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劫案之后
关于宋江的成功秘诀,大家有很多种说法。
有人说关键在于宋江求贤若渴,只要是英雄,不管出身贵贱,他一律高接远迎,端茶倒水。
还有人说,宋江真正令人感动的是那种执著的求才精神,只要他认定你是英雄,克服万难他也要交你这个朋友。
还有人说他涵养好,有时候简直到了唾面自干的程度。
关于这几点,何涛都可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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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涛向茶坊打听了一下,得知宋江是郓城县的宋押司,本地小有名气的及时雨,顿时对自己昨晚的行为感到后怕,于是赶紧整理着装,要去县衙。
没想到一开门,发现宋江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他打扮得衣冠楚楚,身后是郓城县的都头雷横和朱仝,以及十余名美貌歌妓。
一见何涛,他立刻快步上来唱喏:“何观察大驾光临郓城,蓬荜生辉!昨天在下多有冒犯,今天特来摆酒赔罪。快请!”
何涛那天没能及时赶去县衙。
他直接在清江酒楼喝瘫了。
郓城方面的人配合默契,劝酒娴熟,饶是何涛的酒量超人,也双拳不敌四手。
不久,他开始跟雷横朱仝称兄道弟,还抱着宋江哭,多次自打耳光。
假如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两人真的可能成为莫逆之交:
何涛在醉倒之前,介绍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来。
宋江听他说是来办案时还很高兴,但一听到他说来郓城是为了抓晁盖,心里就咯噔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
关于宋江的情况,还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
长久以来,人们都以为清江酒楼是宋江的个人财产,这是不对的。
这栋建筑的产权和使用权都完全属于郓城县。
它的本来名称叫做“郓城县驿站”。
作为县里的押司,宋江的工作就是管理招待所。
虽然今天看来所长只是个小官,但在以前却未必。
比如说同样是厂长,在90年代意味着天天被职工堵着门索要拖欠工资,在70年代却可以决定分房子、批准结婚等重大问题,大家巴结还巴结不过来。
由此上溯到明朝,考虑到那时候全国只有两个厂,东厂和西厂,这个职务简直赶得上皇帝了。
同理我们可以推知,在宋朝,作为所长的宋江也是不可小觑的。
跟柴进相比,他甚至还有不少优势。
首先在财政上,柴进再牛,平时的开销还得掏自己腰包,而宋江却一分钱都不用花。
第二点优势体现在管理上。
柴进虽然有祖传的几千间大瓦房,但住几千位江湖人士就稍嫌不够——这些人聚在一起,经常为了谁上厕所不冲水之类的问题打打杀杀,搞得柴府鸡飞狗跳,难免影响小旋风的名誉。
宋江的招待所就没有这种问题。这座高层建筑虽然住人少一点,但房间都是Apartment,大家吃喝拉撒都不用出门,避免了很多摩擦。
另外地下的课外活动中心还有几家赌场,因此大家都过得很充实,犯不着去打架,这样大家就自然觉得宋公明很够意思。
养鸡场里的笼养鸡和老百姓的家养鸡相比,前者收益多。
宋江和柴进的差别也可以这样概括。
宋江的另一个过人之处就是有经济头脑。
他在北宋时期就意识到,等价交换的真正载体不是财物商品,而是劳动时间。
换句话说,有时候不一定要花钱,花点时间帮人点忙也可以得到回报。
因此宋江除了收留天下英雄,还经常助人为乐。
当然,前提是这个人有偿还能力。
晁盖作为当地有钱有势的代表,宋江自然没少帮他。
相比之下大街上的叫花子他就很少有兴趣去帮。
那天他听说何涛要抓晁盖,马上就意识到这回是要亏了——晁盖这种人属于长线投资,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笼。
目前宋江面临艰难选择:到底救不救晁盖?
《水浒传》以及后来梁山的《天魁星照耀中国》都可以告诉我们,尽管风险巨大,最后他决定还是要救。
正当宋江心惊胆战地策划细节时,何涛支持不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同时倒下的还有雷横和朱仝。
宋江赶紧溜了出来,骑上快马,直奔东溪村。
到了晁盖家,他敲开门,没给对方说任何废话的机会,就告诉他生辰纲事发,赶快逃命要紧。然后又匆匆赶回郓城。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文献都没有记载以后发生的一件事。
我们知道,拯救晁盖的决定及行动都是宋江陪何涛喝了八斤多白酒以后发生的。
赶回郓城途中,被冷风一吹,他的酒劲就下去了。
这时他忽然想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当即勒住马,左右开弓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妈的晁盖从今儿起就是通 缉犯了,我还他妈指望他回报什么呀?”
