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张杨，我爱你》，
一封洋洋洒洒七千余字的告白信，
已闹得满城风雨。
年轻的女孩爱上了大他二十多岁的导演，
并认为他们是“转世的三毛与荷西”
存在着量子纠缠。
不管生命有没有轮回，
但舆论一定有轮回。
因为“小二姐”毫不避讳地描述着她的追逐，
我们又开始讨论文艺女青年和她们的生活方式，
讨论某种二手的诗与远方，
讨论伦理与道德，幻想与心病。
最多的，便是为三毛和荷西叫屈，
以及批判以爱与宿命之名，
来幻化冲动的羞耻。
太美的东西，会显得不太现实。
我们应当沉溺于美，
还是沉溺于现实？
似乎哪一种都不够妥帖
三毛曾说过：
“所有的人，起初都只是空心人，
所谓自我，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全靠书籍绘画音乐电影里他人的生命体验唤出方向，
并用自己的经历去充填，渐渐成为实心人。
而在这个由假及真的过程里，
最具决定性的力量，是时间。 ”
说出这样的话，
只因为三毛本身
也经历了无数次推翻自己，
推翻经验，推翻生活的过程。
三毛的原名叫陈懋平，
但还是小孩子的她认为“懋”字笔画太多，
自己经常写不对，
于是干脆给自己改名陈平。
而后来她又取了“三毛”这个笔名，
一来因为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
给小时候的她带来了许多的快乐，
二来她认为“大毛”“二毛”随处可见，
她想要自己很平凡，
三来，她也要表明，
自己的兜里只有三毛钱。
中学时期的三毛，
有过一段闹学和自闭。
其实她其他的功课都很不错，
但数学是真糟糕，
常常考零分成为全班焦点，
所以她也发狠背过习题拿到数学满分，
却又被老师认为是作弊。
她对刻板印象感到无可奈何，
也对循规蹈矩感到厌倦，
在学校坐一天倒不如在家
看些自己爱看的书来得有意义。
于是三毛开始了一段没有集体生活，
在家也少言少语的日子。
三毛的姐姐曾说，
父母对三毛有着超越时代的谅解，
从未在三毛面前
为她的辍学表现过焦虑，
而三毛也在这段时间里，
读了小说、散文、诗歌、
历史、政治、哲学，
只要是书，多晦涩也能看进去，
还常常穿着漂亮衣服
坐着三轮车出去学画画，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
她美丽而孤傲的世界
正在内心悄悄升起。
教她画画的老师叫做顾福生，
他才学渊博，温文尔雅，
很多年后，三毛这样形容这位老师
“初见恩师的第一次，那份‘惊心’，
是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
都会哗啦啦掉下地的‘动魄’。
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那一霎那，的确经历过。”
三毛在画画上并没有什么天赋，
但顾先生却看到了三毛的细腻，
他鼓励三毛写文章，
还向自己的发小白先勇
大加赞赏了这个女孩。
三毛的处女座《惑》，让她踏进了文坛。
她是那个怯生生地躲在黑暗中，
不想让别人看见的小女孩，
像她文章中所传达的，
她被《珍妮的画像》中的灵魂召唤，
急匆匆地要长大，
要离开她幽闭的少女时光。
后来，三毛去大学旁听哲学系的课，
在重返校园的日子，
她的心也有了短暂的栖息之地。
她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
一个已经开始出版书籍的学长。
她体会到了少女之心的惶恐，
和她自闭的惶恐不同，
那是一种夹杂着期待的不安。
她将这份感情写在了歌曲《七点钟》里。
是真 是幻 是梦 是真 是幻 是梦
车厢里面 对面坐着 你的眼底
一个惊惶少女的倒影
火车一直往前去呀 我不愿下车
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
我的车站 在你身旁
就在 你的 身旁 是我 在你 的身旁
她和学长谈了两年的恋爱，
最后无疾而终。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
到哪里都是在流浪。”
失恋后的三毛出国游学，
西班牙、德国、美国，
她在不同的国家漂泊。
她说，
“生命就是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1967年，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年份，
那一年Beatles唱出了孤独之心俱乐部，
而马尔克斯正用一个家族的风云变化，
来描述人人内心的空虚无助。
世界在一种忧郁的氛围里滋生着希望，
这些即将留世的经典正在等待时间的考验。
而另一边，斑澜的西班牙，
纯真的男孩子正向一个
姐姐般的大女孩儿许下六年之约。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有一天他们会成为
一种美丽的精神符号。
三毛24岁在马德里求学，
荷西还只是高中生。
荷西太好看了，
以至于三毛第一眼看到他，
便内心暗自想着：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男孩？
如果有一天可以做他的妻子，
