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支军队逶迤而行,兵甲齐整,旌旗招展。
中军打起一杆丈二认旗,上书“驻泊都总管青州团练使秦”。(团练使是虚职,相当于三八红旗手,政协委员之类的荣誉称号)
认旗之下,一个虬髯大汉身着重甲,威风凛凛地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不怒自威。
他自然就是带兵来戡乱的秦明。
起初,秦明接到黄信的求救短信,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他反而高兴起来。
作为一个少壮派,他平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仗打。
现在有区区几百名乌合之众居然要造反,简直是完美的练兵机会。
他决定把这次剿匪行动作为一次演习,使军队各个阶层得到锻炼。
高级军官不负众望,首先交上一张完美的考卷。
得到命令后不到一个时辰,五百名披挂整齐的精兵就在校场集结完毕。
秦明看着华丽的军容,踌躇满志。
“大人,五百人少点了吧?”一个幕僚提醒道。
“少?哈哈,笑话。”秦明不以为然,“我们是禁军,精锐中的精锐,打地方毛贼,以一当十。去五百人已经看得起他了。”
但是私下里,秦明还是问了问三个部将:怎么就这么点人?
——大人明鉴,后勤的孙子……
——这是打仗!平时领装备粮食要红包也就算了,这事上他们也敢造次?!
秦明火了。
由于不是名副其实的戍边部队,秦明享受不到随军转运使的编制,因此想吃饭,必须求青州。
但是大宋的体制下,武官见文官,平白低半头。
人家一个官仓库的头头就跟秦明级别差不多(秦明应该是正五品,弄不好只有从五品)。
因此平日里低声下气,交钱是难免的。
“大人息怒,末将也说明了利害,怎奈……怎奈事发突然,他们也没办法。”
众所周知,在大宋,看仓库的都有点特异功能,不管什么存进去,要么变成别的东西,或者直接变没了。
刘谦站在他们面前,顶多是小学生水平。
部将们发现,仓库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出租给外地民工当宿舍了。
经过再三的恳求威胁,有关人员终于变出了部分库存。
粮食,够五百人吃三天。拿回来抓一把,起码三分之一是糠。
草料,够一百匹马吃两天,过完磅一看,掺了一半石子。
不用问,省下的又卖了。
其实还有件事部将们不敢跟秦明讲。
后勤人员也不是尸位素餐。
比如说,他们平时对武器的有效期十分上心。
经常到军营里来,把整批的兵器盔甲用报废条一贴,然后拉走——听说这些东西玩意儿后来都卖到阿富汗去了。
这导致目前他们的装备只够武装五百人。
说实话,这些困难都不是不可克服的。
只要秦明亲自去跟慕容知府说一声,不信他敢冒险不给补给。
但是秦明认为,现代战争,兵贵神速。
更何况敌人那么弱,跟活靶子也差不多,应该锻炼一下部队在艰苦条件下作战的能力。
因此,他决定立刻开拨。
“我们要把这一仗,作为以后对辽作战的演习。
没时间搞什么计划,马上从这条路直插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传我命令,急行军!”
“明白!”
“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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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大军进入清风山区。
走了数里,依然杳无人迹。
秦明心里暗暗得意:计划第一步圆满达成,看来可以达到奇袭的效……
刚想到这里,后边炸雷一般响起号子声:“一!二!三!四!”
“哪个王八蛋喊的?!”
秦明怒了。
传令兵急急忙忙跑到队伍最后,不一会儿一个部将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恕罪,弟兄们喊习惯了。
秦明抽了他一鞭子,正要处分,忽然林子里一阵哗啦啦乱响。
“嘘——”
秦明示意大家安静。
每个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
等了半天,却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秦明命令,继续前进。
地形开始崎岖,一座座狰狞的黑色山峰拔地而起,把一切笼罩在阴影里。
虽然外表粗旷,但秦明不是有勇无谋之人。
起码军事常识他是懂的。
于是他下令停止行军,派出斥候骑兵,侦察前路。
然而派出之后,将近一个时辰,没有一人回报。
秦明看着天色,满腹踌躇:
照这个速度,找到敌军,天就差不多黑了。
要是被逼着打夜战,损失不好控制。
可是如果在这深山老林里宿营过夜,风险也很大……
正纠结着出神,一声赛过关西叫驴的嗓门差点把他从马上掀下来:咱当兵的人!
“哪个鳖孙在拉歌?!”
“好象是三营……”
“快住嘴!”
