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者与清者

在《孟子》一书中，曾将儒家理想中圣人伊尹、伯夷，分别称为“圣之任者也”、“圣之清者也”。 “任”的意思即是将一己奉献于天下国家，以一身担荷天下国家，屈原就是这一方面的代表，而像陶渊明则如同诗人中的“圣之清者也”，是一隐者，所以称之为“清”。

　　屈子大约是两千三百余年前的人，但今日读屈子，根本无法想象，在那样早的年代，屈子就已经使我们的汉语达到了那样富丽堂皇的高度，如同马王堆出土的那些文物一样，令人惊讶不已，怪不得屈子认为他是古帝高阳之后裔呢。

　　屈子语言的另一特色就是神性。在屈子眼里，山河大地，一草一木，都是有神性的。他所侍奉的楚怀王，虽然堕落，也是有神性的，神性是楚怀王的本来面目，只是被楚怀王遗忘了，屈子的一生就是要唤醒楚怀王的神性，屈子通过这样的反复呼唤，使得他自己的语言具有汉语特有的天人合一的神性。

　　屈子的神性高峰即是他下沉汨罗江。屈子所生活的时代，用现代的话说，是死魂灵的时代，这也同样令人深思，为什么在两千三百余年前就出现了死魂灵的时代？

　　贾谊在《吊屈原赋》中说到屈子时代的失魂状况：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蹿兮，鸱鸮翱翔。意思就是猫头鹰在天上飞翔，鸾凤却深藏起来，小人得志尊显，圣贤却不得其用，这就是当时楚国的失魂状态。屈子是为了招魂而生的，这样的一种招魂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从未中断过。诗人其实都是招魂家，只是他们大都是失败了。

　　之后的杜甫也如同屈原之再生。而陶渊明则是“圣之清者也”，众所周知，陶渊明在被任命为彭泽县令后的八十多天就离开了官场，这一次彻底地告别使得中国文学上出现了一位最伟大的诗人。陶归隐田园的形象成为以后中国所有乱世里的经典文人形象。

　　陶一生只有一百二十余首诗，却因此而成为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虽然进不成，却因为退成就一个独善的大境界。陶有两句诗最能打动我，那就是“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中国文学，总的来说，一条以屈原为代表，一条就是陶渊明，是这表面上看来两个方向的人塑造了最精彩的中国人。

　　值得一说的还有苏东坡，苏东坡则兼有“任”与“清”二质。苏东坡去世后，宋孝宗赠他“太师”的封号。就“任者”而言其实在苏东坡生前，已是“帝王师”的身份，无论在朝与外任，无论做官与遭贬，皆含有一份“尧舜之泽，唯己之泽”，另一方面，就其作为清者的特质，东坡曾说：“渊明形神似我”“我即渊明，渊明即我”。

　　由此看来，到了苏东坡的时候已经出现了“清”“任”融为一炉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