在虚荣心上也该是一种满足了。”
但荷西年纪太小了，
她只能当他是个弟弟，
直到一日在公园，
荷西向她表白，
她才要用一种看待
成年男性的眼光去看待他。
荷西：“Echo，你等我六年，我有四年大学要念，还有两年兵役要服，六年一过，我就娶你……我一生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公寓，里面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太太，然后我去赚钱养活你，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梦想。”
三毛：“我们都还年轻，你也才高三，怎么就想结婚了呢？ ”
荷西：“我是碰到你之后才想结婚的。”
三毛：“荷西，你才十八岁，我比你大很多，希望你不要再做这个梦了，从今天起，不要再来找我。”
那晚的皑皑白雪映衬着那个脸庞红红，
眼里有光的男孩儿，
他一边挥着法国帽，
一边向着大草坡的另一头跑去，
似乎马上就会完成这个梦想，
似乎六年不过是转眼一瞬间，
“Echo再见！Echo再见！”
他的声音，慢慢地变得很远，
但语气里还能听出少年的希冀。
这六年间，三毛继续着她的流浪，
看着这个世界上每天
都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奇事，
有了全新的爱人，
甚至有了洗手作羹汤的准备。
可就在她的人生准备迈入下一个阶段的时候，
未婚夫因为心脏病突发猝死了。
比戏剧更离奇的只有生活了。
未婚夫的突然离世让三毛难以承受，
她想过各种方法了结生命，
但最后都被家人朋友及时发现，
被死神拒之门外后，
她重返西班牙，
回到了那片斑驳的橄榄树影中。
这一次去，她在荷西的房间里看到了自己满墙的照片，三毛讶异：“我从来没有寄照片给你，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荷西说：“在徐伯伯的家里。你常常寄照片来，他们看过了就把它摆在纸盒里，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就把他们的照片偷来，拿到照相馆去做底片放大，然后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里。”
三毛被这荷西眼里的真诚和清澈所打动，但她也要诚实地交代自己的变故。
三毛：我的心已经碎了。
荷西：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
三毛：黏过后，还是有缝的。
荷西：我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三毛：“六年前，你想跟我结婚，现在还想不想？”
荷西说：“你要嫁一个‘挣多少钱’的丈夫？”
三毛说：“看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
看得顺眼的话，亿万富翁也嫁。”
荷西说：“说到底，你还是要嫁有钱人。”
三毛说：“也不是，如果是你的话，
吃得饱就好。”
荷西说：“你吃很多吗？”
三毛说：“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点。”
几个月后，他们便结婚了，
连恋爱也没怎么谈，
这也许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但幸好，三毛一直没有后悔过。
三毛去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吃过各种各样的食物，
遇到了太多有趣的人，
她回到家里，再出来流浪，
但没有一样让她真正的高兴，
她希望自己在一个
心爱的人身边安身立命。
当她看到荷西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是一个骷髅而非钻戒时，她非常欣喜，
没有鲜花没有锦衣，头上绑上一颗芹菜，
那一刻，她为这种自由和奔放而呐喊，
“我是全世界最快乐的新娘。”
这样结婚很魔幻，
可若能在辽阔的大自然里升起烟火来，
而这个地方又正好是撒哈拉沙漠的话，
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毛神往着这样的生活。
荷西相信三毛，
也相信在撒哈拉
即将有一个全新的，
热烈的生活在等着他们。
他果断放弃了他最爱的潜水，
和公司申请，陪着三毛
来到了这片荒芜之地。
三毛实在是一个太棒的“拾荒者”，
她似乎拥有一切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她可以用棺材板，海绵，当地的花布，
自制出一个沙发；
也爱用当地的食材研究新鲜的菜式；
用指甲油给当地人补牙；
用红酒给难产的羊接生……
大漠上有让人隐隐作痛的哑奴，
有哭泣的骆驼，
但更多的是，
原汁原味的生活。
“真正的快乐，
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
在我很主观的来说，
它是细水长流， 碧海无波，
在芸芸众生里做一个普通的人，
享受生命一刹间的喜悦，
那么我们即使不死，
也在天堂里了。 ”