意识到自己白白成了通匪犯之后,宋江当即回拨马头,又来到晁盖家中,握住他的手说了一通“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江湖风波险恶,多多保重”之类的话,然后强调:“兄弟帮你可是看在咱们的情分上。我可不是想要你一百两黄金啊。”
然后掉头就走了。
当宋江回到驿站,推开包间的门时,里面已空无一人。
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完了,去的时间太久,被他看出来了!
连忙问刚才陪酒的歌妓何涛等人什么时候走的,得到的回答是:
没走,仨人都在桌子底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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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政和某年某日,何涛来到郓城县抓捕晁盖,却被宋江等人灌倒。
这只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挫折。
晚些时候,他又遭到了别人的暗算。
这个别人就是雷横和朱仝。
我们知道,雷横和朱仝不但跟晁盖有同村之宜,而且交情还不坏——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因为放了晁盖的侄子,收了对方一笔贿赂。
假如晁盖落网,把类似的事招出来,两人很可能会就此断送前程。
因此二人早些时候听到何涛说要抓晁盖,心里比宋江紧张多了。
当然,他们也知道宋江跟晁盖交情不坏,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很有默契地把何涛灌醉,然后同时不省人事。
宋江走了以后,他们又同时醒来,商量对策。
“拖?”两人搭档多年,默契非比寻常,交流起来言简意赅。
“不,催!”
何涛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身处郓城县衙,身边全是捕快。
他大惑不解,四下张望,发现身后的墙壁上挂着横幅:“生辰纲大案抓捕准备会议”。
雷横走上来说道:何观察,你的计划,我等都明白了!
朱仝也抱拳请命:何观察,动手吧!一定成功!
何涛当时还处于半醉不醒的状态,这时候连自己姓什么都未必记得,你叫他去跳楼学飞行,他也八成会去。
果然,何涛看雷横朱仝那么激动,自己也激动起来,大手一挥:出发!
雷横朱仝在背后相视而笑。
当然,何涛这种老公安,脑子里还是有根弦的。
他隐约记得,今天这事好像比较重要。
于是他硬撑着站起来,大着舌头反复强调,要求同去。
这个举动让雷横心里打鼓,不知他是真醉还是装糊涂。
就算是真醉也不放心,万一到了东溪村,这厮酒又醒了怎么办?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决定:干脆,把他支开。
出发不久,雷横让队伍在一个路口停下来,对何涛说:何局,我看这样吧,前边有个岔路口,你带大队从大路走,我领几个人走这条小路,去抄他们家后门。
何涛眯着醉眼,对这两条路端详了很久,问道:“这条小路上很热闹呀,都——都是些干什么的?”
朱仝说,何观察,不好意思,这条路一直是治安死角,街两旁全是些洗头房什么的,这个案子完了以后我们一定好好整顿一下……
没想到何涛却笑眯眯地说:“不要紧不要紧……我看还是这样,你们带队走大路,我自己去包抄就行了。”
说着就朝小路走去。
走了两步,一回头看见雷横等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还一边倒退一边挥手:“你们去就行了,这边我一个人应付得了……”
雷横朱仝带队来到东溪村,命令手下敲锣打鼓,扯着嗓门大喊道:
“晁盖,往哪里跑!”“你在黄泥冈的案子都调查清楚了,快点来自首!”“抓住晁盖,别让他跑了!”
