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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等到家人去世后才想起说“对不起”

在日本,有一种职业叫“特殊清扫”,清扫的不是普通的垃圾,而是一个人留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从业者的工作包括遗体处理、净身纳棺、遗体搬运、遗物处理、垃圾清理、消臭消毒、驱除害虫等。


“特扫队长”就是其中的一员。


“特扫队长”其实是根据作者的博客名而起的名字。他从1992年即开始从事这项工作,20多年间无数次进出各类死亡现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生与死的边缘,他开始在博客中记录自己的经历和思考。《那些死亡教我如何活》一书由作者的25篇博文结集而成,不仅记录了25位死者和他们的人生,更是一个“特殊现场”清扫者20多年的生死记录。



    

一辈子的人生功课(节选)


“如果有来生,你还会选择同样的工作吗?”


过去,曾经有杂志这样问过我。


我毫不犹豫地立即答道:“绝对不会!”


记者听了禁不住苦笑。我的回答和他期待的答案好像大相径庭。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有来生,我不会选择这项职业。


也可能是俗话说的“这山望着那山高”,我想选择不同的道路和别样的人生。


当然,能够从事现在这份工作,并坚持至今,对此我充满感谢,也感到有些自豪。


也有人曾经问我:“你是出于使命感而从事这份工作的吗?”


我的回答是“No!”我做这份工作,既不是为了社会,也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生活。我是为了自己,为了钱在做这份工作。当然,我也有责任感和使命感,但那不过是出于工作职责。


别人觉得我是在为他人作奉献,那不过是这份工作给人留下的表面印象。即便我曾经为社会和他人无私地付出和奉献(虽然我也很想如此),那也不过是无心之举。在内心深处,我也会出于利己之念在暗中盘算,并有种种欲念。所以,我实在无法说自己是在“为社会、为他人”作出牺牲和奉献。很遗憾,我原本就不是那种为他人无私奉献的人。


经常有人对我说:“你的工作好辛苦啊。”


确实,这份工作很艰难辛劳。但是,我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毫不辛苦的工作吧。尽管如此,在大多数人看来,我似乎含辛茹苦,让人深感同情。


这可能是出于对这份工作的成见和偏见,也可能是因为我在博客中过于强调工作悲惨和残酷的那一面了。


可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虽然不敢自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并为此而自豪。


尽管也有很多烦恼和痛苦,但是我身边有很多事情让我感到幸福,甚至有的时候,会因为心里幸福满溢而热泪盈眶。我觉得能有如此丰富多彩的人生实在很奢侈。


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漂亮话说得太多了”,所以被人揶揄为“理想主义者”或者“不切实际”也没办法。但是,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而且从心底憧憬、想要追求美好的人生。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人本身就是一种美好的生物,所以热爱美好,还是正因为人本身污浊肮脏才追求美好?不过,我内心也有这种对于美好事物的欲望和渴求,所以对自己现在的人生很满意。


也许有人觉得我装腔作势,把自己的工作说得过于崇高。也有人觉得我整日和污秽之物打交道,所以人如其名(我博客的笔名十分不雅),我本人也有阴暗和肮脏的一面。


但是我觉得,正因为自己平日做的净是一些不体面、不光鲜的工作,所以在博客里说一些豪言壮语也不为过,应该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吧。


人,究竟为什么出生,又为了什么而活着?为什么,生命如此可贵?我们存在于世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不知道,究竟死亡是否应该如此被人忌讳和厌恶。这些事情,都没有答案。


我没有那么博学多识,能够向大家阐明生命是多么可贵。我只能说,“我们现在拥有的生命和人生并非理所当然”。而且,“人生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


活着,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觉得,人生,就是被“名为偶然的必然”所支配的“名为现实的梦幻”。而活着,不是一种权利,而是责任和义务。有时,还是一种使命。


我们自身以及我们所爱之人终将死去,人生留给我们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意识到这些非常重要。而理解这一切,并非只是身患重病的人或者年迈之人的特权。


今天这一天、此时这一刻,究竟有多么宝贵,只要想到时间的久远恒长以及人生的稍纵即逝,我们很容易就可以体悟到这一点。这样一来,即使是平淡无奇的景色也会变得熠熠生辉,人们脸上的笑容也更为动人。


人无论怎样想方设法,也无法延长自己的寿命,甚至连自己的情感也不能掌控。很遗憾,人就是如此渺小而无力的生灵。


但是,即便由于社会以及疾病的束缚,身体已经不能行动自如,人却依然可以保持内心的强大和自由。而自由之心会带着我们去寻求更美好的人生,决定此生如何度过。


活得长久固然重要,但我觉得,“如何活、怎么活”更为重要。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活呢?


此时此刻,我们真正应该珍视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是否只是一味地追求那些看得到的、有形的事物,而对那些看不到的无形之物嗤之以鼻?抑或,我们是否只相信眼前可以看见的东西,而怀疑那些看不到的。


无论花费多少时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现状,之所以会这样,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总是将原因归于自己拥有的有形之物不够多?


难道我们的内心不是依然渴望“改变”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思考死亡,并扪心自问。这样,那些埋藏在我们内心深处的理性和良知,才会因为我们的时日无多而觉醒,帮助我们重新思考自己面临的种种难关,考虑应该优先解决哪些问题。由此,我们才能具有敏锐的识别力,从纷杂的事物中辨明什么才是最宝贵的。


虽然不知道能否给大家一点启发,但我还是想和你们分享这两句话:“谢谢”和“对不起”。


我目睹过无数次痛失所爱的家人与逝者诀别的场面。很多家人向逝者的遗体说的都是“谢谢”和“对不起”。


每当我想象自己临终时会有何所思所想,在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谢谢”和“对不起”。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觉得在人生尽头,心中充满的应该是感谢和愧疚。


等到临终之际或对方已经去世才意识到这一点那就太迟了。还是应该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互诉感谢和歉意。我们应该有勇气对家人和挚友说“谢谢”和“对不起”,并为自己拥有谦逊而敏感的心,能够由一些平凡的小事感受到感谢与歉意而自豪。


我们深爱的家人和挚友,还有我们自身,并非理所当然地会一直活在世间。虽然话这么说有些不吉利,但是没有什么能够保证我们还能再次相见。所以,那些想说的、想表达的话,现下、当刻就告诉对方吧!不要留到下一次,不要留到以后。人的幸福感也就是由此而生的吧。


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份工作会干到哪一天。


刚入行时,我二十出头,还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年届不惑,变成了一个一身疲惫、满脸沧桑的中年大叔。因为每天的生活都惊心动魄、起伏跌宕,我的体力和精力都不堪重负,整日郁郁寡欢。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尽早辞去这份工作,但是生活所迫,身不由己。我这二十多年的时光,几乎全都耗费在为生计而苦恼以及与生命搏斗上了,恐怕今后也会一直如此吧。一想到这些,总觉得意志消沉。虽然我貌似是“死亡斗士”,是“与生命搏击”的人,但实际上不过如此。像我这种净是缺点的中年大叔,也只能这么含泪挥汗干下去。


那个名叫“特扫队长”、永远没有机会出人头地的人,是另外一个我。


我总是爱从正面肯定自己,但可悲的是,无论我怎么自以为是地夸夸其谈,也不过是个苟活的人而已。郁郁寡欢的时候,我也曾经想到过死;而意气风发的时候我又对死亡心怀恐惧。人生就是这么有泪也有笑,苦乐并存。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在何时终结,我期望能够心怀感谢和喜悦,尽心竭力地度过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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