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

去年10月的一次雅聚，我的朋友作家阿泉老师不时看我的眼睛，临了告诉我：阿敏，你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无形中，为他的这句话我还高兴了好些日子，总觉得身后有上帝的眼睛照看着我。直到今天我才深刻认识到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不仅仅拥有善良和单纯，更拥有一颗细腻的体验世界之心。虽然这种体验有时候显得是那么无助和痛苦，但毕竟他/她比大多数在尘世中的人，多了一份修为，增加了生命的厚度。拥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内心是上帝的赐予，带着这颗心去体悟生活，更是有限生命的一大幸事。

近日阅读完德国作家黑塞的长篇小说《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可以这么理解，纳尔齐斯是神学家，思想家，而歌尔德蒙是流浪者，艺术家。他们两人是纯粹精神和感官情感的代表。纳尔齐斯追求纯粹精神的修炼，崇尚理智，通过苦修和禁欲，让自己在精神世界里探索并最终找到与世界的和谐统一。歌尔德蒙一生过着激烈动荡的浪游生活，经历了爱欲的觉醒和情感的风暴，将自己完全浸入广大的生活，最终通过自己的雕塑艺术，获得了默默的精神力量，“使自己从生命的变化无常中逃脱出来”，实现了自我。两个截然不同的主人公之间的友谊感人至深，两人对世界探索的方式截然不同。但最终殊途同归，他们都通过彼此，认识了世界的奥秘，达到了内心世界的和谐，找到了自己精神的依托。纳尔齐斯说：“如今我才看出，通向认识有许多道路，精神并非唯一的一条路，或许也不是最好的路。这是我的路，不错；而且我将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但是我看见你走在一条相反的道路上，一条通过感官的道路上，也同样能深刻认识存在的奥秘，并且能比大多数思想家更加生动得多地把它表现出来。”歌尔德蒙弥留之际的问话：“可你将来想怎样死呢，纳尔齐斯，你没有母亲？人没有母亲就不能爱，没有母亲也不能死啊。” 书中说，歌尔德蒙临终前的这句话像火焰一样，在纳尔齐斯心里熊熊燃烧。其实，这句话也让我内心起伏，久久无法平静。这本书让我重新思考人生的轨迹，生活的方式，反省自己的道路和脚步。

回顾我的生命轨迹，一条主路清晰顺畅：学习和事业。有生以来，生活单纯平顺，没有大的起伏和波折。从小父亲就以作家柳青的话教育我：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却只有几步，尤其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因此，从小时候开始，就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要珍惜时间，不要虚度。但那时候的孩子不如现在的孩子成熟，其实并不懂什么目标，更没听说过职业生涯一词。父母对我和弟弟要求很严格，但幸运的是，他们在西藏高原工作，两年回来一次，探亲三个月，对我和弟弟的教育纯粹是纸上谈兵。所以我和弟弟在外婆的无为教育下，很快乐地度过了自己愉快地童年。父母休假回来，我和弟弟反而感觉有压力，觉得他们很陌生，像是天外来客。深刻地记得那一幕，当我们一大早送走父母，我和弟弟欢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弟弟竟然高兴地跳起来。结果被坐在汽车上的父母看见了……哈！我们小时候的学习生活，从来不像现在的孩子，上各种补习班。我觉得我天生有一种喜欢学习的基因，而弟弟没有。弟弟整天只顾着疯玩了。小时候我的性格也和现在迥异，非常安静，话语较少。父母在我五岁生日送我一把小提琴，我非常喜欢，跟着家里拉小提琴的亲戚学习。每天自己练琴，还尝试着看亲戚做的音乐笔记。我几乎记不起小时候有伤心的时候，唯一记得起的便是渴望有关心，那种别人孩子在父母面前的撒娇和撒野。每当这种时刻，我都和我的琴对话，把自己的全部感情投射在练琴之中。后来才得知，父亲年轻时也拉小提琴，大学里打棒球，非常热爱音乐。我想我和弟弟对音乐的酷爱，一部分来自基因，但更多部分应来自于内心感情的寄托。除拉小提琴外，我还吹过口琴，练习过书法。没有人指点，就是亲戚给我的一本隶书字帖，一看便喜欢，就自己临摹起来。小时候我很安静很安静，大人说家里有我没我都一个样。其实这样也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现在大部分的记忆都是关于别人的，可能那时候都在关注体会别人吧。快考大学了，我还整天沉浸在偷读各种文学期刊中，如《当代》，《十月》等，最好玩的是自己拿零花钱征订了《星星诗刊》和《音乐》书刊，梦想着长大了当作曲家和作家。我沉浸在阅读的喜悦之中，但重来没思考过为什么读书。由于和父母比较陌生的关系，我从来没和任何人交流过我的梦想或理想，以至于大学填报志愿时，父母帮我选择了学校和专业。当然，这个专业至今伴随着我，我想将会是一生吧。