这当然是多余的——如果你打过群架就会知道,人逃跑的速度跟胆子大小是成反比的,因此接到宋江报信后晁盖等人跑得应该比兔子还快,早就到石碣村了。
雷横扑了个空,就带队回郓城了。
本来他俩还担心何涛会怪罪他们办案不力,甚至怀疑到他们头上,但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何涛搂着两个小妞在城门口冲他们招手。
雷横小心翼翼地说:“何观察,不好意思,人……跑了……”
何涛好像没听见:“好……挺好……走,一……块儿上去喝……两盅……庆功……”
雷横等人跟着进了酒楼包间,一股香水味迎面扑来,里面足有二十几个花枝招展的陪酒小姐,好像一个surprise party。
何涛大着舌头对她们说:“我说——马上——就来吧,你——你们还不——信……”
这件事就这么结了。
11
以上就是晁盖等人虎口脱险的全过程。
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件顺利得几乎没劲的事。
但在后来梁山上的文献中,这件事却变得复杂了很多。
我在前面引用过梁山方面的文献,你大概也看出来了,这些东西真正起到的作用并不是记录历史,而是考验人的忍耐力——有的时候它的确操蛋到令人想把它烧掉的程度。
在晁盖刚上山不久编纂的权威文献《黄泥冈起义纪要》一书中,只有宋江报信这回事。后来宋江上了山,“雷横私放晁天王”的记载就出现在更权威的《梁山简明革命史》一书中:
当时晁盖等人还在家收拾行李,听到响动才开始逃跑。
但不幸跑错了方向,迎头撞见雷横的队伍,雷横冒险把他们放了。
假如你翻阅再后来成书的最权威文献《天王实录》,就会发现,宋江报信这件事消失了,只剩下雷横……
对于到底谁救过晁盖这个简单的问题,每个答案都像星星一样忽隐忽现,实在令人头疼。
当然,完全让人省心的文献也不是没有——在晁盖临死前不久修订的《天王实录》中,已经没有任何记载说有人救过晁天王。
假如采用这种材料,整件事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了:
案发后,晁天王带领各位先行者及时转移到东溪村,在水泊设伏打败了官兵的第一次围剿,然后转移到梁山,收编了当地土匪武装王伦朱贵,建立了梁山根据地。
整个故事干净紧凑,如同黑白影片,没有任何让人头晕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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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人不过是充当历史无意识的工具,也就是说即使没有宋江这么个人,只要历史需要,也会出现另一个人来完成拯救晁盖的任务。
这样看来宋江只不过命好,假如他那天在不适当的时刻去上趟厕所,他的位置弄不好要由何涛来代替了——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在那种情况下谁还能去报信——因此不值得大书特书。
相比之下晁盖占山为王就重要得多,因为这验证了另一条权威理论:伟人对历史的发展会起到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用梁山官方的说法,“没有晁盖,至少我们的事业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
晁盖逝世以后,被追封了很多头衔,比较重要的有“晁盖思想创始人”、“梁山根据地创始人”、“伟大的军事家”、“革命诗人”等等。
这当然不是乱封的,每个称号都有其实证。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一个山大王的文化水平不会很高,但据我所知晁盖却写了不少诗,刊印成册,广为流传。
晁盖还整理了不少革命心得,归纳为“晁盖思想”,甚至还译成了多国语言。
我看过英文译本,译名是“Chaos Theory”。
该理论的主要内容是“只要一个伟人在东方动一动手指,就会在加勒比海形成飓风”。
一般人还认为,晁盖没怎么打过仗,这也是错误的。
梁山战史有“前三大战役”之说,指的是石碣村、祝家庄和曾头市。晁盖就亲自指挥了其中两次,间接指导了一次。
石碣村之战被誉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吴用回忆说当时官差士兵共有近千人,气势汹汹地杀来,有的同志已经丧失信心(说到这里他还瞟了刘唐一眼),但晁盖毫不惊慌,通过充分发动群众,迅速组织了抵抗武装,并通过游击战、麻雀战成功地粉碎了何涛领导的第一次围剿。
对吴用的说法,我首先对那个“近千人”表示怀疑。
除了考虑到他的为人以及中国人计数喜欢无故进位的习惯,还有何涛的报告可以参考印证。
何涛次日酒醒以后,思考了两分钟,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还回忆起雷横说晁盖跑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朱仝后来告诉他说东溪村有人报告,晁盖等人去了石碣村。
何涛不敢再耽搁,决定带队前往石碣村。
但雷横说石碣村有一两千村民,阮氏兄弟在那里经营已久,强行抓捕恐怕警力不足。
何涛觉得有道理,于是跟济州方面联系,又调了二百官差过来协助执行任务。
那天何涛带队来到石碣村,一进村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大对头: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连条狗都没有。
但走了一阵,就发现渐渐有人影出现在街头巷尾,而且都是手持棍棒的后生。
这些人越聚越多,最后终于把何涛等人围在一个街口。
这里需要交代一下晁盖方面的备战活动。
战前准备会议开得很热闹,大家都在乱糟糟的发言,基本都是在骂白胜。
阮小二虽然经常说造反有理之类的话,但真到了非造反不可的境地,他又很不甘心,因此开始对晁盖发火,嫌他拉白胜这么个累赘入伙。
晁盖说:熟归熟,但这么说话就是血口喷人了——最后决定用白胜的人是你,你怎么不记得了?
