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瓜

♣ 董全云

记得第一次吃苦瓜，是我十几岁。母亲端上一盘素淡碧绿的菜，我挟上一口，结果苦得难以下咽，差点吐掉。皱着眉问：“这是什么菜啊，这般苦？”母亲说：“这是苦瓜。吃点苦瓜，清淡静心，清热去火。这植物灵得很哩。” 就这样，苦瓜以最本色的味道，让我记忆深刻。

一首歌谣说苦瓜：“身子长，个不大；满身长满小疙瘩；有人见了皱眉头；有人见了乐开花。”又有人把人愁苦的模样比作苦瓜脸，读来，也有趣味。

夏末，我在一朋友家看见它。在园子的角落，有细细的苦瓜的秧慢慢攀缘，须蔓袅娜，叶子浓密，小小的黄花或枯或绽，有悬着的苦瓜置于头顶，累累果实，颇有美感。光影斑驳，随风舞动。朋友说：“夏日傍晚，可坐在苦瓜藤下，喝茶读书，清凉爽沁，更有苦瓜的清苦味，宠辱皆忘，世外桃源也。”

清代著名画家石涛是皇室后裔，后来出家当了和尚，法号“苦瓜” 。他的画奇险润秀，笔墨里含着苦涩。这个苦瓜和尚曾在南京做过长干寺主持，后来归隐扬州，以卖画为生。据说他餐餐不离苦瓜，甚至在案头清供朝拜。苦瓜在他的心里就是一个禅寺。他逃于禅，而隐于画，云游四方，浪迹天涯，颇有独来独往、不随俗流的傲气。晚年，他著有《苦瓜和尚话语录》，成为画界学习的瑰宝。

女儿有次上火，口舌生疮。我买来苦瓜，凉调。哄着她吃了两次，嘿，好了，还不用吃药。

在赤橙红绿颜色各异的菜蔬里，苦瓜就像一个清淡的隐者。它把土地的滋养、阳光的沐浴，慢慢收集，静静地开着黄花，静静地结自己的果实， 它丑，满身疙瘩瘤，独酿出一份安静的苦味，箪食瓢饮，不急不躁，粗茶淡饭一样过自己清苦的日子。

沈嘉禄在《苦瓜的真味》里写道：“吃苦瓜肉丝，挟了一筷子尝尝，苦！果然名不虚传，但匆匆咽下后，却觉得有一丝甜意回上来，并令两颊生出不少津液，十分爽快，于是忍不住又挟一筷细细咀嚼，方体会到苦瓜的用心，以苦味消暑祛湿，却不忘留下清甜的味道。”

苦瓜，脾气深沉淡泊，像古人说的“良药苦口”。苦，苦口苦心，苦肠胃。一路苦下去，五脏六腑里的污浊，被苦涤荡干净。它是真正的“嘴苦心甜”，就像一个人，说话耿直，不计后果，却怀揣一腔甜美，心地极为善良。它苦，却不希望别人苦，所以在有它参与的菜肴里，它不会将自己的苦味传递、渗透，哪怕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