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众生太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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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众生太美丽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心经》

 

委内瑞拉闹饥荒，很多地方人民无肉可食。总统发起“兔计划”，给贫困地区家庭发放兔子。计划的用意，是利用兔子的超强繁殖力，为贫困家庭提供肉类来源。结果，因为兔子太可爱，被很多家庭养作宠物，起了名字，上得床铺，俨然家庭成员。总统强调：给大家发的是肉！人民回应：我们看到的是宠物！

给出了爱，哪里还舍得吃？只怕是存着一根胡萝卜，也要分给可爱的兔子君先尝。这是人性的软弱处，总躲不开色相的蛊惑；这也是人性的美好处，愿意为美付出代价。

几年前，和几个朋友一起看《指环王》，见里面的半兽人形象，狰狞凶恶，丑不堪言。于是和身边朋友耳语：半兽人也有男女，也要恋爱。想象下两个半兽人坠入爱河，女半兽人做娇羞状，男半兽人满眼星光，含情赞叹：你好美！再想象半兽人夫妻生下小半兽人，抱在怀中逗弄，小半兽人牙牙学语，嘟嘴扮萌……

我带着点恶作剧的快意，引领着身边朋友的思路，看她脸上慢慢显出恶心的神色：太丑了，没法接受这些画面。

我说，可是，半兽人看半兽人，也一样有男神女神可爱萌娃呀!而他们看我们呢？许是也觉得我们面目可憎为未可知。

所以美其实具有多么大的相对性和主观性啊。一只白天鹅，不小心投身鸭群，因为与周围鸭子们格格不入的长相，便被称为“丑小鸭”，说得不就是美的衡量尺度的主观性吗？用鸭子的标准看一只天鹅，天鹅也是丑的。

泰国某海岛上，曾遇到一个今生所见，令我觉得最是惊艳的女子。是怎样的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呢？乍一眼见，只觉得五官平淡，瞬间想到的是钱钟书《围城》里描写一个女子的容颜：仿佛一把热毛巾就能抹去似的。真的很平淡的五官，但是莫名的吸引，看到一眼，要擦肩而过时，我又回头去看。不知是哪里人种，是亚裔的底子，不是欧美的高鼻深目，眉眼口唇都是小巧的，脸也很窄，下颌角却带出棱角，然而皮肤的颜色美到离奇，在白里透出一种莹润的光，像某种经年的白瓷，在人群里自带光芒。

后来在沙滩上，又遇到她，戴上了帽子，正坐在石头上摆pose。当时又猛看她几眼，待想起来该拍下她，她已经起身混入人群。而我，竟一阵怅然若失。

每读红楼，黛玉的容颜，永远是虚幻的，所谓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都是无法描画的，只得意会。

于是恍然大悟，真正的美，是不具形状的。那个美到令我震撼的女子，那样的容颜，滞留在我内心振动的那一刻，也是今生无从描画的。如同某年某月某日，遇到一张心动的脸，牵起不愿放开的手，都是此生无法复制亦无从描述的美好。

只有太美的女人，才会受年龄的困扰，因为她曾经那样美过。所以林青霞息影后很久，才肯重新走到大众面前来，才接受了自己的老去，然后肯向众人展示她老去后的容颜；所以刘晓庆奶奶辈的年龄还要在化妆术柔光镜的加持下演绎少女，只是保养再好演技再佳，毕竟透着力不从心；所以赵雅芝每每现身仍旧光彩照人，却总要被挑剔的高倍镜恶意细数眼角皱纹，仿佛美女的自然衰老是种罪恶……

她们都曾是一个时代的女神，对于光阴的逝去容颜的衰退，大概比普通女人有着更敏感的感受。我们对广场舞大妈的臃肿和老丑习以为常，却对已经高龄的女神们流露的老态充满恶意。

可是，女神们都那样地美过呀，即便老了，也分明比同龄人高出不知几个段位。只是我们始终不肯放过她们容颜顶峰时的美，强求着她们要如仙女般不会老去，才会对她们的自然衰老如此刻薄。

近年来我的前额华发暗生，那些白发一根根冒出来，又一根根被拔除，仗着头发浓密，也并不觉得紧迫。这段时间，觉得白发多到拔也拔不完了，晨起梳头，总有几根随着梳子的翻动明晃晃暴露在外，渐渐也便接受了下来。抬头纹眼纹法令纹也是日渐明显，胶原蛋白的流逝，像时光一样悄然无声。

然而心里日渐的坦荡与放松。每天做着该做的事，工作、带娃、跑步、读书、交友、度假、购物、享受美食……虽然每天到夜里都会觉得时间总是不够用一点，但是感觉该睡觉时候睡觉也真是种美好的享受。

觉得自己处在了非常自在的年龄阶段，不再如20岁时那样茫然与混沌，也不再如30岁时那样慌张与焦灼。

40岁，脚下的路是踏实的，留在身边的人是可以信赖的，大浪淘沙后筛选下的社交关系是能相互扶持的，赡养老人的经济能力是有的，孩子是日益成长着的，最重要，内心是自在的，对于外界的眼光和看法，是能一笑置之的，知道自己喜欢的生活是怎样的，知道和家人爱人友人的距离和相处方式，懂得尊重彼此的独立和习性。

在自我完善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撼动本质，美好的可以给到一些加持，不如意的也摧毁不了你。于是和身边一切达成和解，亦不再有兴趣与烂人琐事纠缠。生活中的一地鸡毛，皆因不得不和不合适的人演对手戏，被无关紧要的琐碎影响心境和格局。所以中年后应该过减法人生，远离不适合自己的圈子和社交，剔除拉低层次的负能量人群，和能滋养你提升你的人为伍。更不必要为了那些不适合你的度量衡量出来的美丑去纠结。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度量衡，用合适的度量衡测量，人人有自我独特的美好和风致。

因为心境改变，顿觉自己遇见了更美好的自己。即便偶有心态失衡，也很快能调整到平衡状态。于镜中看到自己的脸庞，已然显现中年人标志性的松弛感和下垂感。但我内心是平和的，并不惧怕时光的流逝。而且相比年轻时的自己，我更爱当下的自己。

我也相信身边人对我外形的夸赞，当他们说我美的时候，说的是一个人到中年、奔波职场、长养孩子的女人，在生活的压力和琐碎下，依旧在积极乐观感受生活意义体验人生美好的状态。

众生如此美丽，众生各有可爱，还有很多美景美食可以体验，还有很多疲惫痛苦等着品味，于是始终活得蓬蓬勃勃兴兴头头热热闹闹。

我爱这繁华世间芜杂色相，爱这婆娑国度琉璃人生，我爱你的沧桑和阅历，我爱我的成长与思量，我爱所有的遇见与离散，爱当下全部的所失与所得。

而此刻在身边的人啊，在仍可以同行的旅途上，便就此陪伴彼此善待吧，谁知道哪一个出口便要互道珍重……

 

涓子：浙江上虞人氏，现居深圳，自媒体人，桀骜不驯的狮子女，自由行走，明媚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