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提意见,这也批评,那也指责,其实这种人十个有十个要失败……
我们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我们的事业虽然有挫折,但是从整体来看,成绩是主要的,是九个指头……
晁盖还企图拉出吴用助阵:“吴学究你当时也在场,你说句公道话。”
但吴用看见阮氏兄弟的表情都有些吓人,更重要的是他想起此时大家都在他们三兄弟的地盘上,于是就哼哼唧唧的不肯说话。
阮小二表示想不起来录用白胜是自己的决定,还进一步断定白胜是个卧底,并质问晁盖把房子租给这么个卧底是什么意思。
晁盖依然没有看出势头不好,坚持不肯认错:
“有的人,一贯地制造是非,一贯地投机取巧,一贯地见风使舵,你翻开你的历史看看,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关于这个白胜,我早就说过不要搞了,是你非逼着我搞的,如今出了问题,怎么又成了我一个人要搞的呢?
要是没有我,你们谁会知道生辰纲呢?
如果讲到责任,责任在吴用、责任在刘唐,其他人多多少少有点责任……
主要责任应当说在我身上。
你们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无后乎?
我一个儿子都没有,我看是没有后的……”
就在大家的忍耐力快到极限的时候,阮小七一拳把晁盖打晕,然后跟小五一起把他捆了扔在墙角。
大家都感觉耳根清静了很多,可以思考问题了。
公孙胜首先提出上梁山,但吴用不同意:“不要被敌人吓倒,难道我们除了当土匪就没有别的出路了?我看不一定吧……”
公孙胜把嘴一撇:“别看不起土匪,依我看土匪的水平也比整天揣着张报纸到处胡说的人高多了……”
“那也肯定比整天叼着烟卷污染环境的人高多了!要看到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一切反动势力,不是真老虎,也不是铜老虎、铁老虎,统统都是这个……”
公孙胜依然不买账:“有的人就是胆子小,看什么都像老虎。”
争吵声中,刘唐方寸大乱,嚷嚷着主张逃到海南,但没多少人支持,他就歇斯底里,乱喊乱叫,说什么“咱们跑不了了,都得砍头”等等。
这时晁盖已经醒了过来,对他展开了批评教育:“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弄个梨子,亲口吃一吃……
我国的死刑有很多种,你怎么知道不是绞刑腰斩五马分尸……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
结果阮小五不得不找了块抹布把他嘴堵住。
最后还是阮小二拿了主意:上梁山。
考虑到官兵已近(他派了不少治保会成员当眼线),他决定先想个办法拖延一下他们。于是阮小二召开了村民大会,作了如下发言:“乡亲们,得到上级通知,今天下午加收公粮。”
下面顿时炸了锅,大家都表示三天两头收公粮,已经活不下去了。
阮小二又说:“乡亲们,这回可不比寻常,我得到消息,州里的观察何涛亲自带队,谁要是不交,就带到州里蹲小黑屋——那可跟平时在咱村的小黑屋不一样,进去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村民们听说世上还有比阮小二家后院还要黑暗的地方,当时就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然后纷纷喊出大逆不道的口号,决定拼死抗粮。
阮小二十分满意,带着大伙悄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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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上述事实何涛并不知道。
因此当有人问他“你是不是何涛”时,他就点头了。
然后就是山呼海啸的喊打声,何涛以及全体官差都被村民们淹没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多次想问问自己为什么挨揍,但都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雷横和朱仝的支援部队把他们救了出来。
石碣村的老百姓虽然叫嚣着要造反,但显然缺乏革命思想的武装。
他们看到著名的凶神,雷横和朱仝站在面前,仍然感到很害怕,有的人还偷偷把棍子扔到沟里。
双方的队伍对峙了一会儿,村民方面派出几个老头作谈判代表。
“我们的政策就是‘法不责众’。今天我们只抓阮小二一家,决不搞株连,希望你们看清形势,不要……”朱仝声嘶力竭地作思想工作。
那几个老头听了面面相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有红头文件吗?”
