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静安别墅

小时候，总觉得上海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上海表、小白兔奶糖、上海轮船，是记忆中的标志物；稍大，看书看电影，上海滩枭雄、舞女、十里洋场，是民国时期鱼龙混珠的销金窝；成人后，上海是个神奇的地方，无处不捞金，同乡人一到上海没有几年，腰包就鼓起来了。随着交通的改善，上海已是家门口的上海，车程四个小时,距离仅为咫尺。近几年，几次走进上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心仍走不进上海，生活在乡下的我有点惶恐，咫尺仍为天涯。

小年的早上，站在上海静安区香格里拉59层的房间里，有一览群物小的感觉。窗下车水马龙的S型的延安高架桥，车灯如线，车如蚁群；高架桥周遭的的建筑物在晨雾掩饰下，显得异常的不起眼。突然胆子肥了，萌发想下去走走的念头，看看“生活”在上海南京西路上的国民“静安别墅”的前世今生。

逛过铜仁路，伫立在静安别墅前。坐落在南京西路1025弄的静安别墅，建成于民国21年(1932年)，因地处静安寺路（现在改名为南京西路），便有了这个名。弄即里弄，是指比较窄的街道、胡同。静安别墅北门朝南京西路，门宽不到六米，与别墅的里弄一样宽，弄堂，可以同行两辆机动车。

十二列、二十四幢坐北朝南的红砖房，分布在里弄两旁，左右对称，整齐划一，蔚为壮观。每幢均为八间三层建筑，黑瓦红墙，楼层错层间有亭子间，还有晒台，层间有挑檐；幢与幢之间的距离为五米，为通道；每间房子都有前后门，前门都有朝南小天井，构成十来平方的小院子。逛过弄堂，只花了五分钟，便是南出入口，南出入口处为威海路。我有点惊诧，民国时期的静安别墅，竟如此高高大上！此时，还睡在香格里拉酒店里的俊标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静安别墅。“你买房子？”俊标问我。昨天，俊标与我一起从温州出来，参加在上海做生意的儿时朋友的儿子在香格里拉举行的婚礼。早上出来逛时，俊标还在睡回笼觉。俊标是做生意的，一般不关心民国的事。俊标的问话，我暗暗发笑，自个问自个，靠工资吃饭的我，能买得起寸土寸金的上海房子吗？同时，也勾引出我对对静安别墅现在房价的探究。走进187号房，房内摆满了有一定年度的“古董”。房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他告诉我，每平方10万元，一间三层，大约120平方，总价1200万元。我苦笑一声，退了出来。我不吃不喝，一生的工资也买不起民国静安别墅的一间房。

我重新沿里弄往北走了回来，认真的观察每一间房子，住着的大多是老人，每间窗口都晒着衣服。矮围墙和小铁门透着绿，水泥阳台下的巴洛克式涡卷纹、窗框上部的拱券砖饰，犹见民国时期流行装饰元素。静安别墅虽然有点岁月的陈旧，还有点晾晒的杂乱。但道路与房前屋后，都是干净的，没有浮尘与纸屑。安安静静，没有喧嚣与杂音。在56号房子二楼的屋檐上长着一棵生机勃勃的四季桔，人手高的树上长满了红彤彤的桔子。似乎在告诉我，民国静安别墅在新生活中有自己的美好与幸福。

又到了北出入口处，墙上有三块牌子，其中二块牌子分别雕刻着“静安别墅的名人”与“静安别墅前世今生”。从牌子上得知，静安别墅占地面积25亩，有楼房193间，现有居民3000人。1926年，蒋介石的老师、国民党元老张静江的族人，南浔首富张潭如，买下了这块地。两年后建造了仿欧洲联体別墅的新式里弄住宅，1932年竣工。迄今为止，静安别墅仍然是上海最大的新式里弄住宅群，是上海市人民政府在2005年批准的南京西路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区的保护级建筑和保护核心级区域，区域内除一幢建筑属于一般历史建筑外，其余均为历史优秀保护建筑。民国时期，这里租金贵得离谱，要用金条来付，因此第一批居民大多是上海滩洋行里上班的高级白领们。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诸多名门望族和社会名流曾居住于此，蔡元培曾居住于静安别墅52号，在此开始了他的革命工作和教育事业；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曾寓居于静安别墅，在此研究编辑《两陋木筒汇编》、《标准草书》等著作；孔祥熙于1942年购得大部分静安别墅产业；128号内曾经居住过明星影业公司的老板张石川；民国明星郑小秋1936年便开始在静安別野182号居住，直至1989年去世；著名女作家程乃珊的父辈曾经是此地的租户……

看了牌子后，我又折回来去寻觅静安别墅52号，蔡元培曾居住的房子。但失望的是，52号没有被列为蔡元培故居进行特殊保护。住着的是一位老太太，正在抚琴，琴音乐耳。见人来访，便琴答话。她告诉我，现在这里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在60年代，一家居民屋里的抽水马桶堵塞了，疏通时，下水管里捅出一卷卷美钞。言下之意，民国时期，住这里的，非贵即富。

我恋恋不舍离开52号，多次回顾，郁郁葱葱的树木掩盖半个院子。想起这位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我的浙江同乡蔡元培的许许多多的丰功伟绩：早年参加反清朝帝制的斗争，民国初年主持制定了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第一个法令——《大学令》；北伐时期，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他主持教育行政委员会、筹设中华民国大学院及中央研究院，主导教育及学术体制改革；1927年参与发起“护国救党运动”，认为应当清党但反对杀人；1928年至1940年专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贯彻对学术研究的主张；数度赴德国和法国留学、考察，研究哲学、文学、美学、心理学和文化史，致力于改革封建教育。

从南门出来，我沿着静安别墅转了一圈。过南门威海路，往西走茂名北路；再往东，折回南京西路。一路繁荣景象，店铺林立、游人如织。从重华新邨穿过往南，又见威海路。转来转去，花了一个小时，但视线都没有离开静安别墅，与静安别墅的矮矮围墙同行。

起风了，寒意料峭。走在隆冬的静安别墅周围的路上，我的心突然温暖起来。过去，这里住的是上海滩洋行里上班的高级白领们，而现在，住着普通老百姓，安居乐业。似乎有琴声飘过，是不是居住在52号的老太太在弹奏?琴声抚平我与上海的隔阂，也改观了此前对上海肤浅的认识，上海不仅仅只有上海表、小白兔奶糖、上海轮船与上海滩枭雄、舞女、十里洋场，还有静安别墅的前世今生，还有……