浒叶子》已经成为《水浒传》诸多版本的插图和一些民间艺术的蓝本,后世的水浒题材绘画,无不从中汲取精华,又无法逾越其藩篱。
▲呼保义宋江 刀笔小吏,尔乃好义 饮首席
▲玉麒麟卢俊义 积粟千斛资盗粮,积钱万贯无私囊 敬亚尊
▲智多星吴用 彼小范老,见人不蚤。曳石悲歌,张元吴昊 设帐者饮
▲入云龙公孙胜 出入绿林,一清道人 好道者饮
▲大刀关胜 秩伦超群,髯之后昆,拜前将军 武艺者饮
▲豹子头林冲 美色不可以保身,利器不可以示人 面肥者饮
▲霹雳火秦明 族尔家,乌乎义,忍哉匹夫终不贰 饮性刚者
▲双鞭呼延灼 将门之子,执鞭令史 饮左右席
▲小李广花荣 叹叹王人,叹叹贼臣 手搭椅上者饮
▲小旋风柴进 哀王孙,孟尝之名几灭门 饮世胄
▲扑天雕李应 牵牛归里,金生粟死 敬富客
▲美髯公朱仝 许身是孝子,黥面不为耻 无髯者饮
▲花和尚鲁智深 老僧好杀,昼夜一百八 饮近禅者
▲行者武松 伸大义,斩嫂头,啾啾鬼哭鸳鸯楼 力大者饮
▲双枪将董平 一笑倾城,风流万户侯董平 双奉首席
▲没羽箭张清 唐卫士,烈烟死。庙貌而祀,一羊一豕 飞送
▲青面兽杨志 玩好不入,安用世及 貌美者饮
▲金枪手徐宁 甲胄以御身,好之以陷人 举箸者饮
▲急先锋索超 仗斧钺,将天罚 柔和者饮
▲神行太保戴宗 南走胡,北走越 步健者饮
▲赤发鬼刘唐 民脂民膏,我取汝曹,太山一掷等鸿毛 饮未冠
▲黑旋风李逵 杀四虎,奚足闻,悔不杀,封使君 性柔者饮
▲九纹龙史进 众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饮文绣者
▲没遮拦穆弘 斩木折竿,白昼入市,终不令仲孺得独死 出席者饮
▲插翅虎雷横 好勇斗狠,以危父母,赖兹良友 酒约已漫漶
▲混江龙李俊 居海滨,有民人 饮江湖客
▲浪里白条张顺 生浔阳,死钱塘 居临水者饮
▲活阎罗阮小七 还告身,渔于津,养老亲 顺数第七席饮
▲拼命三郎石秀 防危于未然,见事于机先 盟好同饮
▲两头蛇解珍 赴义而毙,提携厥弟 饮兄弟
▲浪子燕青 子何不去,惜主不虑 饮风流客
▲神机军师朱武 师尚父,友孙武 饮善变
▲圣手书生萧让 用兵如神,笔舌杀人 善书者觥
▲神医安道全 先生国手,提囊而走 饮知医者
▲一丈青扈三娘 桃花马上石榴裙,锦撒英雄娘子军 身长者饮
▲混世魔王樊瑞 神鬼为邻,云水全真 语含糊者饮
▲金眼彪施恩 武松不死,彼燕太子 饮短视者
▲母大虫顾大嫂 提葫芦,唱鹧鸪,酒家胡 新婚饮
▲母夜叉孙二娘 杀人为市,天下趋之以为利 惧内者饮
▲鼓上蚤时迁 生吝施与,死而厚葬。尔乃取之,速朽之言良不妄 免饮
评论画技,本人不通,无非人云亦云,卑之无甚高论。说说其他,这套水浒叶子,有趣之处有三:人物取舍、题赞、酒约。
先说水浒人物的取舍:叶子作为一种娱乐工具,作者本人的好恶之外,必须考虑民间的认可。40个人物,36天罡之中,舍去的是阮小二、阮小五、张横、杨雄、解宝,地煞中的三位女将则全部入围,三女将夫君全部落选。
参考与老莲同时代的金圣叹、张岱对水浒人物的评价,可见端倪。
