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丰子恺《清明小景》 01 习 俗 分墓饼是清明扫墓中一件记忆最为深刻的事，更是老家传承千年的一种传统习俗。 分墓饼的习俗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一说是因墓地离家有一定的路程，清明扫墓步行来回得花较多时间，带些点心可以充饥。二说墓地大多在山上，建坟时从当地村民那里购买山地，那个村民就是山主。除扫墓那天外，墓主一年到头就再也没有来过，山主就自然地担负起照管墓地的职责，保护着墓地周边的自然环境。当然，墓饼还得分给墓地周边的村民，感谢他们一年来对墓地环境的呵护。不管是何原因，其实在人们的内心里，最为关键的是说吃了墓饼会给人带来平安、健康和发财，这才是人们一直以来传承它的根本所在。 分墓饼很有讲究，很有规则，扫墓的人一定得做完割墓草、挂纸签、烧冥钱三件事后才开始的。割墓草是扫墓的第一道工序，扫墓人会带上锄头、柴刀和扫帚把墓地清扫干净，遇到墓地里长出杂树杂草，定是要把它连根拔起。如果祖坟上的杂草较多的，长辈们也会提前几天就来清除，扫墓时只需稍作打扫即可。挂纸签是第二道工序，就是要沿着坟圈外一周压上长方形的黄白色棉纸，一两米处放上一张，然后就地找一块石子压在棉纸的上面。挂了棉纸的坟墓就预示着子孙们已经来祭拜过了。还有一道工序就是烧冥钱了，扫墓人点上香烛进行祭祀，并将带来的冥钱用火焚烧，并祷告一番。做完了这三件事，接下来就是分墓饼了。分墓饼前，扫墓的人会先打二通鞭炮，让鞭炮声帮助传递分墓饼的信息。随着鞭炮声的响过，附近的村民就纷纷赶来，生怕来迟了会错过分墓饼的时间。扫墓的人并不急于分发墓饼，而是等大家差不多都到齐了才开始发，看到远处还有人匆匆赶来，扫墓的人会大声地向他们喊话，让他们不要急，注意安全，会等着他们的。因为扫墓的人想让更多的人分到他家的墓饼，以给自己带来好的彩头。 02 趣 味 赶来讨墓饼的以小孩为多。清明节那几天，若遇学校放假，小孩就可自由地在山里跑着，东家来西家去地到处讨墓饼。倘若没有放假，教室里的同学们每当听到分墓饼前鞭炮声的响起，心里早已按捺不住，根本无心上课，总想着下课的钟声早点敲响。有的同学干脆那几天不来学校上课了，背着老师和家长去讨墓饼了。 讨墓饼要讲求技巧，漫山遍野地跑着并不见得就能要得多，有的孩子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却收获甚少，因为他总是错过了分墓饼的时间节点；而有的孩子只在一个地方转悠着也能讨到许多，因为他学会观察。聪明的孩子会选择坟墓比较集中的地方守着，不乱跑一通；学会看坟墓的规模，做工讲究的、扫墓队伍阵势大的往往是大户人家，发的墓饼分量足、质量好，而坟墓杂草丛生、少有打理，扫墓队伍稀稀拉拉、人员较少，往往发的墓饼就会差一些。讨墓饼要讲求技巧，讨墓饼人多的地方分墓饼需要花些时间，聪明的孩子就会先去讨墓饼人少的地方，很快就能要到墓饼，然后再回到人多的地方讨。讨墓饼要长记性，要学会记得山上坟墓的分布情况，可以科学安排着自己讨墓饼时的线路图；讨墓饼要长记性，要记得往年扫墓人分墓饼的情况，因为分好的年年都分好，分差的年年也较差。如果有新墓就会格外被人青睐，那些新造的坟墓头年发的墓饼会特别丰厚。 讨墓饼是小孩们最开心的时刻。稍大点的会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起去，邻家的孩子也会跟班着。有些机灵调皮的小孩在分发墓饼时会作弊，分到墓饼后马上又跑到后面插进队伍里继续讨要，或者分到墓饼从右边出去后绕一个圈又从左边进来，更有意思的是有的小孩穿上多件衣服，讨到墓饼后就偷偷跑到偏僻处脱去外套，使扫墓人认不出来，这样就可以在一处墓地分到多份墓饼，脱下来的衣服还可以用以包裹那些墓饼。当然，这些作弊不小心也会被眼尖的墓主发现，这时候很是尴尬，有的小孩就急急地跑开了，去找下一家扫墓的人，而有的小孩则会千方百计为自己辩解，说如何如何没有分到，似有一种被冤枉的委屈，同行的小孩还会帮他作证，扫墓的人也不计较，笑着塞给他一份墓饼就是了。 来讨墓饼的也会有成人，主要是妇女和老人，他们会觉得自己跑来讨墓饼很是不好意思，所以往往会牵着小孩、抱着婴儿的，说自己是不想来的，但孩子如何如何地一定要让他一起来。他们大都做羞涩状地站在一边，不与小孩争着。扫墓的人给小孩们发完墓饼后，定会把墓饼一份一份地送到站在一边等候的那些成人手里，按人丁一人一份，有时还会多塞一些墓饼给他们。手中牵着的小孩或怀里抱着的小孩亦都人均一份，如果扫墓人没注意他们怀里的婴儿，他们就会努努嘴提醒，怕人家给忘了、漏了。若有人说哪家的人托他要一份或家里还有孩子需要一份时，扫墓的人也不计较，一一地分发给他们，谁也不会计较着他刚才的话是真还是假。扫墓的人和讨墓饼人之间似乎很默契，从来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纠纷。