随后，自己的工作和事业，自始自终地伴随着我人生大部分的时间。匆忙地学习，匆忙地恋爱，匆忙地结婚，匆忙地生子，匆忙地再学习，匆忙地……因为工作占据了我的生活，我很少停顿下来驻足思考，以为工作事业就是生活的全部。这可能是小时候的成长过程中，我从来就没听说过“生活”两字，也没有任何人生导师来开启我的智慧。有时候甚至觉得娱乐是道德沦丧。是的，我从工作中找到了无限的乐趣，我喜欢工作，喜欢掌握全局，且从不跟随传统地工作，因为我喜欢看到想法得以实现，成功漂亮地实现。但每每在目标实现后，我总会陷入一种无名的悲哀和失落。事业的成功，婚姻的失败，让我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尤其是婚姻的终止，让我才开始学习生活。感谢我的婚姻生活，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我至今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直到生命终结时，还没有进行过人生反思，永远不会找到内心的和谐。

工作的变动，让我经历了工作的转型，也经历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在这期间，我痛苦，彷徨，甚至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导致人的身体全面崩溃，最终倒在了医院里。那是我内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皈依基督教。我去美国做了洗礼，感到自己有了精神的依靠。我将自己交托给主，大量的时间安静地读书，听音乐，弹琴，在它们的陪伴下，我对生活的本质有了渐渐的理解和感悟。我开始试着改善和父母的关系，在主的指引下，也坚定地认可每一个个体，承认他们的差异和不幸。开始带着一颗怜悯之心去看待世界。我知道自己是上帝的女儿，父母只是媒介，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有我自己在尘世的使命。我经常远距离地看自己，犹如看一个孩子。渐渐地，我能感觉到我和灵魂的对话，能更加大胆并真实地剖析自己的内心。这两天由于情绪的波动，我又“生病”了。昨天妈妈打来电话说，要我爱惜自己的身体，想开些，如果继续失眠，她可以陪我去看病。我第一次从内心的深处感到了来自母亲的爱。因为我母亲过去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坚强地走在世界上。我甚而不敢相信，后来还反复回味这句话带给我的无比温暖的感觉。这两天我为什么情绪波动呢？阅读完这本书后，后来几天晚上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又反复咀嚼重点部分，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我的理想生活。那就是这两位主人公的结合。当然，这也是黑塞所追求的境界和理想。过去的我，更多地追求纯粹的精神世界，期望和世界的隔绝，获得心灵的圆满。“难道人身上的感官，欲望，血液的神秘冲动，犯罪的和行乐的本能，产生绝望心理的能力，不全是上帝创造的吗”，“一个负有崇高使命的人，即使在生活狂热的混沌中沉溺得很深，浑身糊满血污尘垢，也不会变得渺小和卑劣，泯灭心中得神性；他即使无数次迷途在深沉的黑暗中，灵魂的圣殿里的神火仍然不会熄灭，他仍然不会丧失创造力。”歌尔德蒙所指的“伟大母亲”的形象，乃是“包罗万象的生活中各种矛盾的象征”，我理解为生活，实实在在的生活。我也需要去体会生活，去了解生活的百态，去体会生活的冷暖。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我那尘封已久的爱情观得到了释放。我需要放下，去勇敢地贴近生活，去寻求一种温暖，大地的温暖。我的爱情观被释放了，但我内心反而变得焦灼起来。我想这种情绪的波动是由于内心不安所引起的吧。这次“生病”也让我再一次认识到，人的精神可以控制肉体。开心的时候，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消沉时，细胞可以让身体迅速垮下来，甚而进入“生病”的状态，比如头疼，失眠，咽喉肿痛……人若能控制情绪和精神，就完全可以玩肉体于鼓掌之间。

感谢主安排我生活中的一切，安排我阅读黑塞的作品；感谢主亲吻我，并赋予我敏感而丰富的内心。我会继续保持这颗心，去接近大地，将我余下的生命染上更丰富的色彩。让我在宇宙中，进得来，出得去。最近眼泪较多，但我知道，不经过痛苦的内心观察，难以有释然的喜悦。感谢主的赐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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