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春天

♣ 刘传俊

我的村庄坐落在古宛城北20余里处，村庄东面是独山，北面是紫山，西面是磨山和塔子山。这些山头，都在目力所及之内。

春天的村庄，隐身在树木刚刚吐露出鹅黄嫩芽弥散的晕圈中。站在村庄西岗往东仔细打量，只觉得村庄像是一位画家适才调和好颜料描绘出的水粉画，透出几多朦胧、几多迷离、几多恬淡，神秘中显得清雅。房前屋后，塘边河畔，那槐树、楝树、榆树、椿树、柳树等，疏密有致，竞相在春的气息里舒展腰肢。过不多时，我家东屋北山墙外，那棵两股粗杈的楝树开花了。白中透紫的花朵，健旺繁茂，能将树梢枝头挂得满满的，像一个个小铃铛，又像一只只小眼睛，在春光照射下格外诱人。微风慷慨地将缕缕香甜味送入鼻腔，猛吸一口，脑清气爽，心旷神怡。那只黑得发亮的小猫咪，伸伸腰肢，在楝树根部的柴火堆旁对着我“喵喵喵”地叫着，好像在告诉我，春天已降临人间。

村庄原有敦实气派令周围十里八乡羡慕的寨墙，后逐渐废弃。东西南北四条大路规规矩矩从村庄中心通过“寨门”往外延伸，再分成若干小路，蜿蜒到阡陌纵横的田野里。大小不一的田地里，长势喜人的麦苗儿，尽情享受着春风春阳的宠爱抚摸。麦秆粗实，麦叶宽厚，宛若被涂抹了一层闪亮亮的油。麦叶尖儿挂着的露珠，晶莹欲滴。这些麦苗在春风里你推我搡，争着往上蹿个儿。麦田中夹杂着一些还未种植作物的春地，可是乡亲画家笔下的留白?

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金灿灿笑盈盈，在暖洋洋的春光里摩肩接踵手舞足蹈。田埂上一树树妖娆的桃花，争相与油菜花媲美。那历尽千辛万苦不知疲倦的蜜蜂，赶趟似的，嘤嘤嗡嗡在花中采花酿蜜。那茵茵的青草，就像刚铺开的绿地毯，铺满村东有名的古宛城梅溪河的上游，一直蔓延到西岸。村庄周围寨河沟里的草色愈发诱人可爱，像飘出的一条轻盈柔软的绿巾。

田野里一派繁忙景象，男女老少头戴草帽肩搭毛巾在浮动，趁大好春光忙着在预留的春地里种玉米栽红薯种棉花点豆籽……从村中池塘担水，扁担钩子摩擦水桶声和路边杨树叶子哗啦啦的响声交相应和，节奏分明。斑驳的光影里，行走着健步如飞的男子汉。牛把式蹲在田埂上小憩，嘴里噙着一根长杆旱烟袋，吧嗒吧嗒自如地吐着烟雾，眯缝着眼睛看着身旁站立的匀称反刍的老黄牛，神态自若。称“老笨”的羊倌，哼着自编的小曲儿，赶着黑白相间的羊群，甩着鞭鞘从大路上经过，羊蹄的踏踏声和羊群咩咩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多美的一幅田园牧歌大写意。

春雨贵似油。总盼着春风能有春雨携手相随。清晨起床，习惯性地抬头仰脸望一望无垠的天空。咦!竟有雨星爽朗朗地落在脸上和脖子里，痒酥酥的，滑到嘴里，甜丝丝的。一头扑在朦朦胧胧的细雨里，享受这姗姗来迟的细雨的润泽，沐浴春雨神圣的洗礼，感觉春天年轻的心跳。继而再冲出篱笆院门，邀上三五伙伴，不撑伞不戴笠不披蓑衣，用欢笑声迎接知时节乃发生的春雨悄然而至。这春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沙沙喃喃，缠缠绵绵，扯天扯地，飘飘洒洒。在春雨朗润的茅檐前、树丛中，时而张望畅想，时而奔跑若狂。犹如墙根缝隙间探出头来的小草，又像池塘边光溜溜的菖蒲叶片，一身质朴率真，满腔天性野趣。在这样的村庄里玩耍，如同雀跃在无形的水墨画里，又像蝌蚪畅游在荷塘溪水里，无拘无束，恣意摇头摆尾。那泥土的微腥味，小草的清香味，房屋上散发出的潮湿的黄背草味，厨房里飘出的炊烟味，相互交融，闻一闻就觉得特别舒畅。

雨过天晴。夕阳的余晖将远山近畴和村庄涂抹得金闪闪黄灿灿。村里的四个池塘和河沟里的流水，以及村东潺潺流淌的梅溪河水，也仿佛有金波金光在荡漾，盛满了辉煌。厨房顶上烟囱里的袅袅炊烟次第升了起来，香喷喷的晚饭味道直往鼻孔里钻，最诱惑我的味蕾的还是那甜甜的红薯味儿。这时，大人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妇女们唤鸡鸭进圈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回响在泛着湿气的村庄上空。木门的转柱与石门墩凹槽接触的吱扭吱扭声，是一首经年不衰的老歌。

夜晚，当那轮圆月从南北而卧的独山北头的豁口处慢慢升起来时，皎洁的月光碎银似的，洒遍村庄的旮旮旯旯。洒在院中的鸡舍、猪圈、梨树、翠竹上，洒在晾晒衣物的铁丝上，洒在村北晒场里的石磙、麦秸垛上，洒在村西池塘边水井上方那架古老辘轳上，还有栖息在水坑边的鸭、鹅的身上……这些，无不在纯净月光的抚爱熨帖下，醉染着村庄里的春天特有的诗情画意。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都枕着夜色的美好和柔润润的雾气，沉酣到宁静安谧井然祥和的梦乡里去了。

春暖花开季节，一扑进故乡的怀抱，那和善的乡音，熟悉的气息，亲切的笑容，都相约朝我涌来，把我带回到那原始而自然、质朴而素雅的景色中去。那景色里，有我割舍不断但已远逝的乡思乡情乡音乡貌乡韵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