扫墓人有时在回来的路上也会遇到讨墓饼的人，若他们有提出来讨要，扫墓人也会给予一份，并说明年要早点来哦；有的扫墓人不给予也无妨，没有到墓地当然也可以不给，这是习俗所定。 03 扫墓酒 一年又一年，讨墓饼的人都会知道哪个墓的主人是谁，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来祭扫，哪个扫墓人会发什么墓饼，发多少墓饼。讨墓饼的人就会计算着自己讨墓饼的时间与路线，使自己在清明节期间要到更多的墓饼。 墓饼分完了，扫墓的人也会记得去山主家走一走。除给山主带去墓饼外，还会带去烟、酒、面、油什么的。借机扫墓人可以在山主家喝上一口茶，路远的，扫墓的人还会在山主家吃扫墓酒。山主杀只家里养的鸡鸭，从后院里拔几株青菜，炒碗粉干，蒸几条年糕，再温上一壶黄酒，就是满满的一桌了，虽是随手而来，其实也是早有所备的。平时，山主到街上办事，也会时不时带着山里货送给墓主，俨然一家人那样的亲切，相互之间的称号也是表伯表叔什么的。 小时候，我好几回梦见自己成为一名讨墓饼的小孩，在山路上无拘无束地飞奔着。有时怕自己赶不上分墓饼的时间，就从山上直接跳跃下来，似乎有点滑雪时的那种感觉，全然不顾荆棘把自己的衣服给勾破了，也全然不顾手脚摩擦后淌出的血迹，看着自己身上装满了墓饼，享受着付出后换取的果实，那种笑容是特别的幸福与自在，比起自家扫墓时父亲给的墓饼更显得有成就感。 04 消 逝 不知哪一年开始，墓饼被硬币替代了。扫墓的人早早地去零食摊里换取零钱带上，刚开始的时候大都是一人一块或一人两块的，这些标准没有约定，但似乎扫墓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参照一个标准。相互之间相差不多，如果墓主此时仍然带着糕饼水果去扫墓，就会被讨墓饼的孩子嫌弃，他们会说扫墓的人这么不与时俱进，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步伐。有的甚至会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发这些东西，谁稀罕啊！ 自从用硬币代替墓饼以后，一份墓饼分多少钱就往往成为人们讨论的话题。扫墓的人会算一下自己家共有几个祖坟，往年每个祖坟需要发多少份墓饼，一算计，今年清明扫墓需要的开支就一清二楚了；族内的祖坟就比较复杂了，得按族内人丁进行分摊，然后由组织者逐户进行收取，若有个别族内人家庭比较困难，组织者还得帮忙垫上。家庭富裕一些的就提倡多发一些，认为一则可以给自己带来好的彩头，二则也可以让别人感觉到他的家境殷实，出人头地。家庭困难一些的会认为分墓饼只是一种习俗，没有必要铺张浪费，如果发多了，对于他来讲就会成为一个经济负担。讨墓饼的人也会算计，清明那几天自己可以要到多少钱，有些人还会来个全家总动员，家里不管男女老少全部组织起来去讨墓饼，显然比自己出工一天来得收入更多一些。 时代发展的步伐谁也阻挡不了，墓饼的标准还是被逐年提高了，从一两块钱提到了三五块钱，甚至十块钱。此时，讨墓饼的人也会在议论着哪家墓主慷慨，今年墓饼发了多少多少，哪家墓主不大方，今年墓饼只发了多少多少。最让墓主难以接受的是，以前每年来他家墓地讨墓饼的人一旦分到墓饼后，都笑着向他说谢谢，两者都是十分的开怀；而现在，当讨墓饼的人从他手里分到墓饼后往往当面嫌弃他发的钱太少了，太小气了，这使墓主始终无法释怀，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一下子就变成了金钱与金钱的关系呢？更有甚者，有扫墓人天还没亮就出发去扫墓，乘山里的孩子尚在被窝里熟睡的时候，已经扫墓完毕，省去了不少买墓饼的钱，只是他的行动成为了村民取笑的素材，每年清明的时候大家就会说上一回。 终于有一天，千年习俗给人为地破除了。多年前，有一暴发户回乡扫墓时向外宣扬，说谁若到他家讨墓饼，他将给每人发五十块钱。附近村民将信将疑，谁也未曾想到去讨墓饼的人果真分到了。第二年，又有一暴发户说，他将给每人发一张“毛爷爷”。结果，那天扫墓时，他的祖坟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扫墓人带来的现金分发得一分未剩，现场乱作一团，没有分到的村民围着他的轿车久久不肯离去。最后，扫墓人不得不拼力突出重围，鼠窜逃离而去，留下阵阵骂声。更为可悲的是，一个年长且手脚不便的老人为了争取分到墓饼而当场摔倒不起了。 此事之后，人们议论纷纷，千年习俗瞬间成为了千年陋习。随即，当地政府决定宣布，分墓饼这一习俗从此取缔，再也不允许扫墓时分发墓饼了。 每年的清明，我依旧跟随着家人去祖坟祭扫，只是打扫完毕后已无鞭炮声，也不见讨墓饼的老人与小孩了，心里头觉得有点冷清…… 2018年2月 野逸 / 半书房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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