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乱

　　环橱皆书，堆砌得乱兮兮。堂客进得我书房，总是喋喋不休：看看，你看看，这里像个什么鬼样子？尊重我一点劳动好不好？都说你们读书人是精致利己主义者，书码齐，书精致，很利己，你怎么就不信奉精致利己主义呢？

　　堂客批评得对。原先住的房子不大，人都没房，哪能给书建一间房？其时，不仅环橱皆书，而且环屋皆书。东房叠几叠，西屋堆几堆，七零八落，书影散乱。你也晓得，书如砖，而书不是砖，砖砌砖，可以掺砂浆；书砌书，不能刮胶水。书砌书山后，学海有涯，书山无路，摇摇晃晃，危然欲摧，最容易“书石流”，半夜里脚伸出被，被牵了书，啪，啪啪，啪啪啪，脑壳砸出“脑洞开”，额头砸出“栗子肿”。

　　书房书房，堂客比我更着急。这事也是真不容易。一平方米要多少钱？给书弄一间房子，这是要蛮多平方米的。此事，于老夫是豪情天纵，于堂客是慷慨悲歌。后来，家搬到一个小区，堂客真的给我专辟了一间书房。

　　堂客蛮勤奋蛮讲究，种花种草，养鱼养龟，扫地扫屋，清尘清灰，她想的是，家庭建设不了金窝银窝，最少不乱成狗窝。堂客失算了，客厅，卧室，厨房与阳台，东西各安各职，物件各就各位，唯有书房书堆积，春风不改旧时观，东一沓，西一叠，其书桌电脑旁，望之耸然而高危者，书堆也。堂客就开骂了：原先没有书房，乱书穿空，乱报横陈，卷起千堆书报刊，犹可解，实可谅；如今专辟书屋，独设书房，一排排书橱，一列列书柜，依然是乱书飞过千堆去，报纸满地没脚蹄，你这人，生来就挨骂的相。

　　乱书渐欲迷人眼。我也有书，不是乱的，端居橱柜高头。你以为这是好事？其书如老僧坐禅，三五年都不曾下橱过。这些藏的书，是披红头巾的，摆神龛上的；那些读的书，不是穿西装穿正装的，而是穿休闲装的，或横或立，或奇或正，姿势随意，姿态恣肆，便可亲，便可摸，坐在椅子上，便可顺手牵书，不必起身去书橱里，搞一个请佛仪式嘛。常读之书，便如常在一起玩的人，不用那么客客气气，穷讲究；而新书来，实在是想一睹为快，不想置之书橱，摆在那好看，自然也是摩挲复摩挲，随时想摩挲，也就随意摆放在书桌之上，自然是乱乱乱，新书旧书，一起乱。

　　去过很多书房，一套套精装书，列阵书房，真个整齐素洁，整饬如新，书房堂皇富丽，不过据我观察，主人不曾怎么动过，主人将书当菩萨也似，让书端居神龛。主人是敬书的，还是亲书的？书者，是装潢的呢，还是装脑的呢？我也去过读书人书房观摩过，多半是乱书迷眼。

　　拿起其书一摸，有感觉：手温未冷书桌乱，刘项原来在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