一会儿,一个部将又满脸惊惶地前来请罪:小的事先吩咐过,可是弟兄们习惯了,休息五分钟以上不唱点啥就难受…
眼看斥候还没有回来,秦明干脆决定,埋锅造饭,吃饱再说。
亲兵们扎起了简易营帐,给秦明准备饭菜。
大帐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又是泡面啊。
然后就是一阵厮打喧哗:“草泥马,这顿轮到我吃肉,都等了一个月了!”
“喧哗者,斩!”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挂上旗杆。
营地安静下来。
秦明纳闷地问亲兵:刚才是怎么回事?不是规定禁军每餐有肉有菜吗?怎么为块肉还能打起来?
“大人明鉴:餐费都被上面截留了,平日里弟兄们只能十八个人每餐一块肉……”
“天天泡面,都口腔溃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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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终于回来了。
“怎么这么慢?”秦明呵斥道。
“草料不够,马都营养不良了,半路晕了几匹……总之,前方五里,发现敌人明哨!”
“你们被发现了没有?”
“没有!”
“好!拔营!前进!”
这一回,秦明没有信任手下的军事素质,而是亲自带着他们摸到前沿。
“你们把岗哨解决。不要出声!”
“保证完成任务!”
“日你娘小声点!”
“放箭!”
岗哨被箭雨覆盖。
地上插满了箭,如同茅草一般。
唯独那几个贼人没事。
“官军来了!”
他们尖叫着朝山上跑去。
“没用的废物!”
秦明一脚踢开弓手,亲自张弓。
只听嗖嗖几声,射倒了四个。
“还剩一个,射程不够了,”秦明急得要骂娘,“决不能让他上山!用神臂弓!”
“大人,没带!”
“什么叫没带?”
“神臂弓是特战兵器,要额外给红包,小的们钱不够!”
“混帐!”
“大人息怒,其实吧,有钱也没用,小的们听说,神臂弓早让兵器库的鳖孙们给卖了!”
秦明眼睁睁看着一场奇袭要变成正面战,可是也没办法www.kuisha.com
他只好命令部队列成方阵,向敌人逃跑的方向缓步前进。
这道命令是没错的——从这里开始,地势忽然平坦起来,但是树林依旧茂密,需要慢慢试探,以免中伏——可是士兵们执行得不好。
只要你参加过军事拉练就知道,队尾是最受罪的位置,前边迈一步,你就要迈两步半。
因此大宋禁军在频繁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中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队尾的拼命往前超,队首的拼命保住位置,最后把武装越野变成一场集体赛跑。
秦明的队伍动不动就飞奔起来,终于导致前队的几个倒霉蛋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坑。
“跑啊!再跑啊!”
秦明指着陷坑里几个被尖木桩扎透,但是一时死不透的家伙,咆哮起来。
接着他拔出佩剑,要斩杀几个不听话的家伙。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了鼓声。
大约五里开外的山脚下,三个方阵排成一个品字,严阵以待。
从旗帜和服装来看,应该是造反的巡检武装。
“列阵——迎敌——”
部将们拉着长腔下达命令。
队伍里人人肃然。
大家知道,动真格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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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用石炮轰击,然后床子弩齐射。
打乱对方阵型之后,步兵冲锋,然后你们各带五十骑兵,两侧迂回。有没有问题?”秦明自信满满地向部将发令。
在他眼里,这将是教科书一样的胜利。
不料军备工作又给他出了点难题。
——大人,石炮没跟着。
——什么!辎重队呢?
——辎重队走私去了,没回来。
——也罢,直接用床子弩。
——大人,床子弩让辎重队借走了。
——他们走私要床子弩干吗?
——说是要打缉私队。
“只好步兵冲锋了。”秦明的眼神简直要把人吓死。
“大人,中间那条河……”
“这还用问?弓箭掩护,工兵架桥!”
“大人,这个……您忘了,上个月工兵出租出去干工程了,还没回来……”
“妈的怎么还没回来?!不就是去趟阳谷吗?”
“听说干完了又给转包出去了……”
“混蛋!混蛋!等打完这仗,这些鳖孙都要死!!”秦明简直气疯了。
他正要杀人泄愤,亲兵忽然面露惧色地叫起来:贼人动了!贼人动了!
秦明顿时觉得,换一个出气桶也许更合理一些。
“给我涉水过去!硬打他们也赢不了!”
