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鲜毛豆

♣ 任崇喜

单位地处城郊，有不少尚未完全开发的土地，有桃树、杏树、梨树、石榴树等的身影，却疏于管理，让草们蓬勃着无限的生机。或许是看着可惜，或许是无意而为，没有完全遗忘田园梦的年老村民，便有了用武之地，锄去荒草，见缝插针，种上芝麻、绿豆、高粱及菜蔬，当然也有大豆，虽然稀稀疏疏，但仍不失时机地在宣布着这里乡村的历史。

清晨，出去走走，踏着露水，呈现在眼前的，豆棵上的叶子已所剩无几，那一串串毛豆荚挂满株秆，生机勃勃，黄褐青翠，颗粒饱满，毛茸茸的，有点婴儿肥，让人心中涌起喜悦感。

有时会想，假如我有一块地，我一定会留出一部分，种上菜蔬和五谷，当然有大豆。我知道，并非独我有此“非分之想”，这也是不少蜗居都市人的梦。

“种豆南山下，豆盛杂草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每每读到陶渊明的诗，眼前晃动的，不是南山下那丛丛秋菊，而是随风摇曳的大豆身影。菊恬淡从容，有点性寒，有点距离，毛豆却是有生活气息的，葳蕤在野草间，带着浓郁的田园风，青葱着无数人的心灵。

我们所称的大豆，古时称为菽，是天生的五谷之一，也是黄豆、青豆、黑豆、褐豆、双色豆的总称。其他的豆类，多呈现肾的形状，而黄豆却不，滚圆滚圆的。毛豆，是新鲜连荚的黄豆。其茎粗硬，有细毛，扁平形状的荚上，也有细毛。

古语里，与菽字连在一起的词语，大多有一种清贫相。如菽水，指的是菲薄的饮食，形容生活的清苦，虽然也指晚辈对长辈的奉养，但清汤寡水的供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又如菽水藜藿，指的是粗茶淡饭。你想，灰灰菜之类野菜，加上豆叶，能会是什么佳肴？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喜欢毛豆。新鲜的毛豆，青翠嫩绿，清新可爱。早毛豆7月初开始成熟；晚毛豆一般是9月初开始成熟。这中间，一个多月的时光距离，可以一茬接一茬地吃上毛豆。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吃毛豆呢，当然要趁嫩。毛豆，夏初就可以吃，用油、盐、花椒、酒来煮，可以作为菜肴。

煮毛豆是冷盘菜。这时节，在夜市地摊上，我们往往会对店家说，来盘花生毛豆。这两种煮熟的食物，是默契搭档的好兄弟。汪曾祺曾提到过，北京小酒馆里的盐水煮毛豆，有时竟然是整棵煮的，不将豆荚剪下，酒客用手摘了吃，似比装了一盘吃起来更香。这样的吃法，有乡野风味。我以为，与之同样有乡野之风的，是燎毛豆。

最好吃的毛豆，是秋天的。秋天的毛豆，粒饱、丰满。燎毛豆的小孩子，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在秋日显得空旷的野地里，迎着凉起来的秋风，几个小小的身影，半蹲着挖坑。坑挖好后，捡些干草枯树枝，将那些挂在秆上的毛豆在野地里烧熟。火燃后，豆秆和豆荚也燃烧起来，豆子在噼噼啪啪地响着，挣扎着脱开豆荚的束缚。往往，他们心急，顾不上烫便抢着吃，虽然嘴巴黑乎乎的，却享受着毛豆带来的欢喜。那颗粒饱满、可口糯香的毛豆，在那饥馑的岁月里，不知给了乡下的孩子多少快乐和幸福，激起他们多少憧憬与向往。

毛豆，也可以称为君子菜，性格随和，与不少菜都能合得来，无论是毛豆炒肉丝、榨菜丝、香干丁、雪里蕻，还是青菜毛豆、冬瓜毛豆、丝瓜毛豆、茄丝毛豆，甚至同咸菜、酱瓜等皆可，而且味道鲜美。江南才子车前子写过诸多美食，对毛豆炒萝卜干念念不忘，称之为“百吃不厌的消暑小菜”。这样简直挑不出缺点的小菜，得个“素鲜”的雅号，也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