荷西太高兴了，他娶到了全天下最会生活的女人。
她珍视世界上的一起“废物”，她能填满它们的生活，
把被抛弃的忧伤变成了重生的喜悦。
所以当西属撒哈拉政治局势混乱，
三毛不得不先撤出时，
荷西在战火的威胁中，
拼命抢救出了三毛视为珍宝的
香菇、抹布、骆驼头骨，
这让三毛太感动了。
但荷西也不是完美的，
他的粗线条让三毛气得跺脚。
“我跟你说，
他这一生我打过他几次 ，
我在帐篷里面睡觉 ，
我们两个人荒山野地的 ，
可睁开眼睛他不见了 ，
然后我知道他到水里去了 。
我就站在悬崖上看那个波光粼粼的海 ，
从早晨九点钟，我饭也没得吃，
到他四点钟上来，
我眼睛就盯住他 ，
差不多每四十五秒他就要冒出来一次 ，
他上来，我从悬崖上冲下去打他 ，
他说现在几点，我说现在下午四点，
他说他以为才九点半，
鬼哦 ！
我当然想打他，好急哦！
真的会很急哦 ，
实在是太爱他咯。 ”
撒哈拉一 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这里热忱也凶险，
这里漫天的风沙没有吹跑勇敢淳朴的人民，
但温柔的潮水会漫过头顶，变成致命的凶器。
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个会先来，
没有人知道。
一个夏天的凌晨，
有人敲起三毛的家门，
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噩耗——
荷西在潜水过程中
出了意外，溺水而亡。
三毛很久之后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或者说，她余下的生命，
便是每天醒来，
不断地证实这件事，
是虚幻还是现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每天都会带着花去墓地，
和荷西聊一整夜的话。
不过最后，她决定成为荷西的眼睛，
将万水千山走遍。
她去了东南亚、香港、台湾，折返西班牙，
又去了洪都拉斯、巴拿马、
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秘鲁等等国家，
关于旅行，她说，
“旅行真正的快乐不在于目的地，
而在于它的过程。
遇见不同的人，遭遇到奇奇怪怪的事，
克服种种的困难，听听不同的语言，
在我都是很大的快乐。
虽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更何况世界不止是一沙一花，
世界是多少多少奇妙的现象累积起来的。
我看，我听，我的阅历就更丰富了。”
关于致命伤，她说，
“我藏在剧本里了 ，你自己去找 ，
我藏在每一个角色里 ，
世上每一个人都是我 ，
统统有我的影子 ，
我跟你说， 在我的剧本里面 ，
每一个女子 ，都是非常积极的 。”
因为我们知道故事结尾，
所以我们明白，在生死面前，
“积极”也变得非常孱弱。
1991年的1月4日，
三毛穿着白底红花的睡衣，
在台湾荣民总医院的病房浴室里，
用尼龙丝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奔赴了太多地方，
这次是赴这一死。
有人说，三毛太沉重了，
但这沉重和感情无关，
她不会为情所死，
因为她从来主张智慧，勇敢和道德，
她抑郁而死，
为她经历的美成为了神话。
她写下的故事像撒哈拉的龙卷风，
会把人全部卷进去，
而我们看待三毛荷西，
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沫，
日光下闪烁，海面上轻盈，
但你一伸手，它就会碎掉。
时间带三毛认识自己，认识爱。
这个过程中有极致的快乐，
也有入骨的伤痛，
最后变成难逃的宿命。
我们跟着她逃过狂风疾呼的撒哈拉沙漠，
逃过台北绵长的雨季，
逃过万水千山走遍走后的寂寥，
却不急于求索那份透彻，
因为那份透彻总会在生命终点等待。
三毛带领我们见识到澎湃的世界，
可也告知我们，
每个人最终都要站成一座孤岛，
将你全部的热忱收鞘，
听着脚边的海浪没日没夜地低声呜咽，
然后思量自己一生的风景，
盘点上岸又离岸的人群。
三毛和荷西，
陪伴彼此生命的日子，
都是不虚此行。
三毛的离去，
让她的名字和故事，
如诗，如梦，如风，
叫人着迷。
但人生不可复制，
轻易地感同身受，
总会有深入腹地的危险。
我们因她看到生命的绚烂，
对世界多了很多期待。
三毛说，
“刻意去找的东西，
往往是找不到的。
天下万物的来和去，
都有他的时间。”
独属于我们的爱和忧愁，
会在那些没有防备的时刻，
和我们不期而遇。
我们不该成为任何他人，
沉溺于浪漫，或是沉溺于不朽，
三毛一直想做的，
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凡人而已。
但愿人长久，但愿你我都不是三毛，
那我们就能安然地坐在这里，
为故事的荡气回肠悸动，
为我们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平凡，
消解虚妄而感到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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