雷横把逮捕文书交给他们。
这几个代表传阅了半天,越看越激动,最后全体哭倒在地,有个比较坚强的坚持着没倒,回头向村民们喊了一句:“乡亲们,老天开眼啦!阮小二完蛋了!”
当天何涛仍然是醉倒在酒席上。
尽管他的伤势比较严重,但谁也没把他送进医院——大家都被村民高举过头,像英雄一样抬进族长家,痛饮了一夜。
村里到处是鞭炮声,还有人自发地跑去把阮氏兄弟的家烧掉了。
这给何涛醒来后的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本来他还可以在三阮家里抄点东西回去交差的。
这下一切线索都断了。
他只好写了一份结案报告,说“现查生辰纲一案案犯晁盖等人均已暴病身亡,十万贯钱财已被挥霍一空”。
另外附上一张七万贯的差旅费报销单。
最后交代一句:济州太守和何涛的理想最终还是大体上实现了。
太守东京上吊,何涛进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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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晁盖的领导权被剥夺之后,被阮小二扔在车上,拉着逃出了石碣村,前来投奔梁山。
快到山脚下,他们饥渴难耐,看到有家客店,就冲了进去。
但是点完菜以后等了好长时间也没人上菜。阮小七气得大叫:“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不一会儿有个满脸烟灰的老头跑出来,赔着笑脸解释:平时很少有人来吃饭,导致本店从业人员的业务水平比较低下,因此大家奋斗了半天也没把炉子点着。
阮小二说:“今天大爷心情好,不砸你店。我问你个事,上梁山有什么门路没有?”
这老头很吃惊:“你们都要上山?”他看到晁盖像猪一样被捆着,一直以为他们只是群绑票的。
“不该问的少打听!”阮小七喝道。
老头叹了口气,说:“你们有所不知,现在梁山上不得——那个山大王是冒牌的!”
这句话把大家都吓住了。
你应该也猜着了,这个老头就是朱贵。
自从林冲上山后,山上终于有了一个懂军事的人。
在他的带领下,山寨成功地进行了第一次抢劫活动,从此名声大振。
四周的游民流氓终于知道了这里有一个山头,纷纷前来投奔,山上人数激增,实力有了很大提高。
相比之下朱贵的日子就十分糟糕,不但反攻大业看不到希望,四周被抢的村民客商还经常来报复。
前面说过,金门店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大家来到山脚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所以一般都会进来盘问该店跟梁山的关系。
朱贵当然要强调一下自己在山寨的正统领导地位,因此经常挨揍。
还有人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连问都不问就要放火烧店,这种情况下朱贵等人除了挨揍还要救火,实在是很辛苦。
阮小二他们冲进金门店的时候,大家以为他们也是来报复的,都吓得面如土色。
要知道,这支队伍包括晁盖和阮氏兄弟的一些铁杆庄客,有上百人的规模,有的伙计当场就晕了。
朱贵被叫出去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活着回不来了,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阮小七给了他一耳光之后只是问他“怎么这么磨蹭”,他简直有种想拥抱对方的冲动。
当朱贵讲完梁山合法领导权的归属问题以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阮小五说:“噢,这么回事儿啊。刚才吓我一跳……那什么,你赶快去把那个炉子点着,我们吃了好上路。”
吴用也表态:“老人家别担心,这是你们的内政,我们啊,不干涉,不干涉……”
朱贵差点被活活气死。
不过幸好他又想起了林冲的事迹,就告诉他们:王伦这人心胸狭窄,林冲一个小小的教头他都容不下,你们这几位英雄好汉就更别提了,肯定会被赶下来。
大家听完都不说话了。
我们知道,最后晁盖等人还是上了梁山。
至于到底怎么上的,却有不同的说法。
施耐庵说他们是大摇大摆地坐船上去的。
考虑到这一队人马的规模,很难想像王伦会允许他们和平登陆。
又有人说,他们为了争取上山,与王伦方面进行了艰苦的谈判,最后不得不与王伦联姻,也就是让晁盖娶了王伦的妹妹。
这种说法有其可信之处,因为当时很少有独生子女,王伦可能会有个妹妹;
考虑到当了土匪会被株连九族,这个妹妹如果存在的话,也应该就在山上。
这样的话还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过了不久晁盖就要想办法把王伦杀掉。
另外,从我个人方面讲,我很愿意凭空添一个绰号“梁山一枝花”的女土匪,因为这样可以提高小说的可读性。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就必然要涉及一些女性心理、三角恋爱、婚姻关系之类的情节,又觉得成本太高,远不如写一群男土匪省事,因此还是算了。
这样的话晁盖他们和平上山基本就不可能了。
15
攻打梁山的战役理论上是晁盖指挥的第一仗。
之所以说理论上,是因为考证不出是否有其他指挥者,所以默认为晁盖,尽管他此时应该还被捆着。
晁盖方面的计划很简单,利用阮氏兄弟的水上优势强行登陆,然后谁拦着就打丫的。
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梁山方面指挥战斗的是王伦。
本来林冲认为,我方普遍水性不熟,对敌人知之甚少,因此不宜贸然出击,应该放他们一部分人上岸,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但是王伦有不同意见:“林教头,不要右倾嘛。这几个蟊贼有什么可怕的?今非昔比,如今我们的兵力是以前的两倍,应该利用这一仗好好检验一下我们前一段练兵工作的成果,把山寨的声威打出来!要坚决御敌于国门之外!”