半个时辰以前,宋江和花荣站在队伍后边的高台上,紧张地进行战前观测。
“官军居然如此自负,放弃了偷袭的机会,喊着号子来打我们……”花荣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一日行军四十里,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官军还放弃了主动权,任我们把战场选在河边。我看你要半渡被击,还是原地等着挨揍!”
“重武器没有,催泪弹、震爆弹一样没有……会不会打仗啊……”
“天助我也!”宋江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声音颤抖起来。
“宋头领,花老弟,你们要是信得过我,这一仗我来领军吧……我有实战经验啊……”
黄信忽然媚笑着从后边凑上来说。
他心里想的当然是:傻x快上当!傻x快上当!好给我个临阵倒戈的机会!
宋江似笑非笑地说:黄兄弟勇气可嘉。不过由于您老的经验这么宝贵,还是留在后方参谋吧……
不过等了半晌,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啥前戏啊,这么费功夫?”郑天寿也沉不住气了,从山上跑下来打听。
花荣当机立断:我们要主动出击,逼他们攻上来……
他举旗发令:弓箭兵!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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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弓箭兵的挑逗下,禁军终于开始动作。
他们闷不作声,先是冲刺了一里,然后涉过齐膝深的河水,稍作停顿,整理了一下队形。
接着,随着一阵鼓声,他们把盾牌高举过头,冒着箭雨,呐喊着开始了冲锋。
这次冲锋距离长达三里,然而他们的队型丝毫不乱。
仅仅齐射了三轮,花荣的弓箭队就被迫撤退了。
士兵们惊惶地掉头逃窜。
“一都二都,不要动!保持阵型!让退兵从方阵间隙过去!”花荣感到了紧张的空气在蔓延。
他大声号令,力图让士兵保持镇静……
但是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体能,这样的纪律,绝不是自己的队伍可比肩的。
“杀!”
两军的前锋线终于交会了。
禁军借助冲刺的惯性,整齐划一的挥出了第一刀。
在金属碰撞、盔甲撕裂、骨头粉碎的声音中,花荣的前锋横队血肉横飞。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冲天而起。
“顶住!保持队型!预备队,准备上!”
然而已经晚了。
两军开始了互相挤压,一片乱战。
仅仅几十秒,前面两个方阵就被打崩了。
一线的精锐几乎在瞬间就死伤殆尽。
被吓懵的士兵尖叫着转身逃跑,把后边的队形也冲乱。
作为预备的第三都连接战状态都没有进入就成建制溃逃了。
“骑兵!骑兵!”
这时,溃兵中又响起一阵绝望地呼喊。
两侧的丛林里,一百铁甲骑兵闪电般冲出,割草一般追着溃兵大砍大杀。
禁军如同摧枯拉朽,狂飙突进。
“这……这不可能!”宋江失声叫起来。
连黄信都被禁军的战斗力惊呆了。
花荣的兵也算是青州巡检里面的尖子部队了,没想到面对禁军,居然一个照面就土崩瓦解!
而花荣,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意识到,在大宋这片土地上,不管是训练,装备,体能,还是纪律,除了西军,没有人能够跟禁军抗衡。
哪怕对方再堕落松懈,先天的差距也不是你穿着纸甲、拿着二手兵器、用着养猪业余时间进行训练所能弥补的。
所谓强干弱枝,绝不是一句空话。
这是赵匡胤那个老王八蛋一百多年前挖的一个坑。
专等他们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鳖反贼往里跳。
花荣仿佛看到,坑底肢体不全的兵变前辈王则在朝他招手。
他终于明白,自己以前的理想或者说幻想有多么幼稚可笑。
“原来……”花荣努力了好几次,才张开因为恐惧而僵硬的嘴唇,“打仗就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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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立即撤退上山!”
黄信顾不得避嫌,首先下令,然后拉着痴呆状的宋江和花荣转身往山上飞奔。
本来他是打算趁着两军对垒之际,趁乱溜走,去找秦明投降。
但是按照禁军目前的突破速度,他发现自己不跑回山上的话,一分钟以内就会死于乱军之中。
在战场上,没人会听你解释。
“哈哈哈哈,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秦明在阵后哈哈大笑。
先前的不愉快已经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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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他跨上战马,风驰电掣跨过小河,如凶神一样杀入战场。(阅览你所爱-爱阅览WwW.YL22.CoM)
“儿郎们,追击!”
造反队伍已经溃不成军,疯狂地沿着山路逃命。
好在山势陡峭,沿途还有一些简易路障,否则他们早被全歼了。
随着山路蜿蜒向上,地势却奇怪地向下弯去。
看到这个情景,宋江首先恢复了理智——这是到山顶之前的最后一个山坳。
按照安排,燕顺带着一部分人马在这里据守。
“退到工事后边!”
