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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芹人曹霑画册》再考
  • 图片说明: 闵焕元、陈本敬与曹雪芹之人脉网络


  • 图片说明: 参据各篆刻字典,《种芹人曹霑画册》中两度钤用的闲章“□中”重新识读为“云中”。


  • 图片说明: 上海图书馆藏道光《吴兴闵氏宗谱》中的闵焕元及其父亲闵振文


  • 黄一农

      笔者于9月2日的《文汇学人》上发表《曹雪芹唯一存世的画册再现》一文后,获得许多回响。鉴于当时受限于篇幅,有部分立论无法展开,加上红友们读后的集思广益,也提供一些相当正面的意见与批评,现综合整理如次,希望能凝聚更大的共识。

      笔者初辨《种芹人曹霑画册》中两度钤用的闲章“□中”为“亓中”,现改从崔川荣先生的意见,并参据各篆刻字典,重新识读为“云中”。

      依清代训诂学家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云”即“雲”的古字,文徵明的印中就屡将“停雲”刻成“停云”。“雲中”本指高耸入云的山上,喻尘世之外或传说中之仙境。汉代王充的《论衡》有称:“凡能轻举入雲中者,饮食与人殊之故也。”就把“雲中”与登仙并论。又,在康熙朝奉敕编撰的《御选历代诗余》中,收有宋代严参的《沁园春》词:“归去来兮,吾将焉归……吾应有,雲中旧隐,竹里柴扉。”亦明显呈现“云中”一词的归隐之意。

      网上有一些红友直指第六开画中之瓜的形与叶均与西瓜不同,而称曹雪芹不应如此无知,故质疑“种芹人曹霑”断非曹雪芹。我们必须了解此类钻牛角尖以辨画册真伪的立论,已有“走火入魔”之嫌,因雪芹或只是透过其想象中东陵侯所种之瓜,画出其对生活的渴望,目的在期许自己能追随召平归隐的脚步。而两千多年前召平所种的“东陵瓜”,近世应已无人能确切掌握其品种为何,亦不知是否仍尚存。尤有甚者,曹霑此题画诗从未指出其所画之瓜即日常所见之西瓜!

      换句话说,曹霑前述画册的定位应是所谓的文人画,他所希望表达的是对生命的体验与期许,而非将画当作涂抹形象的工具。此故,他会在画册中两度钤用“写意”之闲章,点出其画不可径以写实角度视之。

      我们因此可发现闵大章在曹霑画册的第一开用“谁识田间至味否”、在第二开用王虞凤的《春日闲居》(有“庭草黄昏随意绿,子规啼上木兰花”之名句)、歇尊者在第三开借赵嘏的《长安晚秋》(有“鲈鱼正美不归去,空带南冠学楚囚”之名句)、闵大章在第四开用杜甫“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句、陈本敬在第七开用江村渔父、铭道人在第八开用深山仙芝等等句意,以呼应曹霑透过画中各农渔品物(蔬果、植物、鸬鹚等)、诗中的召平种瓜故事以及印中的“云中”闲章,所一再表露出的避世情怀,雪芹此时应已在北京西郊归隐闲居。也就是说,此画册各题诗的焦点应多是为了呼应作者的归隐之情,而非是针对所画的品物。

      至于陈本敬在第五开的题诗,则是藉由李清照《如梦令》中的“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句,以与曹霑所画的秋海棠相关照。先前红学界均以图上所绘乃蔷薇科的海棠,但从其花与叶的形状判断,实应属秋海棠科的秋海棠。惟古人常将秋海棠视为海棠之一种,如明顾起元就称海棠有六种:“第一为西府,第二为垂丝,第三为铁梗,第四为毛叶,第五为木瓜,第六为秋海棠。西府则天姿国色、绝世无双……”

