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近在眼前,其骨历历。落日滚动欲没,我若闻其声之巨。我所知而未能闻的广陵散,高山流水,高渐离的筑,伍子胥月下的笛声或大唐李谟的笛声,秦王破阵,姚崇的羯鼓,西周战争冲锋时所用陷入癫狂状态的巫师击响的军鼓,师旷之琴,大抵可以比拟落日滚动之声。
这一世,前半生懵懂而愚蠢,时有人事违心觉不对不正确,也不敢说出,因为唯恐和别人不一样。父辈祖辈们都说,你要随大流,不能不是一般人。
现在明白,那是奴隶之学。怯懦,自私利己,猥琐,跪下去而且低头的顺民哲学。它所造就的,是一代又一代表情麻木呆滞、内心单调仓皇不知所措、审美鄙俗思维僵化,除了衣着和习俗数代人几乎看不出区别的人。杂草一般的人枯了又荣,倒是繁殖的能力不见减退,强劲而茫然。
这一世后半生,要做觉醒的个人,独立不依附的个人,要做响当当的汉子,做真正丰富有内容的大丈夫。要把诗文写得如同玄铁铸就,坚硬而韧,缄默而沉。其简如傲,其迅如雷,其变如蛟,不变如山,其悯如恨,其号如啸,其悲如咒。犹钱塘江潮之烈,犹陌上花开之雅,犹弓鸣之劲声,犹夏云之壮丽。
这样活着的每一天,清醒的,理性的,诚挚的,无限打开的,变化探进的,勇于自纠和接纳的,才能算作生命。这样的每一天,才能算作活过。
我有隐秘的幸福感。这世上,读书种子,是有的;思考问题者,是有的;坚持,是有的;努力去做,是有的,不计多寡。
这已经足够了。我们生活在别处。“公义使邦国高举。”公义,也托举我们肉身。有良知的基本判断,我们就永远不会迷失人性。我们的子孙,就有可能不再徒劳无益地活。一点坚持,每一个人的一点点坚持,都异常重要。
我不会软弱给某些东西看。绝不。
天已黑透,月缓缓升起。此时之月,不及山上月大。我想起旧年在山顶,在高山草甸,盯着满月升起,其大如磐,如健壮男婴呱呱落地时洪亮的一声哭。
何其幸运:我是认真拜读了日月之行轨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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