他领着溃兵退进了尖刺木桩构筑的简易防守阵地。
幸存者们一个个好像没有灵魂的躯壳,或坐或卧,唯独没有人站得起来。
看到这幅情景,燕顺的人马也目瞪口呆。
四周只有一片粗重的喘息声,呕吐声,呻吟声。
过了好久,才震天价响起一片哭声。
大家抱着脑袋哭,搂着树哭,趴在地上用手抠着泥土,号啕不止。
每个人只是哭,却说不出为什么。
只有目光交汇的时候,每个人才想明白,缘由其实是那么简单,那么一致:我好害怕!
偏偏禁军不给他们休息的时间。
他们刀尖上挑着碎肉,战靴上沾着脑浆,就像一群浑身是血的恶鬼,压了上来。
像是一部除草机,轰鸣着滚滚前进,要撕毁一切,碾碎一切。
“防守!放箭!”
燕顺绝望地大喊。
然而恐惧已经传染了所有人。
几乎每个弓手射箭时都颤抖如糠筛。
箭歪歪斜斜地打在禁军的铁甲上,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绳子!”
燕顺大骂起来。
早先吊起的滚木擂石,需要放绳子启动。
然而一片混乱中,没人记得把绳子从树上解下来。
大家看着那棵夹在本阵和禁军中间的树,乱叫起来。
假如不挡住这群杀红眼的疯子,一刻钟以内大家就会被杀光。
“花荣,就靠你了!”
王英把一副弓箭塞到花荣手里:快,把绳子射断!要不咱们一块儿完蛋!
宋江听罢,一屁股坐在地上,昏了过去。
然而花荣毫无反应。
恐惧像酒精一样,需要时间才能被头脑吸收。
同样需要时间才能被排出体外。
花荣此时正烂醉在恐惧的泥潭里。
“花荣,你醒醒!”王英使劲摇晃着他,“你不是小李广吗?你不是天生的军人吗?证明给我看!!”
花荣感到浑身的血涌到脸上,不知是疼痛,耻辱、责任还是绝望把他从梦境中刺醒。
他再不犹豫,张弓搭箭,瞄准那根该死的绳子。
我身边这几百条性命需要一个奇迹!
我们的事业需要一个奇迹!
我的信仰需要一个奇迹!
我,需要一个奇迹!
一支月牙箭流星般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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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郎们,胜利在望!”
秦明不顾劝阻,下马持刀,在亲兵的簇拥下一路走上山来,几乎来到最前列。
一路上,他目睹了满眼的鲜血,死亡,冲锋和胜利,还手刃一个贼兵。
他兴奋得难以自已:这是何等壮丽的景观!要是天天打该多好!
他简直有些遗憾:这场战争要结束了!
秦明不禁像个伟人一样,叉腰挺立,向着天空直抒胸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刀枪!”
“叮——”
一个奇怪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秦明感觉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
一个嘶哑的嗓音高叫着:秦总管!
战场一下子沉静下来。
就连冲在最前的将士们都停下脚步,向后张望。
每个人都有一个念头,却又不敢说出口:秦明阵亡了!
“干得好!”燕顺兴奋得头发都炸起来了。
他挥舞着大锤,第一个跨过路障,冲入人群。
一挥之下,两个禁军士兵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秦明已死!”花荣呐喊着,领着残兵从正面发起反攻。
“无痛人流!”郑天寿领着一支奇兵,从侧面的林子撞了出来。
形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
禁军失去指挥,士气又受挫,猝不及防,陷入了苦战。
在拥挤的山路上,失去阵型的双方展开了最残忍的肉搏厮杀。
没有人还像个人,每个人都成了野兽。
他们用刀砍,用枪捅,用石头砸,用牙齿咬。
双方伤员抱着滚下山崖。
惨叫和呐喊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秦明当然没有死。
花荣的那支箭鬼使神差地射中了他的头盔,造成了轻微脑震荡。
按理说,在肾上腺的作用之下,这点小伤根本不会影响什么。
但是秦明却真的像变成了死尸,任人摆布。
亲兵抬着他往后退,他没有说话。
部将来请示命令,他没有说话。
传令兵来告诉他我方溃败,退下山头,他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跟部队一起撤到山下,他才恢复了神志。
秦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息了好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亲兵说,给我点水。
接过水囊,他的手却像打摆子一样剧烈晃动,把水洒了个干净。
亲兵愣了一下,又递给他一个。
秦明使足全身力气,才稳住双手,把水倒进嘴里。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身体不听使唤?