      巧合的是,小说第十七回即描述大观园中有一株传自外国的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众人赞道:“好花,好花!从来也见过许多海棠,那里有这样妙的。”知雪芹对海棠应有相当认识。再从《红楼梦》第十八回元妃改题的“怡红快绿”(宝玉原题“红香绿玉”,此应是雪芹曾仿李清照前诗中“绿肥红瘦”的名句而斟酌的过程)匾额推判,陈本敬之所以借题《如梦令》这首小词,或就是为了与曹雪芹在小说中的这段内容有所互动。

      面对艾俊川先生于9月23日《文汇学人》中对拙文有关陈本敬和闵大章二人进入曹雪芹“朋友圈”的批评,笔者确实没有多留心这个时间点,现重理先前的表述方式如下。

      陈本敬与朱筠交好,当乾隆四十三年二月陈本敬过世时,朱筠曾撰《书陈仲思所赠书后》一文以缅怀交往之情,称:

      余识仲思兄弟盖在乙丑之冬,于时年并十七,执手怜爱若兄弟。后长同举于乡,先后入词馆,交益亲。俯仰三十四年之间,而知交零落如雨,且并是己酉岁人,嗟乎!才如仲思,胡止于此!

      知两人同生于雍正七年己酉岁,乾隆十年乙丑初识,为前后科之庶吉士,相交达三十四年之久。朱筠也尝在《陈未斋先生临李北海书跋尾》一文中,提及他与陈浩(号未斋)二子本忠、本敬乃“束发相友善”。

      陈、朱两家的交情更跨越不止一代,如乾隆三十五年朱筠赋《陈伯思农部》《陈仲思检讨》二诗寄怀本忠(字伯思)与本敬,后诗的“快婿定知频过从,可谈燕客滞江浔”句,即指的是陈本敬之婿史积容 (1748-1815)。积容登乾隆三十六年进士,曾从朱筠游十二年,其父史全义与朱筠母更是关系密切之中表亲;其祖史玉节并与曹寅友人朱彝尊、汤右曾、姜宸英、查慎行(曾被明珠延聘课子揆叙和揆方,明珠夫妇且与曹家有主奴之情)等前辈往来密切;其族兄史犹兴更曾任朱筠年少时之业师三年。至于朱筠婿龚怡及其兄龚协,后也与曹雪芹之至交敦诚有深入往还。

      再者,2011年朱新华先生于张大镛 (1770-1838) 的《自怡悦斋书画录》中,发现《李谷斋墨山水、陈紫澜字合册》里有李世倬(1687-1770;号谷斋)托“曹君芹溪”将自己的画册送请陈浩(1695-1772;字紫澜)题跋之记事。陈浩不仅于乾隆二十六年秋题了六幅中的四幅,并让甫选为庶吉士的次子陈本敬也题一幅,引首所钤用的“玉壶冰”闲章即两见于《种芹人曹霑画册》。由于学界先前对陈本敬罕有认识者,其存世的墨迹亦绝少,且乏市场行情,故情理上应无人有意愿和能力伪造出《种芹人曹霑画册》此一文本。

      至于艾先生对拙文有关闵大章论证的批评,笔者初觉有些“莫须有”,因我从不知闵大章“另字符音”。经细查先前所发表的《曹雪芹唯一存世的画册再现》后,赫然发现《文汇报》在由繁转简的过程中,不知如何将原稿中的“另字元音”变成“另字符音”,遂导致此一误解。

      “大章”本尧乐名,《周礼》称此一乐舞原本是用来“教国子”,清代知名学者马星翼就尝有“忽聆元音奏大章”之诗句。闵焕元很可能是因入国子监读书,于是借“大章”与“国子”间之字义关涉,取“大章”为字,并以字行,且采用谱名“焕元”之末字,就新名“大章”之意加以延伸,而另字“元音”,并于引首钤以“汶水”印以彰显他是孔门弟子闵子骞(吴兴闵氏的祖先)的裔孙。

