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架

♣ 安 庆

每次去书店，总先看到的是那些书架，在屋顶下，高高低低，间隔，纵横着，摞放在格子里的书让书架显得尤其富贵。

去年读书日的夜晚，我在新华书店里主持过一场座谈，那次晚间营业是我们这个城市书店的新纪元，我是夜场活动策划和主持者之一。在灯光下，我看到晚间的书架被镀上了暖调，像上了晚妆，各种装帧风格的书在灯光下呈现出不同的色调，那些书架间的书更加微妙和幽深，它们像从梦里醒来，在读书的节日里沉浸。我在书架间徜徉，在闪着灯光的夜场书店里贪婪，我想起无数次夜间的行走，在乡间，头顶上闪耀着数不清的星斗，在田埂上听见大地的夜声，一种宁静中的富有。此刻，灯光中的人影越来越多，但依然宁静，移动的脚步是轻的，翻动书页的声音也是轻的，呼吸是轻的，咨询的语调也是轻的。后来，当活动开始，宁静的人往一起涌动，众多的脚步声轻提着，渐渐地聚在一起，然后进入了关于读书的夜谈。

这样的夜晚让人享受。

书店的书架和图书馆的书架风格是不大相同的，像两个园林师在以不同的形式营造一座森林。图书馆的书架紧凑而且更有高度，书上积聚了更多人的手温和手的信息，如果在显微镜下，那些书上的手纹层层叠叠像树的年轮或一窝梯田。图书馆的功能可能更适宜于阅读和资料的查阅，而书店相对有较大的空间，进书的频率较快，是满足买书人的。我是一个喜欢读书喜欢藏书的人，去书店更多，因为那里常能看到新的面孔，我是说那些新书。翻阅中蓦然喜欢上的书让我激动，看书人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像第一次遇上心仪的人，有一种狂喜。对，这样的事情我遇到过多次，我记得在书店和福克纳的相遇，那本《喧哗与骚动》当时才几块钱；记得和布鲁诺·舒尔茨的相遇，我不断地阅读着他的《鸟》，他的《肉桂色铺子》。记得最初和余华的相遇，是在一家商场楼梯间的书架上，那时候我刚离开学校，懵懂、无所事事，他的《在细雨中呼喊》《许三观卖血记》拯救了无所事事的我，之后我几乎买了他每一本书；记得最初和苏童的缘分，那年我刚到乡里上班，到一个县城参加市报举办的新闻通讯培训班，在县城书店我邂逅了苏童的《1934年的逃亡》，自此爱上了他的枫杨树故乡，之后又在开封火车站遇到了他的长篇《米》，及至后来差不多读遍了他的小说；我想起和一部《红月亮》小说的相遇，首先是书名打动了我，他在当时的叙述颠覆了我的阅读，以后我知道这个作家因写这本书调到了远方……

还在村庄里居住时，我得意的就是我的书和我的书架，有一点我可以骄傲，我是全村存书最多或者是全乡存书最多的人，我自信不是之一。搬来城里多年了，书一点点地掂过来，老屋里的书架还存在着，书架上还有不少书，我每次回去都要从书架上抽出一两本书看，或者再将几本书带到我常住的地方。这第一个书架是我们街道上一个我的同龄人初学木匠时，作为试验品帮我做的，做得又笨又大，漆也是自己学着上的。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存书，渐渐地上边的几层放满了，又往下边的柜子里放。那个书架我用了很多年，直到搬离村庄，直到前年老房子翻修，换了书架。

我十分怀念曾经在书店楼上的日子。有几年，我们单位就在书店的楼上，每天上下班从书店树林样的书架间穿过，中午不回家就在书店里泡上几个小时，好像书店就是我们的图书馆或阅览室。那也是我大量阅读和写作的时光，每次从书架间穿过让我感觉亲切。

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几乎每年都要增添一组书架。没办法，书是日积月累地增多，就连楼下的小仓库早已经改成了我藏书的地方，阳台上也放上了书架，每天我在几个书架间，像一个坐拥图书的君王，或者像自己图书馆的馆长，不用谁来任命，独享自己的天地，悠然自得。在宁静的夜晚，看着书架上的书，回味着和它们的相逢，相识，和它们的缘分。曼妙时光里，一个人可以随心地阅读是多么幸福。

英国作家简·奥斯汀说，任何娱乐都抵不过读书的乐趣。读书，可能是我一生的最爱。书店依然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城市的书店，我目睹书店发生了与时俱进的变化，从环境，到对待读者的态度，甚至到书架的质量和更加开放的摆放。书店越来越人性化，让读书人温暖。那一天我坐在一家书店的楼梯间，头顶上的灯光忽然亮了，我想起最近的一本书，张抗抗的《把灯光调亮》，眼前的字迹更加清晰，我在明亮的灯光下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