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在盛春里

袁占才

桃花一开，这春便盛到了极致。

春原有三节儿，是谓初春仲春暮春，曹雪芹却把她分成四节儿：元春探春迎春惜春。我辈俗人比不得雪芹分得深刻，咱从万物生长的角度去瞎揣摸，亦不妨把春分为嫩春盛春残春。这头一节儿，什么都刚刚露出一点点儿，清鲜鲜可以入口的，姑且称嫩春；这二一节儿，桃花嫣然出篱笑，天地都让桃李照得睁不开眼，蜜蜂和蝴蝶围着她们使劲转，弄得人心神也一摇一颤的，感叹整个春天再没有比这时候更好看的景，就叫盛春吧；三一节儿呢，流水落花，花褪残红，残春是也。

在春天，桃花是最重要的角色。桃花一登场，百花逊色，春戏就算唱到了热闹处，人们纷纷走出户外，争睹桃花之容颜。说来，春事刚发生时，岁月是随着万物一同苏醒的，但风还免不了凛冽，草色遥看，无名小花儿壮着胆开在不起眼处，还是零零星星的几朵，成簇成团云霞般涌入眼帘的气象没有。寻寻觅觅，是有争暖树的早莺和啄春泥的新燕，而早莺仅仅几处，新燕又不知飞往哪家去了。嫩寒未发，花寒懒发，寻春要有些敏锐才行，愚拙如吾辈者，是难以捕捉到春之律动的，那么就继续赖在被窝里，只待听一场润物的夜雨催开桃花的心事了。

种桃，不但花儿开得好看，果儿也吃着甜。这世上有很多树呀草呀只开花不结果，也有只结果不开花的，像桃树这种既开艳花又结硕果的真是不多。桃花一簇开无主，豫西鲁山的山里，房前屋后，山寺沟坎的，多生桃树，以野桃毛桃居多；毛桃一经嫁接，就长成了大白桃，所以鲁山人格外喜欢桃树，说是能给人带福来的。近些年，荒山成了金山，略一治理，坡坡岭岭，山民们都种成了桃树，浇过水施过肥，一样的桃之夭夭；看林丰庄园、凤凰山庄、下汤万亩桃园，桃林漫山遍野。虽说桃的花期短暂，但早开接续着晚开，绵延月余，花事缤纷，一入鲁山，仿佛进了桃花王国，高低起伏，灼灼其华，分外妖娆。

争开不待叶，桃树的开花是等不得叶子的。疙疙瘩瘩、曲里拐弯的桃枝，眨眨眼，那一骨朵一骨朵的花就密密地沾上去了，刹那间，无数桃花，白的可劲地白，红的可劲地红，粉的可劲地粉，原本结节突出、丑陋无比的桃枝也变得美丽起来。老树着花无丑枝，桃树也是在以丑为美吗？人在想方设法对抗衰老，但扭曲盘转的桃树不怕老，年年在诗意地绽放，给人以美的享受。

看这无数桃园炫彩夺目，胜过邻家漂亮女孩儿的婚嫁场景，即使不邀约，也该去凑凑热闹才对，何况都蛰伏了一冬，身心急需刺激和滋润。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桃花一开，春情勃发，于是，城市里，有闲人士携家带口，不惜驱车数百公里蜂拥而来，车靠车车连车首尾不见，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在桃花的掩映之下，手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是笑个不停。

花儿之中，心事最重的要数桃花。秋雨梧桐叶落时，春风桃李花开日，由桃而及人，这盛春就很值得人去吟咏了。表面上看，桃花日日笑着春风，该开就开，该落就落，似乎并不太重情重义，但实际上，牵挂她的人多了去了。面对桃花，风雅之士良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慨，即便有无限的感伤情怀，晓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也羞惭得不好意思再抒发了；而春梦依依之少男少女心事惆怅，独钟情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惋惜于茫茫人海擦肩而过的那人不再，明白岁月无情，红颜易老，机会稍纵即逝。而走入婚姻围城者，面对这姹紫嫣红，则很容易想起同桌的你。至于“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伤怀则过于悲怆，并非人所共有的。

要想与桃花产生共鸣，只可一个人去，寻上一处开着桃花的清净之地，哪怕就一棵开着。林黛玉正在葬花，宝玉一去她就葬不成了。如今，人们去到桃园赏花，人多得蚂蚁一般，哪里还能想一想无限的心事，思辨出些桃红又见一年春的哲理。人被这社会环境逼得已少有心灵的净土，只剩了浮躁和喧嚣，从大城市里出来，为的也只是散散心悦悦目，纯粹的赏桃花罢了。桃园的主人面对这么多游人，明白挡是挡不住他们来的，却又无计可施，整日里愁眉苦脸。有头脑的朋友就劝他：这万亩桃园，目遇之而成色，谁来看都是看，既然挡不住，何妨办个桃花节，不收他们门票，可着劲让他们来。这桃花节要比樱花节、槐花节、杜鹃节好，那些个花只开花不结果，气势也没有桃花壮观。说给桃花办节，来的人定然会多，人都图个新鲜热闹吗。百里迢迢的，人来了，饭总要吃吧，钱就掏给了饭店；山货要带点儿吧，这地儿的百姓就得利了；桃子熟时，保不齐这些人还会来摘桃子，省得你出去卖了。园主一听好主意，赶紧邀会写两笔的朋友在微信上发布，说定于某某日举办桃花节，相互传开，成了当地一大新闻。桃花节那几天，果然车马塞道，园主人怕来人折了花枝，就去定做了桃花花环和大个儿鲜艳的寿桃，邀村上几个漂亮姑娘做模特儿，照一张一块钱。这花环和寿桃看上去比真的还真。山里姑娘也都是见了大世面的，她们并不怕羞，摆弄出无限风姿，任凭“长枪短炮”对准了照，权当宣传自己，将来不愁找不到个好婆家。附近百姓把自家在深山里拾的却舍不得吃的猴头菇摆在了路边，亦有把自家养的土鸡用红布条绑了来的，还有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从地里薅来了鱼腥草、蛤蟆皮、翻白草、黄黄苗、水芹菜的，说这草清热，那苗祛火，单方治大病，神奇无比，五块钱一小把儿，果然卖得快，眨眼工夫没了。桃园主人家二婶，看邻家大人小孩都在挣钱，急了，把自家年关时捂的一二十把儿酸菜也拎到路边。城里人山珍海味儿腻了，图的吃个新鲜，看见酸菜，说多少价给多少钱，二婶一晌午就卖完了，喜得二婶乐癫癫的，逢人就说她也会在家挣钱了，还是他侄娃子栽这桃树好，办这桃花节好。

说来，顺时应势，这也是如今山里农家乐旅游的妙处。桃花节算是把春演绎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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