杜迁宋万热烈鼓掌。
林冲不再说话了。
梁山的人马撑着小船迎战,被阮氏三雄打得落花流水——很简单,下水把船底凿穿就行了。
转眼间梁山方面有战斗力的人数就锐减到几十人。
阮小二等人杀到了岸上,这时候战局发生了逆转,因为林冲亲自出马了。
从前面晁盖等人跟杨志交手的记录不难推测出以后发生的事——大家再次被打得人仰马翻。
最后要不是关键时刻公孙胜又喷了一口烟,谁也跑不回来。
当然也不是全都跑回来了。
大家回到金门店,商讨以后怎么办,聊着聊着忽然觉得这个屋子静得让人受不了。
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打了败仗,所以话也少了。
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原因是少了一个人——晁盖被俘虏了。
据后来的梁山文献记载,晁盖在此役中身先士卒,在撤退时为了掩护战友不幸中计被俘——虽然很难想像出一个包裹如何作战,但作为伟人应该自有其伟大的解决方法,凡人不应妄加揣测。
对于这件事,大家普遍漠不关心。
有的人,比如刘唐,甚至还很高兴,说这下少了个分钱的。
但吴用却大叫不好。
这是因为逃跑前晁盖借口保密、隐蔽性,已经把生辰纲的大部分金银换成了银票,随身携带。
这下大家纷纷自告奋勇去营救晁盖。但是一想到林冲,又都摇摇头,觉得不可能。
最后阮小二咬咬牙:“也罢,跟那帮王八蛋谈判!”
对于这个决定,唯一表示反对的是朱贵。当然了,他反对跟不反对也没什么区别。
16
三天后,梁山两岸第一轮和平会谈正式开始。
山寨方面的首席代表是王伦,金门店方面的则是朱贵。
阮小二本来可以担当此任,但考虑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并不多,决定还是把朱贵带上,让他去应付统一之类的鬼话。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完全是不必要的,因为双方几乎没顾得上谈这个问题。
会谈双方还没入座,争吵就开始了。
由于谈判桌是圆的,王伦拒绝入座:“朱贵是个金独分子,我怎么能跟他进行圆桌会谈?”
朱贵义正词严地重申:王伦的领导权完全是窃取的,自己也决不跟这样一个伪政权平起平坐。
林冲只好让人换成了长条桌。
但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由于谈判桌是东西摆放的,朱贵又坚决不肯入座:“王伦你让我坐在西头是什么意思?咒我日落西山?”
王伦轻蔑地回答:“那还用我咒吗?”
两人就吵了起来。
林冲只好又把桌子改成了南北方向。
但这回王伦又有问题了:“朱贵什么身份,也敢坐北朝南?你想当皇帝不成?”
朱贵一听北边有这么个好处,死活也不肯换。
王伦对此感到很恼火,回头对林冲说:“不行,这样没法谈!林教头,你是怎么搞的?这不是个座次问题,这是主权问题!”
