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村庄，她不是历史文化名村，也不是中国传统村落。她曾经如此真实的存在，如今那么自然的消失。那些最纯朴的桑田老舍载满了我们儿时最珍贵的回忆，却成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梦里的家。【得】专题特约稿件，作者陈菁——景观设计师，富有人文情怀的江南女子一枚。她对村庄一草一木、一田一舍的怀念，轻描淡定，读罢却是稠稠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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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江南小镇（无锡厚桥镇）上，童年时期多在乡野田间度过。爷爷奶奶的老屋在镇南边的一个村庄里，那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平房。等我年纪稍大点，爷爷奶奶也搬到镇上住了，老屋就一直空在那里。很多年过去，老屋都已快被遗忘。直到市里要修路，老房子面临拆迁，突然间那些关于老屋的记忆便在我脑海中磅礴地翻滚，心中徒生出不舍与眷恋。
厚桥镇谢埭荡村的钓渚渡桥(已消失）
城市化的进程滚滚向前，等再回到老屋的时候，这里只剩一条空旷的公路。汽车驶来驶去，一切匆匆而过什么都没留下。这里的稻田、溪流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切整整齐齐而井然有序，一个村庄的记忆就湮没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老屋原址上拆迁前后的对比
老屋是三开间的平房，打开吱呀的木门就是正厅，正厅里有一张长桌，一张八仙桌。两侧是两个卧室。正厅后面是厨房，里面有个小小的灶头。后门旁边有一扇小小的门，由于害怕我从来没有打开过，好像奶奶和我说过是养蚕用的。
老屋的墙上贴了一些明星挂历，红红绿绿，都是爸妈年代最红的明星，龙飘飘、邓丽君。每回去一次，那些挂历都在那，挂历上的人永远年轻漂亮，仿佛时间从来都没有流失过。家里的家具看起来非常古老，散发着木头的气息。拆迁了的话，这些老家具应该也跟着土崩瓦解了吧。我总是不喜欢在屋里呆太久，觉得好阴冷。但是隐约记得左边的房间屋顶有个天窗，天晴的时候就会有束光穿透整个屋子，光线中可以看见尘埃的飘动。雨天的时候可以看见雨点啪啪打到玻璃上，外面灰灰的什么都看不见。雨水顺着瓦当滴水而下，一串一串。前面田野里面的青蛙、蚯蚓就全都跑出来。雨声、蛙鸣声，外面听起来吵吵闹闹却又万物寂静。
作者心中的灶台印象（作者供图）
老屋不是很大，但在那个艰难的年代，爷爷奶奶却在此养育了一群子女。随着一个个姑姑的出嫁，老屋也终于变得冷清，如同父辈们青春的逝去。爷爷奶奶的不善言辞，也让我难以想象那个大家庭在此生活的模样。正厅里挂着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我很难将他们苍老的脸庞和照片上的人联系在一起。那个时候，奶奶还留着及腰的辫子。她和我说过，每天早上4点起来，就一边掰辫子一边煮粥，等到家里的事情忙完，就要去田里干活了。他们大半辈子生活在这里，而我却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些以前的故事。大部分的历史也和这片土地一样被夷平。
与厚桥镇相邻的荡口古镇
小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分辨梦境和真实。我总是记得一些在老屋里面窜上窜下的场景，但是又觉得那好像是梦。能真实记得的也不过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我记得屋前有几棵大水杉树，地上铺的砖头，那些水杉的叶子都嵌到缝缝里，还有小蚂蚁钻来钻去。我最喜欢在这片地上玩，还有几个小小的小伙伴。村路直直地接到小镇的一条主路上。我们常去田野里面探险，但是最最远也只是到隔壁村，没有到主路上。村路上有一座小石桥，没有围栏。每次从上面走过都觉得惊险刺激。小河边有合欢树、构树、枫杨，小时候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树，只是觉得它们都很可爱。构树的红果果掉得满地都是，看着像杨梅却不能吃。枫杨的翅果长得像馄饨一样，我们就摘了来过家家。夏天合欢树会飘飘摇摇地生出好多云雾一样的小伞，好漂亮好漂亮，但是长得太高了怎么也摘不到。还有地上那些神奇的花花草草，都是那个年代最好的玩具。
油菜花与老房子（网络转载）
童年时期和自然的亲密接触是根植于心中的萌芽，想来也是现在从事景观行业很重要的原因。对于一树一花，一草一虫之美，心中总是会有悸动。
老屋所在的村庄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没有古老的建筑，也没有重要的自然景观。这样的村庄拆迁一个是一个，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搬到了更好的房子里，过上了从前不敢想象的生活，想必也只会在非常少的几个瞬间念想起从前的村子，想起那些天天串门的乡亲，想起家门前的田野，想起夏天低空飞行的蜻蜓。遗忘是很可怕的事情。
火红的日子 安徽黟县塔川（网络转载）
城镇建设的总是大刀阔斧，每次回家都会觉得不一样了、又不一样。当我看到镇角上一个自然河塘被改造成硬质驳岸，打造成所谓的公园时，我觉得这简直是个令人发指的设计。自然的驳岸、树木、水草都没有了，鸣蝉和蜻蜓没有了，那些蜿蜒高低的小路没有了，记忆里的薄雾和夕阳也都没有了。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形状奇怪的、僵硬而刻板的水池。我只能称之为水池。但是，现在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因为它足够城市化，让小镇变洋气了。若干年后，他们还会怀念当初那个蓊郁的河塘么？
改造后僵硬而刻板的水池
我们试图脱离自然，修路建房子，进入方方正正的现代化城市。后来心底对于自然的本能渴望又让人试图去打破这些水泥钢铁，然后我们又要生态要自然，去伪造我们心中自然应该有的模样。但事实上一切都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此时此刻，我们的村庄，我们心底清澈的记忆，在渐渐消失。
古镇儿童写实 宏村附近（网络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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