一滴,两滴。
秦明感到了皮肤上的冰凉。
抬头看时,倾盆大雨浇了他一脸一身。
尽管如此,秦明却像一条干渴的鱼,嘴唇无声地一张一闭。
他的喉咙丝丝作响,却死活发不出人声。
他想要说一句话。
这句话出口之前,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天空中铅灰的云层开始一明一暗,随即响起一阵阵的闷雷。
秦明的脑袋似乎是被闪电劈中,开始恢复运作。
浑身的汗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浸透了全身。
他感觉自己要虚脱了。
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他想说,我好害怕!
秦明终于明白,虽然自己随时准备牺牲五千万同胞的性命来完成千古伟业,但是却从来没有准备好牺牲自己的生命。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战神下凡,而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初次上战场的血肉之躯。
那么的平凡、脆弱,一支小小的羽箭就能让自己送命。
“原来”,秦明终于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打仗是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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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披着雨衣,坐在峭壁边上,呆呆地看着山下。
几天前奇迹般打退秦明进攻之后,大家没有高兴多久。
秦明这厮下山后行为非常奇怪。
按理说,他只要第二天再攻一次,这帮人没有不玩完的道理。
可是这家伙偏偏开始玩稳的。
他堵住下山的路,然后开始狂叫援军。
一支支的部队,流水一般来到山下,扎营。
一连七天,源源不绝。
“三哥,还没睡啊。”花荣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壶酒,喝了一口,然后一扔。
宋江看也不看,一把接住。
就像是当年在学校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喝了一口烈酒,宋江感觉自己冷静了一些,开始有好奇心了:“你说他们在等什么?”
“在等晴天。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这么多人仰攻,怕泥石流。
另外雨这么大,弓没法用——一沾水,基本就废了”
“这么说,雨一停”
“他们就要攻上来了”
“怕是有一两万人吧?”宋江盯着山下的连绵的营火,忽然感觉浑身无比地寒冷,赶紧又喝了一口。
“两万三,”花荣苦笑道,”整个山东的驻泊禁军都来了。真是看得起咱们啊。”
“要是打上来,咱们每个人要对付……”
“两百个……”
这里需要补充两句。
秦明再胆小,本来也是不打算叫这么多人的。
可是他发现,各单位出战意愿不是那么积极——各单位长官平时过得太舒服了,没病谁愿打仗啊。
壮武军接到命令后说,只要宣毅军没问题,我们就没问题。
宣毅军说,只要武卫军没问题,我们就没问题。
虎毅军说,只要壮武军和宣毅军没问题,我们就没问题……
最终,秦明失去了耐心,下令说:全尼玛给我过来!
宋江觉得酒精开始上头了。
他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三哥,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啊……哈哈哈哈……想起了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报到那天吧……
——对。你那个时候啊,身上的衣服二十多个补丁,还扛着扁担……你知道吗,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待见你……
——我知道。我当年那SB德性,我有数……
——直到后来有一天,你妹来看你,被我看见了,我才开始跟你套近乎……
花荣愣了一下,看着宋江。
忽然,两人一起开怀大笑。
——你妹!
——你妹!
他们互相捣了一拳。
仿佛又回到了在武学时的同窗时光。
“那时候万万没想到,咱们要这么个死法”花荣看着夜空,叹了口气,“你说咱们的死算什么呢?取义,成仁,都不沾边。”
“我不知道。不过有人说过,生死并不是这么简单。”
“谁?”
“以前的一个房客,洋和尚,学问老大了。”
“怎么说的?”
“他说啊,天地间至高无上的不是皇帝,而是光明之神。如果你为光明而战死,那就比泰山还重,如果你跟黑暗同流合污寿终正寝,那就比鸿毛还轻”
“三哥,你信吗?”
“我我真希望自己能相信”
“我也是不过,咱们算是为光明而战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光明,但我知道,咱们面对的东西,绝对是他妈代表黑暗!”
“好,就让咱们死他个重于泰山!”
花荣站起身来,借着酒劲张弓,如痴似癫地吟唱着:会挽雕弓如满月!
“西北望,射天狼!”宋江也如同当年在宿舍一样默契,吼出了下半句。
在两人放肆的笑声中,羽箭朝着月亮飞去,下坠,消失在黑暗的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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