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海峡遇险记

聂昌硕散文集

80年我在《中国妇女》杂志社当美编，恰逢开发海南岛，找个借口，带个年轻编辑去海南岛“采风”。

从广州上船沿珠江入海。南国黄昏，江舟穿梭，灯光迷离，我站在甲板上观景如梦如醉般荡漾。入海后海面开阔，一望无际。夜幕降临，过往的船只越来越少。初次航海，欣喜中藏着不安，海啊！浪好大哟！

海平面被黑暗渐渐消溶，孤寂伴着恐惧悄悄袭上心头，被“黑魔”倒扣着的渡轮开始颠簸，我回舱休息。但很快感到船身遭到撞击，剧烈地摇晃起来，睡上铺的人没有栏杆会被掀落到地板上。同舱的乘客开始有人呕吐，很快所有人都吐了，舱内充满了酸臭气味，地板上—层呕吐浊物流来流去，实在恶心。我没有吐，但是浓烈的酸臭和满地的污秽还是搅得我胃中的食物往上翻腾！要控制住不吐，只能跑到甲板上去。

除了船上的灯光，海面—片漆黑，不见船，不见光，黑啊，无尽的黑暗令人忐忑。渡轮孤寂地在大海中摇晃，灯光照亮船舷下的海浪！一闪一闪地恍惚。海浪像山一般撞来，浪峰抬升时，我会情不自禁会后退，缩腿，总觉得海水会冲上甲板；浪谷下探时深不可测，似乎船底都已露出水面，像张着巨口的水怪，贪婪的准备吞噬。目睹大自然宏伟景象，无心赞叹，早就被恐惧淹没。峰谷落差过大，淹没与坠落感—次又—次地重复，心脏狂跳，惶恐不安，这是怎么了，不正常吧？！我瞬间悟出真谛：最大的恐惧在未知中！恐惧袭来不知是什么，心中空荡荡无以言表！

执勤的海员发现我在甲板上，过来拉我回舱。我说：“舱内客人都在吐，很恶心！没法睡。”海员见我没吐，很惊讶，说我是属于5%适宜航海的人，能够在如此风浪中不晕船，很幸运。

我问：“海浪总是那么大吗？”海员说：“不是！今天的情况不太正常！”他吱吱呜呜没往下说。我问：“为什么这么大的浪？”“浪没这么大的，这叫涌！浪不可怕，涌可怕。”他所答非所问：“船怕遇到涌，遇到涌，不能按原航向行驶，必须迎浪爬坡，S形行驰，若被涌侧击击中容易翻船的！”又说：“我们的船长经验丰富，没事的，你安心睡去吧！”

大海轮在波涛中被抛起、丢下，让我想到那幅俄罗斯名画《巨浪》。面对海员在死亡线上挣扎，人们还津津乐道地欣赏，大概只有绘画了。如果替落水者着想，冰冷的海水和迎面袭来的巨浪是多么可怕的事，当下似乎这种恐惧正在袭来！我浑身发冷，似乎已经坠落海中，情绪降到冰点！

这是六十年代收集的资料

人们常说自然美，这种境况美吗？—点也不美，面对发威的自然，人的渺小无奈，实在可怜。这时还会有人放出狂言：人定胜天的吗？扯淡！只有采取缩头乌龟的方法“眼不见为净”！

我躲入甲板下空无—人的餐厅中，看着海浪一波一波没过舷窗，恐惧、紧张，使人极度疲劳，扒在桌子上昏昏入梦境……

有人推我，醒来时大海平息了，天边露出鱼肚白，渡轮已经到了海口的入港处。

琼洲海峡那次风浪，当年没有预报，海运方没有向乘客预报，至今我也不知是不是台风？几级？浪高几米？

十多年后，我在山东石岛遇到台风，站在山顶岩石洞口避风，看到台风掀起的巨涌汹涌而至，巨涌呈条状向前推进，两涌中间有一条宽宽的沟谷；恰巧当时有大型海轮在涌中搏弈，海轮迎面翻过涌后迅速转舵顺着沟谷行进，再赶紧转舵迎涌“爬山”，走S形路线驶向港口。边看边想，这大概是我当年渡海遇险的全景图像吧。船长在发威的自然中表现出的勇敢与智慧是人类的骄傲！我默默地向当年“我的船长”致谢！他在惊涛骇浪中的成功驾驭使乘客们安全到达彼岸！

经历风浪洗礼，我对大自然有了全新的认识，人在自然中太渺小，赞美观赏之情淡化，敬畏之心陡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