有关布置会场的事,还有补充说明的必要。
那天吴用打着白旗来求和,引起了山寨的狂欢。
吴用走后,王伦把林冲叫到后堂,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交给他,说:“林教头,辛苦了。”
林冲点点头,心想:你总算大方了一次。
但王伦接下来说的他就不爱听了:“……你把会场布置一下,这是经费。”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掂了掂又换成一锭二两的,交给林冲:“一点小意思,拿去买点酒喝。”
因为会场的事被王伦当众斥责之后,林冲情绪很不好。
他面色铁青,让人抬来一张四方桌,猛地拔出刀把桌子砍成八角形。
大家终于坐下了。
由于刚才被林冲吓着了,所以落座后有一阵子没人说话。
后来还是阮小二打破沉默,要求看看晁盖是否还活着。
王伦吩咐手下把他带上来。
只见晁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但神情还是很平静,还在跟身边的押送人员聊天,问一些“你妈贵姓”之类的问题。
但不幸的是两个小喽罗早已经把耳朵堵上了。
这样做的原因是他们的前任精神失常了。
连阮小二此时也要求赶紧把此人弄到外边去。
此后除了听王伦和朱贵吵架之外,其他人就没什么事可操心了。
林冲独自坐在角落里,望着天空出神。他此刻在想什么,是件很难猜的事。
他可能在回忆自己的过去。
这个过去可能是东京,也可能是沧州,但决不会是上山后的日子。
不论是东京还是牢城营,都有值得回忆的东西,但自从进了这个贼窝,日子就变得不堪回首,想多了容易觉得活着没意思。
尽管每次下山执行任务时林冲都要强调一下“图财不害命”,但是具体操作起来总有意外,比方说有的客商不老实蹲着,跳起来就跑;
村民全家誓死保卫粮食,或者大喊救命,就难免出人命。
不论看见火光冲天的民房,还是尸首分离的陌生人,林冲都感觉非常糟糕。
这样的经历多到一定程度,他就宁愿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因此无论王伦平时怎样对他呼来唤去指手画脚,他都安之若素。
至于今天为什么当场发作,他自己也不知道。
林冲的这种情绪被阮小二等人看在眼里,觉得可以利用。
于是开始轮流来做他的工作。
首先来的是刘唐:“林教头,您真是好身手!那天我们哥儿几个加起来都不是您的对手。那王头领的功夫一定也很了不得了,是吧?”
林冲盯着刘唐看了一会儿,把他看得发毛才说:“他不会武功。”
“那他牛x什么?你看他对你那个横样……”
林冲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盯着他,直到把刘唐瞪得溜回自己的座位。
吴用笑容满面的坐到林冲旁边,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问:“林教头,您是副寨主是吧?那还得麻烦您……”
林冲用下巴指了指杜迁和宋万:副寨主是那两位。
“什么?您居然只排名第四?不合理不合理,太祖皇帝说了,‘能者多劳,能者多得’,怎么能这样呢?不像话,不像话……”
他本来还想说两句,但看到林冲的脸色很是不善,于是很识相地摇着头走开了。
17
那天刘唐和吴用这种明目张胆的策反活动就发生在梁山领导班子的眼皮底下——林冲的座位在王伦右边,宋万左边——但由于王伦正忙着跟朱贵吵架,杜迁宋万忙着给王伦叫好,所以谁也没注意。
至于这些鬼话对待会儿林冲杀王伦有没有促进作用,很难判断。
我的意见是,假如没有公孙胜,大家很可能都要白费口舌。
因为林冲早就心如死灰,一点也不想去改变生活。
但公孙胜一出现在面前,他的心情就不平静了。
那天他眼看就要追上这些人,把他们都活捉,就是这个道士突然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对着自己喷了一口烟,一秒钟以后自己就感觉好像吸了一口液化气,当场不省人事。
所以当这家伙呲着一口黄牙走过来时,林冲很想揍他一顿。
但是当公孙胜真的在身边落座了,林冲却发现自己总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他——假如你曾有几乎醉死的经历,那么你应该就会理解那种隔天看见酒瓶子就想吐的感觉。
所以林冲只好转过头不去看他。
公孙胜本来对策反林冲抱有很大的希望,但发现对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于是感到很失望;
考虑到就这么回去会遭到吴用的耻笑,于是就赖着不走,想抽会儿烟再回去。
这时发生了一件对未来影响甚大的事——他在弹烟灰时心不在焉,把茶碗当成了烟灰缸。
他又以为那是林冲的茶,所以发现后也没敢说,赶紧盖上盖就跑了。
历史是这样被决定的:那碗茶本来是宋万的,但是他不想喝,于是推到了林冲面前。
林冲也不想喝,随手推到了一边。
我说过,坐在林冲旁边的是王伦,他跟朱贵吵得口干舌燥,拿起这碗茶,喝了一大口,但还没咽下去就觉得味不对,一扭头全喷在了林冲的脸上。
在王伦那口茶水喷到林冲脸上之前,天色一直非常的昏黄,大概是要下雨了,使人感到非常的闷热;
很多小虫子翅膀上沾了水汽,在人们鼻梁的高度做持久的盘旋,让人心烦意乱;
就在离林冲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晁盖的嘴一直没闲着,让人感觉如同一列三千节的火车正在从身边隆隆驶过,足够令人发疯。
假如这一切还不够,王伦自己还创造了一些条件:
大概是由于尼古丁摄入量过高,他的头脑变得不清醒,忘了林冲刚刚在大伙面前亮过刀,把茶碗一摔,说:“林冲,你怎么搞的?!这是什么破茶?!”