      又因笔者据张银龙《晟溪流芳:湖州晟舍闵氏家族史研究》一书,称吴兴闵氏有大量入国子监的太学生,但艾先生却发现这些人多不见于《湖州府志》和《归安县志》,故他质疑家谱的可信度,进而主张闵焕元未必真在国子监读过书。但他不知入清后为表重道崇儒,曾于康熙二十五年谕命闵子骞之裔孙世袭五经博士,且因吴兴闵氏家境殷实、诗书传家,故许多人都在都城发展,寄籍京畿并以捐纳方式成为例贡的情形颇多,如闵焕元之父振文就任职礼部。

      由于焕元(其家有许多人在北京教育界相当活跃)与雪芹同具备在北京生活的地缘关系,两人且约同龄,加上闵焕元很自然可透过周于礼、刘大櫆等渠道,而进入敦诚的交游圈,知曾在右翼宗学任教习的曹雪芹确与闵焕元、陈本敬二人有许多互动机会。

      更值得注意的是,第六开曹雪芹自题诗的韵脚(绝句讲求一韵到底,第二、

      四句必押韵,第一句随意,第三句不押)竟然与《红楼梦》第十八回林黛玉五律(偶句必押韵,奇句随意)的用字全同(感谢白斯木先生的提示),如后诗有云: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其中的“尘”、“新”、“人”、“频”皆属上平十一真韵。此一难得的巧合又可进一步增强“种芹人曹霑”与《红楼梦》间之关系。

      综前所述,针对《种芹人曹霑画册》的真伪,我们可整理出以下的论据:

      1. 近代是从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1921) 一文之后才得知曹雪芹名霑,晚清之人应极难有足够知识创造出“种芹人-曹霑-忆昔茜纱窗”之证据链。

      2. 由于1979年贵州省博物馆入藏此画册时仅仅花了25元,知其不太可能是胡适掀起“新红学”浪潮之后伪造的!

      3. 曹霑透过画中的乡野风物、诗中的召平种瓜故事以及钤印中的“云中”闲章,所一再表露出的避世情怀,恰可与闵大章、陈本敬、歇尊者、铭道人所题诗词的内容相观照。

      4. 画册第五开陈本敬之所以借题李清照的《如梦令》,应是因该诗中的“绿肥红瘦”名句,恰可与《红楼梦》第十八回元妃将宝玉原拟“红香绿玉”匾额改题成“怡红快绿”一事相呼应。又,曹霑自号的“种芹人”,亦近乎第十七回宝玉所称“采芹人”的意境。尤有甚者,画册第六开曹霑自题诗引首印的后三字“茜纱窗”,屡见于《红楼梦》,而此诗之韵脚又竟然与第十八回林黛玉五律的用字全同。此等巧合皆倾向“种芹人曹霑”与《红楼梦》作者曹霑乃同一人。

      5. 学界先前对陈本敬和闵大章二人均毫无认识,然经考证后发现他俩同属敦敏、敦诚与曹雪芹的泛交游圈,知前人应无能力将陈、闵二人伪造入《种芹人曹霑画册》。

      6. 画册中所提及曹霑的“种芹人”、“□周”与“竹堂”三字号均不见他处(目前已知之字号为“雪芹”、“芹溪”、“芹圃”、“梦阮”),这情形颇易令人导出“此曹霑非彼曹霑”之结论,而造伪者应不会如此自找麻烦,更不会将题签系于如此晚的“光绪壬辰年秋月”。

      7. 雪芹在画册中的自题诗,经细品之后确带有李贺的奇诡风格,此与雪芹友人对他的评价(当然或稍过誉)颇相合。再者,从书法的风格来看,此册应为真迹无疑,而其上典型的文人画亦符合时代特点。

      前述提及的这许多环环相扣的证据链,应已可强有力地支持《种芹人曹霑画册》乃曹雪芹现存唯一诗、书、画、印俱见的真迹,尤其册中所出现曹霑与《红楼梦》两者间的有机连结,更是曹雪芹拥有《红楼梦》著作权的一个新发现的重要旁证。

      (作者为香港理工大学特聘访问讲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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