金圣叹点评的水浒,上上人物有:武松、鲁智深、李逵、林冲、吴用、花荣、阮小七、杨志、关胜;上中人物有:秦明、索超、史进、呼延灼、卢俊义、柴进、朱仝、雷横;中上人物有:石秀、公孙胜、李应、阮小二、阮小五、张横、张顺、燕青、刘唐、徐宁、董平;中下人物:杨雄、戴宗;下下人物:宋江、时迁。其他,则不入金圣叹法眼。
与老莲关系更近的张岱有“水浒牌四十八人赞”,该名单和《水浒叶子》的40人相比,多晁盖、阮小五、孙立、解宝、王英、凌振、杨雄、焦挺,8个人。
再看题赞,言简意赅,是作者对40人的评价。
宋江题赞:刀笔小吏,尔乃好义。刀笔小吏没有疑义,重点是“好义”。金圣叹评价宋江“纯用术数去笼络人……定要说自家志诚质朴”。张岱评价是“忠义满胸,机械满胸”。这个题赞可理解为贬义。列为牌首,万万贯,游戏需要而已。
时迁题赞:生吝施与,死而厚葬。尔乃取之,速朽之言良不妄。贬义。
秦明题赞:族尔家,乌乎义,忍哉匹夫终不贰。质疑。
关胜题赞:秩伦超群,髯之后昆,拜前将军。赞美。
刘唐题赞:民脂民膏,我取汝曹,太山一掷等鸿毛。《水浒》中,刘唐并无突出之处,此赞非指刘唐一人。
石秀题赞:防危于未然,见事于机先。赞美,不仅仅拼命而已。
林冲题赞:美色不可以保身,利器不可以示人。惋惜。
吴用题赞:彼小范老,见人不蚤。曳石悲歌,张元吴昊。复杂,历来这个角色都复杂。范老,指项羽之谋臣范增,张元、吴昊是西夏元昊之谋臣,“蚤”通“早”。大意是吴用腹中有才,怀而未遇,悲剧一场。这是暗贬宋江。
相比之下张岱对吴用的评价直白得多:网虎者,步步松,步步急。诸葛、曹瞒,合而为一。梁山之上,各各大虫,网虎者吴用;手段无非诸葛+阿瞒。您说,这评价,算高么?
再看金圣叹对吴用评价:吴用定然是上上人物,他奸猾便与宋江一般,只是比宋江却心地端正。宋江是纯用术数去笼络人,吴用便明明白白驱策群力,有军师之体。吴用与宋江差处,只是吴用却肯明白说自家是智多星,宋江定要说自家志诚质朴。宋江只道自家笼罩吴用,吴用却又实实笼罩宋江。两个人心里各各自知,外面又各各只做不知,写得真是好看煞人。
复杂,还是看酒约有趣。酒约基本上面面俱到,敬首席、敬亚尊、饮兄弟、饮左右、出席者饮、盟好同饮、性刚者、性柔者、力大者、善书者、指医者、好道者、近禅者、风流客,另有世胄的、富贵的、面肥的、近视的、口齿不清的、文身的、新婚的、算账的,都能和人物形象对上号,酒过三巡,几无漏网者。
重点看下面几个:
杨志酒约:貌美者饮。此人比幸福满满,浮一大白。匆匆只是担心:如遇貌美者众,如演艺圈聚会,会不会为此厮打?
戴宗酒约:步健者饮。想必当年,无人在朋友圈晒步。
扈三娘酒约:身长者饮。路人皆知王矮虎“五短身材、一双光眼“,老莲这是为三娘叫屈?
孙二娘酒约:惧内者饮。这是难言之饮啊!
时迁酒约:免饮。笔端有刺,此言不虚,老莲好恶,跃然纸上。
顺便说一下,老莲的《水浒叶子》另有一个没有酒约的版本,减色不少。
看看老莲其他画作。
▲荷花双蝶图
▲无极长生图
▲阮修沽酒图
▲瓶花图
书画诗酒,皆为雅趣,匆匆此贴,附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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