在被喷了一脸茶水之前,林冲总在考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当山贼”、“假如时光倒转,家庭生活会不会有转机”之类的问题,因此一直活得恍恍惚惚的。
这一口热水把他浇醒了,使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涌,还使他觉得那些事以后再考虑也不迟,当务之急是宰了这个敢往自己脸上吐唾沫的王八蛋。
林冲一把揪住王伦,大喝一声:“你他妈别欺人太甚!”
然后拔出腰刀,一刀捅进他的胸膛。
周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瑟瑟发抖。唯有林冲怒发冲冠,巍然屹立,有如天神。
我个人认为,这的确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18
据水浒传记载,林冲杀了王伦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向晁盖下跪,说“愿为哥哥执鞭坠镫”。
假如这是真的,无疑是非常令人遗憾的——刚才那个狮子一样的林冲昙花一现,再也不见了。
但考虑到晁盖还被捆着,该描写应该是不真实的。
事实是杜迁宋万向林冲磕头求饶,还带头喊“坚决要求林冲当一把手!”、“林冲是山寨的大救星!”
但林冲却出人意料地宣布,要投票选举山寨头领。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将信将疑。
杜迁宋万当场跪下大呼:“山寨弟兄素质太低,不能实行民主啊!”
其他人也以为林冲是以退为进,试探他们。
吴用战战兢兢地问道:“林……头领想让我们选谁?”
林冲说我不参选,你们爱选谁选谁。
关于林冲此举的动机,长久以来不为人所理解。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思考良久,才勉强得出一个结论:他是怕作为山贼头子,名字被传出去,牵连家乡的亲人。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这是不可原谅的幼稚。
这充分说明了为什么林冲没有成就大业。
在中国想成就一番霸业,豁出几个亲人是起码的条件。
有人甚至做过统计:
牺牲一到两位的,可以成为名臣,比如和绅;
牺牲三到五位的,可以做霸主,比如刘备;
至于失去六位的,能成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总之,那天的选举结果是这样的。
第一轮投票结束后,林冲开始唱票:“吴用,一票,阮小二,一票,公孙胜,一票,刘唐,一票……一人一票,这怎么办?”
对于这个结果,有两个人表现出无比的愤怒。
第一个就是阮小二。本来他以为自己一直出力最多,应该深得人心才对;
退一万步讲,自己也应该能拿三票——但不幸的是小五和小七认为哥哥肯定当选,还不如给自己投一票,弄个副寨主什么的当当。
另一个愤怒的人是公孙胜。
他回头瞪着罗真人,质问他为什么不选自己。
罗真人不慌不忙地说:这时候想起我来了?平时跟你借盒烟那个难啊!
吴用站起来说,林教头要是实在不愿当头,那么我看这个山寨的领导到工作我就先来抓一下。
公孙胜当即表示反对。
一片吵嚷声中,林冲宣布本轮选举无效,进行第二轮。
为了防止选举再次无效,林冲又规定,每张选票必须选两个人,否则作废。
很多人被这个规定难住了,拿着选票不知第二个名字该填谁。
吴用也不例外。接下来的事你大概也猜得到——他东张西望,忽然看见像个傻逼一样被绑在外边的晁盖,顿时大喜过望,添上了他的名字。
不幸的是大家在这个问题上采取的措施是一致的。
只听见林冲宣布统计结果:“吴用一票,晁盖一票;刘唐一票,晁盖一票;阮小二一票,晁盖一票……”
晁盖就这样全票当选为山寨头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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